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胆子不小,裴传昊的东西都能克扣。”萧祈随口调侃一句,垂目沉思中。
林塬:“另有一事有些蹊跷,两月内短掉了三百余架马车,匠作处的用铁量却不减反增,前几天无意中撞见一车队出城,看护卫的相貌,粗犷彪悍类似北原风格,车辙痕迹极深,可见负重之大,我疑心……”
“疑心有人在走私铁器?”萧祈接口说道。
北原等游牧为主的国家,国境内多是草原与戈壁滩夹杂的地形,矿物不丰,冶炼技术也十分落后,精致的铁器铜器一向最受各部落的青睐,但凡带着这些器皿远远走上一趟,所得之利能暴涨十倍百倍有余。
可若是在国家明令禁止对其出口铁器的情况下,由军需匠作处私扣物料以牟利,这份罪名,就不仅仅是走私那么简单了。
阮纪行想了想,禀道:“恐怕不止铁器那么简单,北原形式正是最焦灼之时,据探子报,汗王呼延卓也年前忽然中风,多年绵延病榻又遭此一劫,怕是余日无多了,太子与四大王间的争斗已趋白热化,能将主意都打到了匠作处,可见其需求迫切的程度,只怕不是一般的铁器,而是兵刃吧。”
林塬有些瞠目结舌:“兵器?江淮武他竟然敢……那和卖国有何区别?”
“纪行说的很有些道理,若是一般的铁器,实在无须冒那么大的风险从官造中偷做出来,看来不光是兵器,很有可能是他们最想要最急需的弩具。”
萧祈补充完这一句,开始了吩咐:“林塬,此事风险颇大,你无需再往里深究,将司职内的证据收集完备即可。纪行,北原那边再多派些人手,最好能将这事落实了,拿到实在的凭证。”
阮纪行回应道:“落实容易,凭证却难,如果真是弩具,牵扯的层面必然极高的,探子们很难接触得到,但请王爷放心,属下势必尽力而为。”
两位下属离开后,楚归从萧祈身后靠了上去,微弯着腰,将脑袋搁在人左肩上,是个痞赖又亲昵的姿势。
萧祈正在简书上记录所思所想,也没停笔,另一只手就势捋了垂落胸前的发尾,在指尖轻柔的绕着圈。
温存了一小会儿,楚归问道:“这等贪污走私的事情若是拿到了实证,江淮武是不是就要完了?”
萧祈:“哪有这么容易,一国太尉呢,只是走私而已,尚不能让他伤筋动骨,到了他这样的份位上,若不是叛国谋逆之类的罪状,是奈何不了他的,最多,也就是个罚俸与狠狠斥责罢了。”
“北原太子你知道么?”
“呼延浩沐?怎么了,你认得?”萧祈反问。
“不光我认得,你也认得。”
笔停了下来,是真的有些惊讶了,萧祈答道:“怎么会?我毫无印象。”
楚归没再卖关子,“当年的救命之恩啊,他也欠着我一份呢。”
记忆迅速回笼,萧祈脱口道:“耗子?”
楚归将手臂也环了上去,笑道:“你们还给对方起花名了?那他叫你什么?”
“……我跟他说我叫无名。”
这主仆俩,互换人生玩得好溜,楚归“啧”过一声,语气正式了些:“阿为,我去北原吧,让这只耗子还我的救命之恩,把这桩罪过的凭证做到实处。”
萧祈的回应半秒都没犹豫。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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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向北
楚归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不行两字。
他换了张古铜肤色,面带憨厚气息的少年面孔,背着一个仅几件换洗衣物的简单包裹,趁着萧祈去了执金卫所,留下了手书,单人单骑,直奔北原。
因着心中挂碍,他走得很是急迫,不过十日的功夫,就已到了两国交界的边境线上,从这头向那头遥遥望去,辽阔的大草原一望无际,颜色也是接天的一片嫩绿,这才恍然察觉,三月了,春天已经来临。
从无人区穿越两军防线,对楚归来讲难度不大,只饮食上略吃了些苦头而已,再走了几日,渐渐能看到零星的帐篷,虽然语言并不相通,但他凭着憨厚的笑容换取了帐篷主人的好感,终于摆脱自己糟糕透顶的烧烤手艺,吃了几顿像样的热食。
再接着一路向北,朝着首都固伦哈尔进发,许是运气的缘故,沿途顺畅的不可思议,仿佛是在单身旅游,遇到的游牧民族也都热情好客,丝毫没把他当做敌国奸细看待,跨过边境线差不多一周后,他已经可以操上一些简短的北原话,加上肢体语言的连比带划,沟通已是日渐娴熟。
