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死后第三年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道玄

作者:道玄  录入:11-19

  萧玄谦的脑子里乱到极致,他茫然地停顿了一会儿,只找到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可是,你要好起来才行。”
  小皇帝俯身过来拨了一下谢玟鬓边的发丝,低声道:“不要闹脾气了,你乖乖喝药……”
  他话音未落,那碗温度正好的药碗却被对方打翻,碎片纷落在殿内的地面上。谢玟沉默而封闭地拒绝了他,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冷硬、这么不顾分寸的一面。
  破碎的药碗之间,乌黑的汁液在碗壁上流淌。夜色褪尽,殿内的烛火已经烧完,烛泪冷透。
  周遭静寂了好一阵,谢玟闭着眼没有看他,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才被对方握起来,同时,一把熟悉的匕首被塞进他的手里,谢玟晃了一下神,抬眼看着手中的金错刀。
  开了刃的匕首,刀锋闪闪发光。
  “您如果不要我。”萧玄谦道,“就杀了我吧。”
  谢玟心弦一颤,他难以想象这种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萧九千辛万苦不择手段才到了这个位置,这样一个站在天下权力之巅的人,居然会说这种……近似放弃一切的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比你的天下还重要吗?谢玟对他的不信任哪怕已经达到极致,但这一瞬间还是忽地愣了一下,他想,你是确定我不会杀你,还是真的——不,这怎么能相信,太荒谬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惊弓之鸟,被未愈的伤痕一直提醒着,所以只要听到弓箭响起的声音,都要率先慌不择路地逃离、下意识地否定。
  谢玟看着他怔了一下,松开手指,轻轻地道:“……我为天下择明主,你已经不只是我的学生,也是守护这片江山的人,我怎么能杀你。”
  金错刀落在了地上,响起清脆的碰撞声。谢玟却没有收回手,而是拉住了对方的衣角,声音微微沙哑地道:“放我走吧。”
  两人的目光交汇,萧玄谦沉默的看着他。小皇帝的眼眸乌黑一片,如同一片探不到底的旋涡。从很久以前,谢玟便已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他声音嘶哑地开口:“我……”
  “求你了。”
  萧玄谦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师求过别人么……印象中是没有的,他连面见父皇时,都不卑不亢举止有度,一生像是游离在棋盘之外的世外谪仙。他永远温柔爱怜、衣不沾尘,从来没有狼狈脆弱的时候,没有弱点、坚不可摧。
  这样的人……怎么能对他说这种话呢?萧玄谦久久回不过神来,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要往那条路走,就算他一遍又一遍的忍受,也几乎被完全击垮,精神支柱摇摇欲坠。
  萧玄谦只是不断地握住他的手,一丝一毫也不敢松开。谢玟也这样任他握着,没有挣扎的意思,他所做的所有挣扎已经到此为止了,就算当着他的面再吐一口血,也不会有更好的效果。
  谢玟不知道对方犹豫了多久,直到温热的眼泪落在手背上,他才清醒一些,但还是保持一个充满距离感的逃避状态,闭着眼躲在被子里……他听到轻微的衣料摩挲声,小皇帝钻了进来,似乎极度渴望一个拥抱似的环住了他的腰。
  “……过两日,过两日……天气好,你现在受不了舟车劳顿,我……”他断断续续的,这些话对他来说太艰难了,“等你好一些,我……送你回洛都。”
  “嗯。”
  谢玟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他感觉到对方身上浓郁的惶恐和痛苦,似乎他的绝望感也不比自己少……谢玟察觉到对方的手指碰到自己的面颊,很轻,略微有一点颤抖。
  “……我可以,亲一下你吗?”萧玄谦声音沙哑地问。
  谢玟想说自己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儿,恐怕不会让人满意的,可他话到嘴边,却又压了下去,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对方的气息乍冷乍热,像是怕弄碎了一块琉璃,很轻微地环着他的肩膀,贴唇轻吻。
  即便不看过去,谢玟也知道对方应该在哭……这个小骗子从以前眼泪就很多,一哭起来好像他才是受委屈的那个,让谢玟也不好苛责。
  对方的眼泪濡湿衣料,呼吸混乱,谢玟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声音低弱地道:“不是都当了这么久的国君了么,怎么还跟孩子一样。”
  “……一国之君,不能有个喜欢的人吗?”
