席辞墨放下酒盏,见渝安跟老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他正要移开目光,却见渝安的后颈好似涂了一层妆粉,很突兀,他目光一沉,还没看清楚,手指就先一步伸出去。
啪——
渝安打开席辞墨的手,他是真的用了力,而后者也没防备,手被拍到一边,声音又响又脆。
其他皇子们震惊的看过来。
席辞墨垂着眼,看不出情绪。
渝安却已经跳出了椅子,站在一边,当他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的警惕逐渐换上了尴尬。
……他也没料到是席辞墨,在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时,渝安就已经习惯性的扇开那只手,顺便再躲远些。算了,要怪就怪席辞墨吧,没眼见力。
席辞墨声音冷冷的,“这么紧张,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渝安重新坐下,他小脾气也上来了,双手抱在身前,不悦道,“太子殿下为何不先检讨自己,青天白日的,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席辞墨无言,说来说去,还成了他的错?
只是……
席辞墨望向渝安,眼神一沉,渝安的反应很奇怪,就好像是在藏着什么秘密。
渝安如坐针毡,他也懂先声夺人的好处,可是席辞墨又不是普通人,他担心会适得其反,可什么都不说,他又觉得亏。
渝安一时左右为难,表情都纠结了几分。
这时候,宫人在殿外喊了一声,皇上跟皇后娘娘驾到,于是,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率先走进来的是景幽国的皇帝——景帝,他身着龙袍,一身威严。
景幽国的皇后,也就是景后,她虽人到中年,可气质如兰,雍容华贵,一身凤袍更显尊贵。
众人落座后,发现景后还带了一个青年进来。
——就是之前在戏楼给渝安下套的青年。
青年是兵部尚书的独生子,名叫顾启容,是个哥儿,前几年他进宫给长公主陪读,等长公主嫁人出宫后,他也没什么理由进宫了,但众位皇子还是认得他的。
可再怎么样,顾启容今天也不该出现在皇室的家宴上,这于理不合。而且,为什么还是景后亲自带他进来?
这很奇怪,非常不正常。
其他皇子们纷纷去看渝安的表情,那眼神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看热闹的意思。
渝安稳如磐石。
主要是他根本没认出顾启容就是之前给自己下套的青年,他还以为这也是一个皇子,压根没放在心上。
顾启容坐在最尾端的位子上,但已经足够了,毕竟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外人,按理说是没资格出现在皇室的家宴上。
想到这里,顾启容就忍不住去看前面,可席辞墨面不改色,压根没看他。
见状,顾启容有些黯然神伤,接着,他又迫不及待的去看渝安的表情。
顾启容以为自己会在渝安的脸上看到嫉妒,或者是强颜欢笑。
……可然而他什么都没看到。
顾启容的笑容一僵,怎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第6章 解围
不止顾启容在偷偷打量渝安的反应,这场宴席中的其他人也都在明里暗里的观察着渝安,然而,他们把眼睛都看酸了,也没在渝安的脸上看出个什么所以然。
片刻后,众人不由得失望的收回目光。
坐在主位上的景帝也微微蹙眉,不赞同的说:“皇后,这是皇室家宴,你把顾启容叫来是何意?”
顾启容是一个未出嫁的哥儿,没有婚约在身,还是兵部尚书的独生子,而且还心仪太子殿下。皇后就这么把他叫来皇室家宴,一是不给刚刚成婚的太子妃面子,二是会让顾启容误会。
景后笑容不变,“陛下是一国之帝,智计无双,难道还看不出臣妾的小小用意?”
景帝当然是心知肚明,可大庭广众之下,他绝不会和景后为这点事吵起来,因此只是说了四个字:“于理不合。”
景后呵了一声,不冷不热道,“臣妾心中有数,陛下就无需操心了。”
景帝神色复杂,却也默许了。
景后甚是满意,她是横竖看不顺眼渝安,嫌他是将门出身,嫌他不学无术纨绔骄横的名声,还嫌他是个男子不能给长子开枝散叶,因此,她才故意在皇室家宴的当天把顾启容叫来,其用意也是一目了然。
而坐在底下的渝安却不知此事,他环顾四周后,颇为头疼的收回了目光,无声的叹了一声。
成婚之前,他就特意了解过宫里的情况:太子席辞墨跟六皇子是嫡亲兄弟,母亲是景后;二皇子是已故的德贵妃所出,长公主跟三皇子是罗贵妃所出,四皇子跟五皇子是兰妃所出,七皇子是淑妃。
名字他是都背熟了,可是却对不上脸。
渝安吃了半块桃酥,饼渣沾在唇上,他却毫无所觉的在心里长吁短叹,皇子们都太多了,穿着又差不多一样,真真是难把名字跟脸都对上号,若是长期以往,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
席辞墨用手指点了点桌子。
渝安朝他看过去,却见席辞墨示意他抬头。
渝安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景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剩下景后一脸不悦的看着自己,好像刚刚说了什么,但是渝安却没听到。
渝安干咳了一声,把剩下的半块桃酥丢在席辞墨的桌子上,站起身,“母后有什么吩咐?”
