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跪在殿中,等着明珠公主怒火冲天地砸个茶壶杯子来,等了许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这才抬眼看了过去。
明珠公主想必饿极了,手边的点心已经空了大半,她微微眯着眼,看着确实有些生气,但也并没发怒。
想不到贺兰昭这么小气,幸好林沂吃了几年学校食堂,过了时间就没饭,他早习惯了,现在只是少了些特权,也没什么大不了。
林沂询问了那宫女什么时候能给他上菜。得到还有一刻钟的回答他便安心下来,打发了宫女安静地等着。
却没想到这宫女只敢说前半段,还有后半段没告诉他。正殿上端坐的林沂还正想着以前看的纪录片,里面讲古代皇上吃饭一百多道菜,每道菜吃不过三口,
想来明珠公主这么受宠,晚膳规格应该差不到哪儿去。
等到了时间,却见只有一个小太监来送饭。
一个……说不定这小太监力气大。
等走近了,才看见这小太监只有右手拎
着一个三层小食盒。
这……量少而精?
等小太监将这食盒打开来,饭食依次摆到桌上,林沂脸黑了。
第一层:半碗杂粮饭
第二层:青菜豆腐汤
第三层:一盘小点心
小太监笑容满面道:“今儿是第一天,摄政王殿下怕您不习惯,还给您添了份绿豆酥呢!”
妈的,贺兰昭你抠不抠!
林沂怒气冲冲,这么点饭菜哪儿吃得饱,还有这菜色,拿他当兔子养!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一天可忍,以后想必天天如此。
林沂一手拎着宫裙,一手拎着明显是贺兰昭手下的小太监衣服后领,毫不费力地把他拖行到了东宫外。
“贺兰昭呢!站起来带路!”
刚下过雪,即便宫人们把积雪扫到走道两旁,路面上仍然覆盖着一层湿漉漉的雪泥。
林沂出来的急,只穿了一身冬日的宫裙,而未带狐裘披风,但是他怒火正烧,也不觉得多冷。地上湿漉漉的泥水随着他重重的脚步声飞溅,又尽数落在他的衣裙上,他只好双手拎起裙子,再一脚踹在那小太监的屁股上,让他快些带路。
欣赏猎物在陷阱里挣扎的样子是贺兰昭为数不多的爱好,他早交代过了,若是明珠公主发脾气,尽管带来找他。
此时贺兰昭正在御书房处理政事,虽然皇帝已驾崩,贺兰昭代为掌管大权,但他并不越线,坚决不把奏折带出御书房看,批折子时还要左右丞相二人从旁监督商议,实则此二人虽万人之上,不过也是贺兰昭的鹰犬罢了。
明珠公主拖着常在贺兰昭身边服侍的太监进来时,贺兰昭正说到要紧处,他倒是没想到明珠公主来的这么巧,尽管是他让把人带来的,但是他也觉得很不爽,将逼反的计划又咽了回去,一派正气的脸上带出几分阴森。
“胡闹!明珠!皇叔正与丞相议事,你怎可突然闯进来!”贺兰昭说完话,又觉得不妥,明珠公主刚丧父,他这一番训斥,在外人看来岂不是有点欺负遗孤的味道,这可不符合他的人设,思及此处,贺兰昭又缓和了语气,改口道:“也罢,可是找皇叔有什么事?”
林沂才懒得管殿上有谁,他拎着裙子一脚踩在了贺兰昭的桌案上,一倾身抓住了贺兰昭的衣领。
此番狂妄,目中无人,贺兰昭都被惊得任由林沂动作,让那冰凉的手指贴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林沂正想说什么,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连带着眼睛和面中,好像是喝可乐上头似的,被什么狠狠顶了一下,半天没说出话来,眼中也因不适泛出了水光。
贺兰昭紧盯着上方又浓艳又冷漠的脸,却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一把扯开了林沂的手。
林沂正难受着,措手不及顺着贺兰昭的力气摔过去,他单腿跪倒在桌案上,上半身就栽倒在了贺兰昭怀里。
妈的……想打喷嚏被打断了………
林沂没来得及发火,只感受到贺兰昭怀里的热度,像是刚充好电的暖手宝,透着衣服传递到了他的手上。
全大尧谁不知道贺兰昭从不让人近身,许是年少出关,征战沙场,贺兰昭此人疑心病重得很,半夜睡觉都握着剑,一有风吹草动就惊醒过来。任何女子近身三步,他便觉得对方意图窃密,伺机行刺。
此时明月公主就倒在贺兰昭怀里,手不偏不倚按在了他的左胸上,贺兰昭浑身僵硬,不自觉摸住了袖中的匕首。
好似过了许久,其实不过几息之间,林沂按着贺兰昭的胸膛起身,揉了揉被冻过头有些酸麻的鼻子,稍微缓了缓便怒骂道:“贺兰昭!你这个阴险小人!”
