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打断自己的腿也是此人授意。
萧棣冷冷勾起唇角,眼底闪过幽暗的戾气。
这样孱弱的人也妄想拉拢驱使他?
那自己倒也不能辜负——
“不过殿下素来不问世事,”严晶想了想,又觉得谢清辞没什么心计:“又从娘胎里带了病症,身子骨素来不好,平时走起路来都是要被风吹倒的模样,前几日坠马又昏迷了好几日——大概是真的想找个人看护周全。”
萧棣目光冰冷,他这身娇体贵的哥哥打断了他的腿,如今自己随便活动活动筋骨,也想找人看护?
也是……
谢清辞如白玉般光洁莹润的脸颊在脑海中一闪而逝,萧棣想,那样的人,是要找个人护着。
可惜偏偏找到了他这个煞神。
萧棣缓缓思索着,他本想去安贵妃处,此刻却忽然换了念头。
以近几日来看,谢清辞为人恶毒,是个空有好皮囊的病秧子,且背靠谢华严等人,若是能拿捏好,定然大有可为。
“三哥想让我护着他?”萧棣轻勾唇角,冷戾之意尽显:“那我这做弟弟的,也不能辜负了心意。”
严晶微微一怔,意外道:“主子想去三殿下处?陛下似乎也有此意,只是如今这情形,终究不是由我们说了算……”
“明日我不是要去燕家道歉么?”萧棣眯眸道:“让他帮我一把就是。”
严晶望着萧棣,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他是萧家的亲卫,虽在旧主战亡后跟随谢家,但在心底依然把萧棣当小主子看。
小主子明明才十五岁的年纪,却没有半丝少年人的明亮快活,整个人跟林中深处的小崽似的,藏着一股幽暗的杀意。
他不想看小主子这模样……可眼下如此处境,他又能说什么呢?
*
后日一早,萧棣咬着牙起身洗漱。
他顶着战俘的屈辱被拉进京,挨着鞭子两三日水米都没打牙,又被燕铭打断左腿拖拽于马后,稍稍一动剧痛便涌上全身。
看守他的侍卫皆幸灾乐祸的望着他拖着残腿步履蹒跚,眼神里都是不屑和轻蔑。
萧棣冷汗涔涔,却自嘲的翘起唇角。
成则为神,败则为寇,他早已习惯了人情冷暖,也从未期盼过谁会向他伸出援手。
燕家坐落在皇城之内最繁华的街巷,萧棣带伤一路步行至此地,脚步虚浮双唇苍白。
燕家看门的守卫早已知晓了圣旨,直接将人引去正厅。
路过正厅时,有人恰从回廊外的花窗匆匆走过,侧脸望去有几分眼熟——
似乎是谢清辞身畔的太监,萧棣眸光一凝。
燕家父子坐在厅上,看到萧棣来家中奉旨道歉,也并未如何难为,只不咸不淡的接过了茶。
萧棣在心底冷然一笑。
燕家父子突然温良恭俭让,背后的原因很简单。
皇帝登基,镇守疆土的将军重臣们都要来朝庆贺,这些将军刚为谢家打下江山,且不少出身萧家,在这个节骨眼上,燕家自然也没办法明着为难自己。
今日奉旨登门倒茶磕头,这一关就算过了。
尽管被父亲嘱咐过,燕铭望着眼前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倨傲少年,仍是止不住的想嘲讽:“萧棣,不都说你身手很好么?怎么就被我拖在马后几个时辰而已,到现在还晃晃悠悠站不稳呢?”
“比不得燕世子。”萧棣凝视他,缓缓道:“前两日在马背上命都快没了,今日说话倒中气十足。”
少年黑瞳沉沉,一眼望去有肃杀的震慑,燕铭立时想起当日的惊悸,咬牙道:“你……”
燕父强按着想拍案而起的儿子:“糊涂!陛下登基在即,什么事儿不能放放?以后时日长着呢!”
等大典礼成,那些将军们走了,萧棣在京城还不是孑然一身?
到时折磨他的手段还多的是。
他们也犯不着非要在这两日给他难堪。
“是啊。”萧棣忽然轻抬唇角,淡淡道:“以后时日长着呢,一同侍奉四皇子时,还望提点一二。”
“四皇子!?”燕铭登时露出嫌恶的表情:“你少做梦了!贵妃娘娘怎么会要你这样卑贱的白眼狼伺候四皇子?四皇子金尊玉贵,岂是你能侍奉的?”
“贵妃曾派人递话,说等事情平息了便让我去教四皇子骑射功夫。你难道不晓得?”萧棣不卑不亢的轻勾唇角:“你是四皇子侍读,我侍奉他骑射功夫,岂不是一起伺候?”