  他没有等谢玟回答,不愿意让对方说出一句绝情的话,便又轻轻地亲了他一下,好像很多年前,年少的九殿下也是这样讨他的欢心的。
  ————
  萧天湄等了很久,最后又在窗外看了一眼清醒的谢先生,才被劝了回去。她九哥不允许她进去打扰。
  解忧公主的马车在公主府停下,她心海翻涌着波涛,心事重重地下了车,才一抬头,就看到府前有一个清瘦的身影。
  萧天湄走上前去,见是一位未穿官服、但确实面熟的朝堂中人,刚要询问来历,对方便将一个锦盒交给了她,仓促道:“谢大人为公主赠生辰礼物。”
  萧天湄愣了一下,此人便掉头离去,她打开锦盒,见到一柄扇子——不是名贵之物,是一个空白的扇面,由先生亲笔题字的,上面的字迹行云流水,写得是“芳龄永继”四个字。
  在折扇之下,还有一个小小的锦囊。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我是一个无情的吐稿机器。


第30章 归家
  秋去冬来。
  立冬的那一天,谢玟离开了紫微宫,除了张则张太医和紫微近卫奉旨随行之外,谁都没有见。
  萧玄谦没有送他。
  这样也好,不然小皇帝就算不会变卦,估计也受不了这样的场景。谢玟坐在马车里,张则将一件毛绒披风递进来,隔着车帘道:“谢大人,路途遥远,您的身体才刚好些,一定要注意。”
  “我知道。”谢玟道,“多谢你了。”
  这谢意是有双重含义的,张则心知肚明,他道:“您想要去哪里、做什么,陛下都会为您准备得很好。洛都风光无限,又比京华更温暖几分,适合修养。临行前崔大监告诉我,谢大人之前是在一个青楼定居的?”
  “嗯,”谢玟回答,“牡丹馆。”
  “噢……洛都的顶级‘小班’,风月温柔乡,天下闻名,只是您住在那儿做事,不免少了方便,不置办些田地产业,自己出去住吗?”
  “不必了。”谢玟拢紧披风,“那里热闹。”
  张则便不再多言,他知道帝师大人恐怕是不喜欢分别的场景,也就没有跟任何人告别,除了陛下以外,冯齐钧与沈越霄等少数知道内情的几人全被蒙在鼓里……就在他思考之时,车帘里忽然传来一声猫叫,在密密的帘子里探出一只雪白的猫头,鸳鸯眼看着前方的道路。
  玉狮子跟着谢玟上了车,执意与他“私奔”,它好似也被这宫墙憋得闷了,露个脸就转过头,大尾巴一扫,慢悠悠地趴到了谢玟的膝盖上。
  就在一行人即将出京时,远处响起一阵飞奔的马蹄声。简风致坐在马上疾驰,到一行人面前时才拉住缰绳,猛地刹停,随后调转马头,焦急道:“张太医?谢先生可在?他在车上吗?”
  张则道:“侍卫是陛下所赐的侍卫,不是帝师所……”
  他话语未半,小简便将腰上表明身份的镶金玉牌单手扯了下来,毫不顾惜地扔到了地上,斩钉截铁地道:“我是帝师的侍卫!”
  他脱了代表官衔身份的外袍,再将紫微近卫的佩剑卸下来,扔给同行的皇帝亲卫们,只着单薄的白衫,直视着张则:“谢大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难道我当他是朋友,他不当我是朋友吗?”
  张则一时无言,转头看了一眼马车。见到车帘间露出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稍微掀起一角,那只长毛白猫坐在车帘掀开的缝隙间,仰着头:“喵喵喵——”
  简风致问:“什么意思?”
  张则无语凝噎半晌,道:“它同意了。”
  简风致当即兴高采烈地起扒着门钻进车里,在谢玟身边讨来一件他能穿的外袍,换了衣服又出去骑马,他把马速放慢,停到马车旁,然后低头跟在车窗边嘀嘀咕咕地道:“走了不叫我算什么好朋友,要不是我反应得快,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
  “跟着我没什么前程。”车窗内传来对方温和的声音。
  “谁要那个!你这为人做打算的脑子能不能改一改,我才不稀罕什么锦绣前程,我只要亲友二三、浪迹天涯,就是没白活了。”
  听简风致这个语气,谢玟便知道他已放下心中纠结,无论那些恩仇究竟有什么重重叠叠的内幕,处在顶层博弈之下的普通人,往往只能选择接受。
  因顾忌着谢玟尚未恢复,这一次的路程较正常车马慢了一些。张太医从来没有进过如牡丹馆之类的风月场地,故而只送到门外,他看着谢玟下车后,目光澄明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我已劳烦你太多。”谢玟还未说完,那只跟他私奔的白猫就轻车熟路地跳了上来,扒着他硬是窝进了怀里,谢玟无奈地摸了摸玉狮子,继续道,“归京一路顺风。”
