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太后没拦她,等她走了之后,才感慨的说:“造化弄人,当年的小四温和敦厚,友爱兄弟,谁能想到他两年前意气风发的前去重惊山,再回来却是一副尸骨。”
嬷嬷给她斟茶,闻言也道:“所幸兰太妃身边还有一个五王爷,要是两个孩子都没了,真是担心她该如何熬去丧子之痛。”
慕容太后若有所思。
云庆宫——
渝安一听说兵书换成话本的事情,席辞墨是同意了,他就没再问了。
见状,章公公去把宫里这个季度的开销用度的账簿送到了渝安的面前。
渝安面无表情的打开账簿,他看的很快,一炷香的功夫就翻了七八页,摆在手边的珠算盘只偶尔拨弄几下,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
章公公逐渐不耐烦,他觉得渝安一点也不认真的看账簿,口不择言:“君后,您不觉得您这样太过分了吗?”
“什么?”渝安没仔细听他说话,他在心算,满脑子都是御膳房总开销是多少、御用监的开销又是如何。
章公公不知道渝安在心算,他看到渝安虽然在翻账簿,但是看的很快,所以先入为主的笃定渝安只是在敷衍自己,不由失望的想,难怪太后对渝安意见颇多,到现在都没有把渝安当一家人看待,肯定是因为渝安自己先不上心席家的事。
章公公埋怨道:“君后您现在贵为六宫之主,宫里每个季度的开销都要您过目,可是您怎么对宫里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
渝安的目光停在两个月之前御用监记的一笔支出,脑海里面飞速的记起了之前的一件往事,然后又往回翻了翻,去看御用监报上来的所有开销支出。
他一心二用,所以显得语气漫不经心:“我什么时候不上心了?”
章公公一箩筐的倒出了不满,“您以前都不管东宫的事,以前东宫跟太子府有很多本该您决策的事,就因为您什么都不管,所以到最后都是陛下来决定的,您这叫上心?”
渝安不耐的一挑眉,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我没有不管,是你们先不跟我说的,懂吗?”
章公公一愣。
渝安掀了掀眼皮,黝黑的瞳孔盯着章公公,眼里有被莫名诬蔑之后的不悦,“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东宫有事要主子决策,难道不是你来找我报备吗?怎么,还得我追着赶着去问你?”
章公公刚刚还满脸的不悦跟责怪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渝安没说错。
……如果真的细算起来,确实是章公公这个掌印太监当的不称职。
渝安的手指点着珠算盘,仿佛只是在随便点几下而已,但如果注意去看他的话,却发现渝安的目光一直在盯着账簿。
还真是个一心二用的小能手。
章公公觉得脸上挂不住了:“可当初明明是您说的,您不会管东宫的事情。”
“所以呢,你就真的什么不跟我说?”渝安头也不抬,语气也逐渐变差,“我刚刚说了什么?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章公公不吭声了。
好一会之后,章公公才道:“是奴才心思狭隘了。”
“不是你心思狭隘,是你以前根本没把我当主子,所以在听到我主动说不管东宫的事情,于是你就真的什么都不告诉我,甚至连把我的书都给换掉都没提前告诉我一声。”渝安摇头轻笑,眼里却没有笑意,“章公公,你是个聪明人,但我不希望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章公公面色铁青,竟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渝安也不在意,他飞速的把剩下的账簿内容都看完之后,把珠算盘往前面一推,又合上了账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之后说:“去把御用监的掌印主管叫过来。”
章公公灰头土脸的出去喊人了。
御用监的掌印主管太监姗姗来迟,“奴才见过君后。”
说着,他就慢吞吞的跪下,又自顾自的准备起来,却听到渝安冷冷道:“让你起来了?”
一个区区的掌印太监主管也敢摆这么大的谱,谁给他的脸?
掌印主管动作一顿,又重新跪下,神情多少有些不情愿。
“御用监上一季的开销为什么这么大?”