说罢也不多逗留,寒暄两句便缓缓离府。
燕铭盯着他的背影胸口起伏:“一个拖着废腿的白眼狼也想吃天鹅屁!贱命都差点没了,还想当皇子近臣?”
燕父亦冷道:“可笑,叛贼之子,也妄想进宫和我儿一同侍奉皇子?”
燕铭却着急了:“但是贵妃娘娘想要他啊,若是贵妃娘娘非要他那该怎么办?”
即使是燕铭也能看出来,以后的朝局定然会分不同阵营,皇长子的阵营兵多将广,他家融不进去。但好在燕家是安贵妃在军中的头号势力,皇帝偏宠贵妃,四皇子谢荣也颇受宠爱,而皇长子却是个残疾……就算现在迫于形势立皇长子为太子,以后早晚有储位争斗……若是贵妃拉拢了尚有余威的萧棣,定然不会像从前那般事事倚重燕家……
况且萧棣身手那么好,若是贵妃有意提拔,自己岂不是要被他比下去?
“慌什么?”燕父冷冷训斥儿子:“扒着我还想望着别人,呵,我燕家也不是好相与的!”
他若是激烈反对,安贵妃也需忌惮几分。
“那个谢清辞不是也出面想要萧棣么!”燕父哼道:“一个病鬼一个叛贼,倒正好凑成一对儿!”
没过几日,安贵妃抵不住燕家话里话外的警告,忽然放弃拉拢萧棣,并不忘做出大度的姿势,说是谢清辞年幼体弱,不如就让萧棣去谢清辞处照应。
皇帝早有此意,立刻顺势下旨,将萧棣安置在谢清辞处。
谢清辞接旨后,轻轻垂眸。
上辈子翻云覆雨的人如今孤影伶仃,又恰好落在了自己手中,近水楼台,他可以有无数种方式除掉萧棣。
但他从未杀过人,尚不知如何下手。
*
春阳甚好,轻柔的落在谢清辞单薄的肩上。
他站在窗畔,探出头半晌,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春柳,檐下的燕巢怎么没了?”
“啊……”春柳噘嘴道:“您不是说燕子吵了您午睡,让奴才全都打杀了么?”
他记得小殿下素来心软,甭管什么鸟啊雀啊飞过来,都说是一份亲缘,留出地方给它们筑巢,用轻柔的柳枝做挡板遮雨,还偶尔去逗弄一阵。
可不知为何前几日性情大变,竟“六亲不认”让他把燕子都打杀了。
谢清辞心里覆上一层寒意,他轻咳一阵,苍白的唇瓣透出绯色。
他从未下过命令,是有人来过。
那本书中记载的恶事,也许只是冰山一角。
真不知他上一世摧毁了多少美好。
谢清辞望向远方,轻声道:“春阳尚好,燕雀何辜?”
春柳一怔:“殿下说什么?”
“无事。”谢清辞勉强勾勾唇角:“把从前那片屋檐再留出来吧——”
只是不知那燕子还愿不愿意来?
“害,我弟弟的心肠还真是棉花做的。”谢怀尉挑挑眉,往椅子上一坐:“哎,今日那小白眼狼真要来你这儿住?”
谢清辞嗯了一声:“不是已经有旨意了么?”
谢怀尉不置可否:“你敢和他住一个屋檐下?”
“……”谢清辞一顿,也不知是回答哥哥的话还是说给自己听:“他如今才十五岁。”
“你小心些,他可不是寄人篱下的燕雀儿,任你疼宠打杀,我见过他在漠北战场的模样,很是凶煞……”谢怀尉心有余悸,嘱托弟弟道:“他手上沾过血腥,你该提防还是要防着。”
弟弟懵懂脆弱得让人心疼,萧棣却为人阴戾,谢怀尉想起他飞身勒住燕铭时的眼神,怎么都有点放心不下。
“过两日会有分发王府宅邸的旨意下来。”谢清辞蹙了一下眉心道:“到那时我们便隔得远了。”
谢清辞心里已有计划,只等着那些将军离了京城便要动手,若是顺利,等不到去王府,便能除去萧棣这个心腹大患。
谢清辞温柔的抚摸膝上的长毛猫,心里盘算着杀人计。
两个人正在说话,忽听廊下一阵脚步,春柳推门,悄声道:“殿下,照着圣旨,萧棣来我们府侍奉了,如今人就在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棣棣:如此孱弱之人也妄想拉拢我!呵!