  张则俯身行了个礼,随后便重新上马。在洛都最为繁华之地,这一行人显得颇为尊贵不凡,但过路人一见到这是停在牡丹馆的,忽然又不以为意——这是本地的豪绅富商、官宦子弟,一掷千金的所在。
  谢玟才跨进门槛里,迎面就见到了似乎早就被通知过的青大娘子。大娘子先是呆立原地,从他那张跟之前颇不一般的脸上扫视片刻,又在他身上梭巡了几许,手里的扇子都跟着啪嗒一声掉了。
  下一刻,大娘子哭天抢地地冲了过来,一下子扑到谢玟的怀里:“哎哟——我的玉郎啊,我还以为你犯了什么事呢,真是吓死我了。要不是前两天官府的人说你是京中贵族的恩人,隐姓埋名改变形貌在此,人家请过去致谢了——我都要为你急死。既然有这事儿,怎么不早说?让妈妈我白担心了一回。”
  谢玟被她突然撞了一下,退后半步才稳住身形,他抬手扶住青大娘子的肩膀,一边安抚一边稍稍拉开距离道:“事发突然,我没能跟大娘子说。”
  青大娘子早已年过四十,但却很有成熟美艳的味道。她道:“真是吓死我了……你这张脸住在牡丹馆,确实不大安全,怪不得要改换形貌。要是我早知道你长成这样,还有那群小丫头什么事儿。”
  谢玟道:“大娘子说笑了。”
  “我说什么笑呀,这两年生意不景气,隔壁的南风馆都要并过来了,只是玉郎这样的皮肉模样,只在我们这当个先生教些琴棋书画便罢了,我哪敢让你抛头露面,让人家看上了怎么好?”她说到这里,一扭过头,看到他身后的简风致,忽地又换上另一种脸色,悄悄问,“他是谁?”
  谢玟还未解释,已被这红楼香坊震住了的简风致呆呆开口道:“我是……他的朋友。”
  “朋友?要暂住这里?”青大娘子神情不变,冷着脸看了看他,又跟谢玟低语道,“玉郎还住那间小楼吗,三日前我已经让人给你收拾出来了,只是牡丹馆除了卖笑的倌儿以外,只留得下玉郎一个男人……”
  她一边低语,指尖忍不住绕住谢玟的一缕青丝,而后又意料之中地被握住挪了下来,一年到头被拒绝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登时兴致缺缺地转过了身,转而道:“既是朋友,住也没什么,只是别惊扰了姑娘们,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非得让玉郎陪我一晚才放过你。”
  简风致什么时候听过这种直白不加掩饰的话语,他看了看心如止水面不改色的谢玟,又看了看风流泼辣的青大娘子,心说这得亏是陛下不知道,万一知道了,岂不是连这牡丹馆都要夷为平地?他吞了下口水,拍着胸脯保证:“鸨娘放心,我虽跟谢先生同来,但并不住这里,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靠自己谋生,我只是时常来看看他——”
  他说到一半,想起张太医临走之前递给他的小箱子,便依照嘱咐一把交给了谢玟,道:“张太医说是那一位给你准备的。”
  谢玟几乎已经猜到是什么,道:“我用不上。”
  “看都不看你就用不上?”简风致诧异道,“你们怨侣……咳,你们朋友之间难道还心有灵犀不成?”
  “给你保管吧。”谢玟道,“太沉了,我拿不动了。”
  他确实拿不动了,连在他怀里撒娇的玉狮子都已经听话乖巧地跳到脚边,这箱子里沉甸甸的,他又抱了一会儿猫,手酸得厉害。简风致一听这话,嘀咕了一声:“一个大男人娇里娇气。”便将箱子接了过来,转而去街巷里找落脚的地方了。
  此刻是白日,牡丹馆并没多少生意。青大娘子跟谢玟一同上楼,谢玟才安顿好,就见到一个窈窕纤腰、手持长烟斗的女子靠在门框上,隔着上方的珠帘望着他,站在那儿吞云吐雾的。
  牡丹馆的头牌之一,风清愁。
  她叫这样一个名字,却是如此的妩媚多姿。风清愁虽穿了冬衣,却还能看出婀娜的身姿,她云鬟雾鬓、发髻微微散乱,一边立在那儿抽烟,一边不冷不热地道:“怎么那么多药方?”
  她是识字的,还是谢玟亲自所教,一眼就望到谢先生案上堆叠的药方和未煎的药包。风清愁抱着胳膊站着,问道:“是带你去报恩还是去报仇?怎么好好地去,病着回来了,官府的人说出那种话来,别人信,我却不信,达官贵人从不将人当人,还记得你的恩么。”
  她走了过来,妆发不整、可见是才醒了没多久。风清愁坐在谢玟对面,无精打采地吸了口烟,那双桃花似的眼睛注视过来:“小丫头们还不知道呢,等她们醒了,非揪着你庆祝不可,昨儿还跟我说等你回来一起吃锅子,把炉子烧得热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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