掌印主管掷地有声:“账簿上有写。”
“我让你自己说。”渝安语气一冷。
掌印主管这才有些惧他,“……是,是因为买了一批红木制的家具,有贵妃榻,围屏啊,桌椅板凳之类的。”
掌印主管想了想,底气十足的说:“这半年来,御用监登记在册的红木制的家具就只有这些。”
渝安眸光闪了闪,心里更笃定这御用监的掌印主管有问题。
因为他清楚记得,两三个月前自己准备去给慕容太后请安的时候,刚好碰到一群宫人把华光殿的红木家具都搬出来,他听到那些宫人说要把那些家具都搬去御用监,让御用监处置。
可是账目上却没有写。
反而却写了一笔,御用监在宫外的周家铺子买了一整套的红木家具。
这怎么回事?
渝安不动声色的继续问:“总花销是多少?”
“十万七千三百九十五两二钱。”
“真贵啊,这是在城里哪家的铺子买的?可有什么凭据?”
掌印主管一下子僵住了,又理直气壮的说:“以前太后掌事的时候从来不需要凭据。”
他又补充:“奴才以前就是在太后身边主事的,太后很信任奴才。”
在提到太后两个字的时候,掌印主管加重了语气。
渝安淡淡道:“现在是我掌事,别提以前。你没有凭据也可以,去把你交易的那家铺子的掌柜叫来对证,店铺在哪里?”
“城南的周家铺子。”掌印主管坐立难安。
“君后是不信任奴才,还是质疑太后?”掌印主管故意提到慕容太后,就是想震慑住渝安,不希望他继续查,还越说越激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君后今日所作所为,真是令奴才寒心!奴才要见太后!”
渝安看着他这一系列的表情变化,突然就笑了:“行,章公公去华阳宫请太后过来一趟,顺便派人去宫外找那位周家铺子的掌柜。”
掌印主管一噎。
“是。”章公公觉得奇怪,这个掌印主管是慕容太后的人,渝安这样做,到底是真的怀疑掌印主管,还是有意给慕容太后找茬?
渝安想起什么,又额外交代一句话,声音放低,并没有让掌印主管听到。
上书房——
上书房新来了一位翰林院侍讲,年纪跟岳侍读差不多,但是为人却更是刻板严谨。
侍讲盯着磕磕绊绊大半天都没有背出完整的一篇课文的六王爷,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仿佛已经在暴怒边缘游走,“六王爷!您就是这么敷衍臣的?”
六王爷委屈:“不是,是这篇课文太难背了,本王背了两天。”
侍讲一脸震惊,连生气都忘了:“两天都背不了一篇课文?五王爷以前在上书房的时候,可是半天就能熟背一篇课文,陛下更是只需一个时辰都可以了,怎么您就……”
他很想说六王爷跟席辞墨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么席辞墨如此优秀,可六王爷在学习上怎么就一点也不开窍?
六王爷神情低落,他从小就被先生们拿自己跟几位皇兄们做对比,一开始他还会认真说人各有长短,但后来就认命了。
侍讲无奈道:“那就再宽限六王爷一天吧。”
“谢谢先生。”六王爷抱著书,垂头丧气的走了。
岳侍读走过来,对侍讲道:“六王爷又偷懒了?”
“勤奋有余,天赋不佳。”侍讲叹气的摇摇头,“不过他算术课却门门第一,刚刚还看到算学先生眉飞色舞的夸六王爷。但是……”
但这不是慕容太后想看到的。
慕容太后想留六王爷在大景城,但又不想让六王爷去户部管国库,可就六王爷目前的本事,想留在大景城又不肯去户部,今后顶多就是一个闲散王爷。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在皇帝亲哥的庇护下逍遥自在下半辈子。
……可是谁愿意呢?
铁骨铮铮男儿郎,不闯出一番天地,反而碌碌无为一生,这何其丢脸?