之后的棣棣:老婆不必拉拢!我来贴贴
第5章 篱下(1)
谢清辞指尖微不可查的一颤,定定神道:“让他进来吧。”
萧棣进门,隔着清淡的香雾,望见坐在水墨屏风前的谢清辞。
少年纤秀的脖颈不染一丝尘埃,膝上有只娇贵的长毛猫,远远看,像是云似的白软软一团。
一人一猫,都是尖尖的下巴颌儿,一双剪水眸。
萧棣久在边疆,在几声温软的喵喵叫中,不由得握了握粗粝的掌心。
他只觉得眼前场景甚是可笑。
明明是心肠歹毒之人,却生得这般不染尘埃,似乎随时能化为云雨。
“见了我们殿下,你难道不知道下跪请安么?”自从知道萧棣是叛贼之子后,春柳对他便没了好声气,如今看萧棣直挺挺立着,鼓起勇气哼道:“若不是我们殿下,你还不知要被发落到何地呢!”
萧棣并无动作,冷然站在原地。
谢清辞心头骤然一紧。
萧棣一站在屋内,春日的温煦立刻被削弱,少年周身似裹着凌冽的寒风,隔绝了自己,也会割伤想要亲近他的人。
他衣衫破败脏污,手腕上尚且有两道勒痕,显然是被拖在马后时留下的。
想是关押他的地方没地方洗沐,一向爱洁的萧棣才落魄成这个模样。
少年甚是狼狈,偏偏挺着脖子,此时望过去多少有几分好笑。
谢清辞暗叹了一声,减去了几分忌惮,吩咐春柳道:“晚些带他下去洗漱,找个干净的衣衫换上。”
春柳不大情愿的应了一声。
谢清辞瞥了眼萧棣,少年站在原地一语不发,任由他摆布。
想起萧棣上一世予取予夺的模样,谢清辞忽然觉出了几分快意,故意抬起下巴发号施令道:“把头发也收拾妥当,免得我看见糟心!”
他不会折辱人,话说得无甚威风,倒是像别扭的关照。
但侍奉的众人还是发出了几声轻笑。
萧棣眸色一滞,不由得轻握掌心。
之前的地方无井无水,他已好几日没有洗漱,十几岁正是爱面子的时候,即使他已看淡一切,也不愿被人耻笑。
眼下的自己……定然很狼狈吧……
不愧是谢清辞,淡淡的几句话,直接瓦解了他强撑的体面。
春柳忽然出声道:“殿下,尚衣局等都还正在选人,没发春衣,眼下只有我们几个的衣裳了。”
谢清辞皱皱眉,萧棣曾寄养在父皇膝下,让他穿内官的衣裳终究不妥。
谢清辞记得萧棣长成后甚是高大,但眼下身量只比自己略高出半头,想了想淡然道:“我的衣衫有好几件还未上过身,你找几件给他。”
不久后他会分封王爵,之前的衣裳反正也不会再穿了,那些从未挨过身子的,给了萧棣倒也无妨。
总之……萧棣也穿不了几日。
春柳不情不愿的领命,带着萧棣走出去了。
谢清辞望着萧棣的背影,略略有些出神。
*
萧棣进了门,谢清辞按例需进宫复旨谢恩。
春夏交际,雷声隐隐划过天际,谢清辞见过父皇,缓缓走出宫阙。
“殿下?看来陛下还是偏疼您的,四皇子也想要萧棣,陛下却把他安在您身边——怎么也不见您高兴?”
春柳总觉得主子最近很是古怪,以前主子双眸澄澈天真,虽身子不好,却被养的心思单纯明快,前几日逐渐开朗了些,却开始以欺负身边人为乐,变得甚是陌生可怕……
自从那日殿下醒来,他才觉得从前的殿下回来了,只是总显得心事重重。
谢清辞微微失笑:“父亲……他已经是父皇,是陛下了。”
既然是陛下,所做的决定便不会出自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简单爱护,父皇的心思权衡,他多少也是知晓的。
春柳听出谢清辞语气中的怅然,正要开口,忽听前面有人悄声道:“殿下?殿下……”
春柳望去,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站在汉白玉阶梯旁东张西望,手中捧着一个雕花木箱,显然是在等他们。
“奴才是是侍奉婕妤的。”那小内官悄悄道:“听说,以后萧棣是要去小殿下处了?”
“昨日到的。”谢清辞走过去:“婕妤有事?”
“萧棣毕竟在我们婕妤处呆了两三年,总是有些感情的,婕妤惦记着他,知晓此事落定,便让奴才来寻殿下。”小内官笑着道:“婕妤说,萧棣生性虽冷,但殿下也莫觉得他可怖冷漠,其实时间久了,人也是能亲近的。”
谢清辞哑然,他想起上一世萧棣闯宫后,丝毫没有顾忌这位曾经的养母,甚至没多久,就传来新帝逼赵婕妤自杀的消息。
起兵夺位,逼杀养母。
分明是冷血的畜生,哪里是能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