到了首都防线附近却没这么容易了,他站在高高的葛拉山半腰处向下一望,固伦哈尔庞大的轮廓尽收眼底,这是一座由城墙、金帐、园囿、无数寺庙与宫观混杂而成的都城,密密的白色营帐围绕成若干个巨大的空心方阵将它笼罩其中,看上去防守颇为严密。
他现在这幅中原人模样直接闯进去,又是个孤身一人的,实在过于扎眼,于是银钱开道,换过一身北原长袍,三耳帽与皮靴也都装备上。
再在假面上略略调整一下,梳了个满是小辫的发型,这一番捯饬下来,跟个普通的草原少年再无任何区别,要说唯一的特殊之处,那就是语言障碍了,他怕自己的口音露馅,干脆装成了一个重度的结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独自出行的残缺少年,稍有几分拳脚,兼且笑容诚挚,很快就有过往车队怜悯他的处境,让他做个杂工,收容到队伍里共同赶路。
这是个往来北原与波斯、月兹等国的小商队,统共也就十来个人加上三辆马车,主人名叫波奇,护卫首领则是个络腮胡的大叔,唤作格恩,他们的货物也是较为常见的皮毛地毯之类,也许还带了些金银铜铁做的器皿,让最后的那辆大车走的格外缓慢沉重。
入夜后,草原上的气温骤降,楚归手脚麻利的帮着生火,支帐篷,这是他们在城外歇息的最后一晚,高大的土石城墙已然在望,明日一早便可以排队入城了。
夜深人静之时,轮值的格恩总感觉四周不远处有些黑影在诡异的晃动,可是打起精神定睛看去,又似乎没了动静。
离他不远处小土坡顶上,楚归将一个细细的黑管放回袖中,手指开始不自觉的在指缝中摩挲,没了软刺让他很不习惯,那激发后立刻可以牵扯着回收的特性,比这些一去不复返的吹箭不知利索多少倍。
默默帮着守到了凌晨,天边已有些微微发亮的时候,他才神不知鬼不觉的钻回帐篷里,略略迷糊了一小会儿。
天光大亮,一切收拾妥当的商队再次出发,路过一片野狼伏尸之地时不由咂舌,二十来条健壮的草原狼,全身几乎看不见什么伤处,尽是从双眼间射入了什么致命的物件,扎到脑子里一命呜呼的,而他们半夜里没能听到丝毫的动静,这是什么样的神仙手段才能做到的?
一群大老爷们围着些野物尸体啧啧称奇,谁也没留意靠坐在车边,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结巴少年。
波奇毕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没有惊诧纠结太久,便将这归于老天降下的福报,让他们无形中免于损失,又命人利索的将狼皮剥了下来,算是多了一笔小小的收入。
城门口,交足了费用后,守卫的北原兵没怎么刁难便放了车队入城,楚归彻底清醒过来,打量着沿路的街景。
要论繁华的程度,固伦哈儿自然比不得上都,可它因地处西域北疆与中原的交汇之处,城市的包容感却大大的增强了,往来的人群与周遭的商业氛围很是繁杂,奇装异服的旅人与南来北往各色杂货应有尽有,让他很有了些新鲜的感觉。
没走多久,就到了波奇的商行,前方三间临街的铺面,后方则是大大的一个院子,楚归也被分了一间小偏房,这其实也是他乔装混入车队的主要原因,有了一个名正言顺落脚的地方,打探消息与隐匿行迹就更加便利了。
到达当日基本都在帮着卸货与搬运,老板波奇还大方的给了他几枚铜元当做工钱,第二天,都已闲下来的护卫队约好了一起前往集市,楚归也跟在格恩大叔身后,悠闲的晃了出门,打算着先摸一摸固伦哈尔的基础地形。
今日已是三月十五,月中的大集令街道比昨日热闹了一倍有余,售卖吃食与酒水的流动小贩也多了起来,各式各样的货品小山般直接堆在了道路两边,主客双方唇枪舌战的讨价还价着,还有些偏远部落的牧民,仍然保持着以物易物的习惯,不收金银铜元,端看你能不能拿出他们感兴趣的货物。
到了中央街区,楚归的目光被一片巨大宽阔的沙地吸引住了。
这里有三座圆形的石台矗立着,离地约有两米左右的高度,石台上方,有矫健的彪形大汉正两两捉对的打得不亦乐乎,不远处铺着华丽地毯装饰的看台上,供着一把嵌满宝石的弯刀,在四周披甲的北原士兵看守下,于清晨阳光中散发着七彩炫目的光芒。
看热闹的民众早已围成了大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席地而坐,或勾肩搭背的站成一堆,激烈讨论的模样,竟是个全民参与的架势。