第72章 天赋碾压
慕容太后来的很快。
她一出现,御用监的掌印主管就跪着上前,委屈道:“太后,奴才什么都没有做错啊,是君后莫名其妙的叫奴才过来问话。”
慕容太后并不知道账簿的事情,她第一眼看到掌印主管的时候,就下意识的误以为渝安肯定是因为自己换了他的书,所以才会把气都撒在掌印主管的身上。
毕竟整个华阳宫谁不知道,这御用监的掌印主管原来就是跟在慕容太后身边的红人。
慕容太后很气愤,她先是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渝安,然后又安抚似的拍了拍掌印主管的肩膀,“哀家会替你做主的。”
掌印主管乖巧的应声,目光却时不时地往殿外去瞥,他掩饰的很快,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表情很心虚。
渝安托腮看着这主仆的一唱一和,在慕容太后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的时候,就先笑容满面道:“母后来了啊,快快落座,钱宝,去把桃酥端上来给母后尝尝。”
钱宝殷勤的端上桃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慕容太后的愤怒无处可发,她憋屈的落座之后,看到桌上的桃酥,一脸鄙夷的拒绝:“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街边吃食都敢往御桌上送,小家子气。”
正咔哒咔嚓啃着桃酥的渝安就当没听到。
慕容太后顿觉无趣,不耐道:“行了,把哀家叫来又有什么事。”
渝安把账簿递到慕容太后面前,说:“母后看看,这是上一季的御用监的开销支出,可发现了什么不对?”
慕容太后出身将门,虽然也善琴棋书画,大家小姐该学的她一样都没少学,可偏偏将门出身的她也随了她的祖辈们,对算学这一类的是一窍不通。
所以她才非常不满意小六的天赋居然是算学。
慕容太后固执的认为一个真正有前途的端方君子以后是不会拿着珠算盘讨饭吃的。
慕容太后看似认真,实则两眼都透着茫然的翻看账簿,却又端着太后的架子,不悦道:“你要哀家看什么?”
渝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之后,才忽然明白为什么刚刚掌印主管会说慕容太后执掌后宫这么多年,但是却从来不问他要什么凭据——原来是慕容太后不会管账。
难怪会让底下的人钻这么大的空子。
渝安指着账目上的几条漏洞,说:“这几条对不上,很奇怪,但是刚刚我问这位掌印主管,他却答他也没有凭据,时间又太久,他也记不起来。”
“要凭据?什么凭据?”慕容太后疑惑。
渝安简单解释之后,见慕容太后一脸不在意,又委婉道:“其实我也觉得不必每一件事都亲自负责,可以适当相信手下,但是,也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慕容太后脸上有些挂不住,“你在教哀家管事?”
渝安耸耸肩,也不再说,就当慕容太后又要生气的时候,渝安却突然看向一脸紧张的掌印主管,话锋一转:
“这账簿有几道都对不上,既然连母后也不记得了,那就先暂时不论。但你刚刚说这半年来,御用监登记在册的红木家具,只有你几个月之前在周家铺子买的,你还承认吗?”
“奴才承认。”掌印主管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答道。
“那前朝被废罗贵妃的华光殿的那些红木家具呢?都去了哪里?为什么没登记在册?”
闻言,掌印主管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渝安是怎么知道的?
慕容太后也有这个疑问。
渝安解释说自己那天进宫请安,碰巧看到一群宫人抬着从华光殿搬出来的红木家具,说是要送去御用监。可是刚刚御用监的掌印主管却言之凿凿的说,这半年来御用监只有他在周家铺子买的红木家具。
那华光殿的那些呢?
“……”掌印主管脸色惨白惨白的,他说不出话,就像是被戳穿了隐藏许久的秘密而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其实御用监登记在册的红木家具就是华光殿的,但是被掌印主管偷偷的改成了是在宫外买的,然后就不花一文钱就白白挣了十万两白银。
而掌印主管敢这么大胆,无非是因为他非常清楚慕容太后的弱点,知道她不会看凭据,也知道她不根本看不懂账簿,所以才这么大胆的中饱私囊。
可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渝安会这么聪明的看穿了他动的手脚。
这时,就连慕容太后也动摇了。
虽然她不相信自己一手捧出来的奴才会背叛自己,但是在她看到,当渝安甩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时,掌印主管不仅仅答不出来,反而还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这让慕容太后的心也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而这时,刚刚出宫去周家铺子的宫人匆匆赶回来了,他说:“周家铺子三个月之前就已经转让了,说是生意不好做,已经举家搬迁了。”
渝安并不意外这个答案,掌印主管既然敢瞒上欺下,肯定早早就铺好路了。
于是他又问:“刚刚让你打听的事呢,怎么样了?”
“奴才打听到了,近两年的红木价格不高,御用监登记在册的那一套在民间最多也只值六万五千两白银。”
慕容太后一听,这么便宜啊,怎么在民间才值六万多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