景后不耐道,“待会家宴结束后,天色也晚了,就让启容在东宫借宿一宿,你意下如何?”
渝安茫然了一瞬,然后临危不乱的往后靠了靠,压低声音,“殿下江湖救急,这启容是你排老几的皇弟?”
席辞墨面不改色,“兵部尚书之子,非皇室中人。”
渝安腰板挺直,在景后的“你知道该怎么做”的注视下,声音不大不小道,“东宫又并非驿馆,而他又不是皇室中人,能在宫里借宿一晚已是皇恩浩荡,也别挑挑拣拣的了,去住别处吧。”
景后要被他气死了,直言道:“启容是哥儿!”
渝安一听就明白了,然而他心情更差了,“那就更不行了。”
景后难以置信,她贵为一国之后,手持后宫凤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这后宫当中,除了景帝,竟然还有人敢否了她的吩咐?
顾启容的面子也挂不住了,他看出来了,渝安是故意让他难堪的,目的一定是为了报复自己当初在戏楼捉弄他。
正僵持着,又有一人出现,身着艳丽霓裳衣裙,面容姣好,但眼角有细纹,年纪在四十岁上下,这人是罗贵妃,是长公主跟三皇子的母亲。
罗贵妃一出现,景后的脸色就难看了许多。
宫里众人皆知,景后与罗贵妃关系一向不合。
景后讥嘲道:“贵妃不是托宫人说身体不适,不能来家宴了吗,怎么又来了?”
罗贵妃掩唇直笑:“陛下知道臣妾不适,命人给臣妾送了一些稀奇的小玩意,臣妾知道陛下惦记臣妾,心里一高兴,这病也就好了。哦对了,臣妾刚刚在外面好似听到皇后娘娘在生气?”
景后好面子,当即要否认,罗贵妃却抢先一步道:“太子与太子妃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肯定不会愿意让一个外人在东宫借宿,这是情理当中,不是吗?”
说着,罗贵妃还对着渝安一笑,比景后亲和多了。
她笑着对渝安道,“这位就是太子妃吧,瞧瞧,这传闻都说渝家五公子,模样生的极好,容貌可称大景城第一,现在见到本尊了,果真如此。”
渝安不知她是谁,但此人刚刚一进门就说的那番话,明显是替自己解围,因此他也不会不识相,“娘娘谬赞了。”
景后嗤笑,“一般般而已,贵妃真是没见过世面。”
罗贵妃没答话,因为景后这话针对的也不是她,她根本不在乎。
渝安表情不变,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不过,他倒是注意到罗贵妃跟景后的关系很差,而且刚刚那一番话下来,景后似乎还处处都被罗贵妃压了一头。
罗贵妃招招手,让三皇子过来,然后道:“皇后娘娘,既然陛下也不在,那臣妾就先带着吾儿告辞了。”
说罢,她也不等景后的回答,就带着三皇子施施然的走了。
景后的脸色黑的如锅底,她觉得丢人,气的待不下去了,也回了她的凤阳宫,却没带走顾启容。
这一场皇室家宴才刚刚开始,帝后就相继离席,实在可笑。
渝安重新坐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边喝,一边暗暗称奇,古人诚不欺我也,这皇家后院的矛盾居然真的比寻常后宅还要精彩万分。
渝安忍不住偏头,好奇的问席辞墨,“刚刚那位是谁?”
席辞墨盯着他,冷笑反问:“你的脸盲症记得住?”
渝安手一抖,酒水左右摇晃,最后归于大地。
“青天白日的,殿下莫要胡扯。”渝安正色道,坚决不承认。
接着,他就看到席辞墨挑了挑唇角,可脸上却毫无笑意,看起来就像是话本里说的皮笑肉不笑的反派,“哦?那戏楼一事过后,你还托人带话,让孤给你主持公道。怎么现在,顾启容都站在你面前了,你却认不出?”