格恩大叔也显得有些兴奋,侧头霹雳吧啦的给楚归讲了一大堆,语速有些快,意思并没能全部明白,可他好歹也听懂了几个关键词汇,“胜者”“弯刀武士”“太子”。
此时中间的那座石台分出了胜负,左边个子较低的那个被人一脚踹了下来,看上去没怎么受伤,拍拍屁股上的沙子站了起来,对着台上那位叫骂,倒也没耍赖的不认输,骂多了几句,又呸了口唾沫,转身走人。
台上的大高个长了张红彤彤的脸,此时做了个双拳向上的姿态,怒目圆睁着,明显是在对周围示威,没过一会儿,人群中窜出条身影落在了石台上,激烈的互博便再次开始,下方的助威呐喊声又响彻了一片。
眼前情形结合着刚才的词汇,楚归大致明白了,这多半是个什么选拔的擂台,打到最后的胜利者会被授予宝刀与称号,并且也有面见太子的机会。
这可真是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正适合他这有心找人却又摸不着方向的。
他对格恩大叔露出个志在必得的笑容,朝着石台“嗯嗯”两声,又对自己胸口比划一下,示意自己也想上台参赛。
格恩先是吃惊的瞪大了眼,随后又是佩服又是鼓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扯着他来到了一旁的报名处。
上台之前总归要落个名字的,其余的倒没有太多要求,那官员模样的北原人叽叽哇哇啰嗦了好半天,楚归也只听懂了一句“不能致死。”
他磕磕巴巴的挤出了化名“……十斤”。
半个时辰后,新鲜出炉的勇士十斤被人提示上台,他瞅着空子走到了石台上,对面的竟然还是刚才那位对天举拳的红脸大汉,只一眼,就对他露出了轻鄙的笑容,似乎对他的年纪与个头很是瞧不上。
这种神情挑衅压根不需要翻译,楚归瞬间就看明白了,他这178的个头,在中原自觉鹤立鸡群久矣,难得有一日还因此遭到歧视,这委屈他可受不得,双眼微微眯了眯,又伸出食指勾了勾,也让对方体会一下眼神嘲讽是个什么滋味。
激怒效果当真不错,那人像头巨猿一般挥着手臂扑了上来,似乎要将他彻底撕碎的架势,楚归估摸着出手的力度,与他缠斗着,其实就是利用轻功在遛猴,实际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半盏茶后感觉差不多了,瞅准空档将人推下了台。
红脸大汉趔趄着站稳了脚步,显然是极度不服气的表情,哇哇的在沙地上不甘嘶吼着。
围观的人群其实多半也没看出什么门道,只觉得那小个子的少年一直不停的在闪躲,只不过运气好,趁着大个子不注意恰巧把他推出擂台而已。立刻就有选手想要捏一捏这软柿子,三两下就晃到了台上。
结局,自然没差,都是看似轻巧没怎么注意的时候被人或推或撞的挤出了场地,与另两个擂台打的难分难解鲜血横飞的场面比起来,画风差距实在太大。
绝大部分看不懂的感觉毫无乐趣,对着台上嘘声几回,就将注意力转到了另外两边。
选手们稍有些眼力劲的却十分明白,这小个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身法却极度的灵活,加上搏斗经验十分丰富,分明都是用的巧劲制敌,压根没浪费半分力气,甚至根本没动真格的,就已解决了对手,这绝对是个相当难缠的角色。
于是,选择上到中间这石台的越来越少,到了下午结束前半个时辰,居然一个够胆上来的都没有,楚归站的累了,干脆盘膝在台面上坐下,撑着下巴欣赏着其他选手的英姿。
就他亲身体会与眼前所见而言,北原武士的战斗风格与大定的稍有不同,更简洁更凶猛,却少了些技巧与身法的辅助,若论高端战力的单打独斗,很难讨了好去,可若是换到了战场之上,这种直接的路数明显更容易被更多人掌握,群体效应却是不可小觑,也难怪边境每每发生小规模的斗争,基本都是以大定落败为结局。
胡思乱想之间,这一日的擂台就已彻底完结,他懵懵懂懂的下了台,不明白结局到底算了谁的魁首,一旁格恩大叔上前紧紧拥抱了他,几句加油鼓励的话说完了,他才大致明白,这擂台,要摆上三日之久,到了最后一日,太子为首的贵族们会亲临现场,主持最终的选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