左右丞相对视一眼,在小太监的带领下赶忙退了出去。
贺兰昭这才回过神来,按下心里的不愉,勉强笑道:“明珠,皇兄从前真是把你惯坏了。”许是因为四下无人,他的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眼神也暗沉得可怕。
怎么说呢,满朝皆知贺兰昭惯会演戏,
但却少有人拒不搭戏打他脸,一来虽然皇帝忌惮贺兰昭,但他仍是皇室贵胄,没人愿意惹他。二来贺兰昭的台词和剧本都是遵守纲常伦理来的,十分合理,旁人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来。
偏偏这明珠公主屡次害得贺兰昭差点出戏,只因他剧本设置的前提条件是明珠公主从小学习礼仪,熟读四书五经,虽说脾气娇纵了一些,但身为皇室的清高傲气总是有的,再说她新丧父,于情于理得讨好着些传言中的未来皇位继承人。结果明珠公主不按常理出牌,贺兰昭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一个姑娘家直接踩上桌案,拎着他的领子和他对峙,还不顾廉耻扑到他怀里。
索性人已经走光了,贺兰昭便放弃了表情管理,明明是正气凛然的脸却充满了阴森的杀气,看着相当变态。
林沂的头上缓缓跳出一个问号。
?给你能的?像你这样式儿的我十六岁那年就能一个打十个。
于是明珠公主不仅没被吓到,甚至直接站在了桌案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贺兰昭,他挑了挑作为女子过于英气的眉毛,语气有些不屑,“在我面前就别装了,有气直接撒就是,克扣我的饭算什么本事?”
贺兰昭听了这话却笑了,他缓缓站起身,平视着明珠公主强韧而又脆弱的脖颈,而后抬手摸了摸公主的脸。
“摸老子脸干啥!”
林沂狂退三步,差点从桌子上掉下去,他惊魂未定,忍不住狠狠搓了把被摸过的地方。
贺兰昭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关爱道:“穿这么少,脸都冻僵了。”他拿起一旁的狐裘大衣,绕过桌案走在了前面,“饭菜恢复惯例,走吧,明珠。”
御书房的门被推开了,贺兰昭缓缓走出来,身后跟着一脸震惊的明珠公主。
两位丞相还未商讨完逼反大计,自然不敢走,小太监也正立在一旁守门。
贺兰昭扫视过这三人,穿大衣的手顿了顿,又升起了一丝丝表演的欲望,他一个转身,反手把衣服披到了林沂身上,拢好毛毛顺便打了一个漂亮的花结。
林沂懵逼地盯着那个结,直到贺兰昭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头,“明珠,以后可得好好照顾自己。你身边的人都太疏忽了,皇叔再给你派两个细心的过去。”
细节完美,贺兰昭满意地点点头,径直招呼其他人离开了,只留了小太监给林沂带路。
林沂直到回了东宫才回过味来,难不成他这是,出卖了色相?
明珠公主叫人拿了面铜镜过来,仔细地盯着镜中的人。长相和他上辈子有些相似,可能由于年龄小且留了长发,所以和上辈子很明显地区分开来了。
眉毛又浓又长,飞入鬓间的角度有些格外张狂,眼睛也斜斜地飞起,但与眉毛比起来色彩有点寡淡。皮肤倒是很好,可能是因为古代空气好的缘故,没有乱七八糟的杂质侵蚀,皮肤由内而外地透出一股光泽感,但是不是很白,像是阳光洒在沙滩上的颜色。嘴唇偏厚,透出润泽的绯红色来。这种长相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但是能get到的就会觉得既清冷又艳丽,看一眼就逃不出其中的欲色。林沂属于get不到的类型,他左看右看找不到出彩的地方。
真不知道那贺兰昭怎么突然转性。
3、送葬1
解决一件大事,林沂一觉就睡到了大中午,醒来发现宫中竟一个人都没有,他自己又打理不了头发,只好先拿个丝带随便绑起来出去找人。
睡觉前明明还殿内殿外各站着四个值夜的,林沂嘀嘀咕咕端了盆准备打水洗脸,还没出门就有两个宫女闯了进来。
既不通报也不敲门,可以说是相当不懂规矩,林沂虽然也不太懂,但也察觉到来者不善。
高个的宫女接过他手里的盆道:“婢子阳春。”
矮个的道:“婢子白雪。摄政王殿下说公主身边的人不周到,特地派了我二人来伺候公主。”