顾启容?
兵部尚书之子顾启容就是之前在戏楼给自己下套的那个青年!?
渝安瞬间生气了,“他人在哪呢?”
席辞墨没看渝安,他淡定的把玩着茶盏,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尊贵,“太子妃都不记得人家长什么模样了,还问这个干什么。”
渝安回头去问章公公,后者战战兢兢的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渝安看了过去,挑剔的心道,长得真是普普通通,也难怪自己记不清那张脸,这不怪自己。
“太子妃何时患上的脸盲症?”席辞墨这是肯定,而非是疑问。
“……”
渝安从记事起就是这样,他记不住人脸,还容易张冠李戴,名不对脸,小时候因此闹出不少笑话,这在金亭江的渝将军府几乎不是什么秘密。后来,渝安独自一人来大景城,他好面子,又有好友暗中帮他,所以在这大景城内倒是没几个人知道他有这毛病。
“记事起。”
“那你是如何记住孤的。”席辞墨忽然来了一句。
渝安不想说,搪塞道,“记得就是记得,太子殿下问这么仔细,我一紧张就忘了。”
“是吗。”
“自然。”席辞墨的语气跟眼神仿佛是看穿了渝安的所有秘密,这让渝安非常反感,语气也不耐烦了些。
这东宫太子是挺聪明的,但不能开口,一开口就尽招人厌。
呕。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早就波涛汹涌,刀光剑闪的,章公公站在后头听的直捏一把冷汗。
不得不说,这太子妃实非凡人,居然能面不改色的跟太子聊这么久。
过了一会,顾启容过来了,他脸颊红红的,应该是喝了一些酒,俊秀的脸蛋好看了些,眼睛也亮亮的,只顾着盯着席辞墨,“太子殿下,草民刚刚喝了一些酒,不胜酒力,不知道太子殿下能否送草民到宫门口?”
“当然不行,堂堂一个太子,又不是你家车夫马夫,怎么还得送你到宫门口?”渝安不乐意了。
顾启容惯会装可怜,更何况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绝不会像上次在戏楼时一样跟渝安吵起来,只可怜巴巴的看着太子。
席辞墨正要开口,他手臂一疼,旁边的人正在掐他的手臂。
罪魁祸首还靠过来,低声威胁道,“殿下要是不给我面子,今晚东宫的宫门就没了。”
席辞墨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掐胳膊肉是什么体验,而且还伴随着一句不痛不痒的威胁。然而,这人是他的太子妃,昨天才拜堂成亲的,打不得骂不过。
席辞墨的脸都黑了一层,“不可。”
渝安松开手,一脸无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顾启容信誓旦旦的神情瞬间就变得难过起来,他欲哭不哭的点点头,又哽咽道:“是启容无理取闹了,还请太子莫要责怪。”
然后他就跑了。
渝安举着酒壶,笑意盈盈的对席辞墨道,“殿下喝酒吗,我给你倒。”
席辞墨把酒盏推开一些,冷笑道:“太子妃刚刚说,你一紧张就容易忘事。待回东宫之后,太子妃就画上十幅孤的画像,免得太子妃往后一个紧张会连孤的模样都给忘了。”
说罢,他拂袖而去。
六皇子他们都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见席辞墨冷着脸离开,于是面面相觑,皇兄怎么了?
渝安跟上去,他见席辞墨越走越快,压根没有要等自己的意思,忍不住腹诽,常言道心宽则长命百岁,席辞墨这位东宫太子的心眼这么小,真担心他将来是否能寿满天年。
第7章 闹什么脾气
渝安睡的正香,忽的,床帘被人一拉开,窗外的太阳直直的照进来,四周亮堂堂的,渝安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裹着被子,翻个身,脸埋在枕头里。
睡得死沉死沉的。
席辞墨居高临下的看着渝安,“今天你回门之前,得先跟皇祖母、母后请安后,方能出宫门。要是误了时辰,可别求着孤替你善后。”
渝安头昏眼花的坐起来,蔫蔫的,眼睛都睁不开,还没忘数落席辞墨,“太子这话说的,好像都是我的错似的。昨天从云鹤阁回来之后,难道不是太子你缠着……”
“咳!”席辞墨的脸色又黑了一层。
渝安的长篇大论立即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