阳春是个冷面美人,表情阴冷得掉冰碴子,白雪圆脸稍微可爱些,但看着也是万分不愿意来这儿。
林沂想明白了,以伺候之名行监视之实,不过他是无所谓的,他又不打算干坏事,也不怕贺兰昭处处盯着他。
阳春打了水给林沂洗脸,铜盆自重不轻,以前的宫女都是打三分之一水就搬不动了,阳春却轻而易举地端着满满一盆水过来,林沂手伸进去被冻得发疼,竟然是冬日里刺骨冰寒的井水。
林沂拢住手哈了两口热气,随便绞了张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他想这阳春白雪似乎是没做过伺候人的活,想的到底不周全,应该之前当的是保镖之类的。阳春又走过来给林沂束发,一上手就勾断了三五根头发,林沂轻呼了两声痛,还以为她是不小心,一抬头却从镜中看到她仿佛看死人的眼神便赶紧把自己的头发救了回来,反身挑了挑眉,“不愿来就走,没人拦着你。”
阳春冷冷道:“不敢。”
林沂一向不和女生发脾气,没再多和阳春计较,单独叫了白雪带路,去东宫外随便逛逛。
此时若不熟悉熟悉地形,日后但凡有个什么危险,都不知该往哪里跑去。
贺兰昭的府邸就在皇宫外不远处,先皇驾崩后他代理朝政,一大早来开会,下班后回去吃饭,下午过来批会儿折子,晚上再回去睡觉。他几乎不在晚上加班,所以也从未在皇宫中留宿过。林沂听说以往先皇召见,要他留宿时,便让他住在以前在皇子所时居住的殿中。
皇子所离东宫很近,说是皇子所并不妥当,前朝皇子只有两人,先帝入主东宫后,皇子所便成了贺兰昭一人的住处,到如今,已然成为他的宫中私宅了。
林沂路过时发现门内宫人忙忙乱乱地搬东西,砍树种花,挖土拆房,干什么的都有,不过他也没多想,运气大喊一声:“我房中床框断了一块,有些割手,若有木工在抽空帮我看一眼去!”
院中马上有人应了,带着家伙事往东宫去了,林沂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随意晃荡。
明珠公主平常刻意节食维持体型,如今削肩窄腰弱柳扶风女子也不能及,虽然穿着冬日层层叠叠的宫裙却仍能看出腰身来,带着毛领的深色斗篷罩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姿更加娇小柔弱。
暗地里有人注视着明珠公主的背影,直到看见明珠公主的鞋被雪打湿才开口叫道:“公主殿下!”
林沂没反应过来,兀自走着,直到一声又一声的“公主殿下”越来越近,他才回过头。
好像是个名叫左秦风的人,当朝大将军的二子。
左秦风行了个礼,站起身来有些尴尬了,明珠公主看着娇小,竟然和他差不多高。
林沂疑惑道:“有事?”
明珠公主留给他的记忆中并没有左秦风,想来二人交际不多,虽然这左秦风长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但林沂总觉得心头怪异。
左秦风悲痛道:“公主殿下节哀顺变,万万不可伤了身子。”
林沂对皇帝没什么感情,真不知道如何演出丧父的少女的感觉,含糊“嗯”了两声,催促道:“还有事吗?”
没事我走了。
“公主殿下的鞋脏了。”左秦风视线下
移,看着林沂几乎被斗篷盖住的鞋面,突然蹲下身去,捏着一节袖子去擦林沂鞋上的雪泥。
日!
林沂浑身一抖,被这个动作其中的暧昧吓了一跳,控制不住一脚踹在左秦风的肩上。
左秦风虽是将军之子,但是长相斯斯文文,说话酸里酸气,还手无缚鸡之力,林沂这一脚轻易地把他踹倒在了雪地里。左秦风手不自觉地握住了一把未化的雪,看表情有些懵。
明珠公主立着眉毛,脸上浮现出恼怒的红晕,像朵红梅似的妍丽娇美。
左秦风撑着地正想站起来,明珠公主身边的圆脸宫女拦住了他的动作。这白雪倒是有点眼力见,毕竟以前是当保镖的,非常自觉的阻止左秦风再靠近。
林沂果断地一脚踩在了左秦风身上,直把他微微抬起的上身又踩回雪里去,左秦风脸上似乎是着迷的神色消失不见,转为惊讶和愤恨,“公主殿下!你……”
“我什么我?”林沂冷笑一声,低声吼道,“滚!恶心。”
说罢他将全身的重量压在左秦风的肩膀上,踩着他离开了。
出师不利,林沂走了之后越想越不爽,特别是他想到他现在可是公主,把左秦风拖下去打他二十大板都没问题,只踩了一脚真是太便宜他了。
林沂提着碍事的裙子往回走,头上的钗环叮叮当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