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鹤唳冲出书房,一把推开江梦枕的房门,江梦枕已换了丝绸寝衣正待入睡,碧烟上前来拦,齐鹤唳只冷着脸道:“你出去。”
碧烟唬了一跳,忙望向江梦枕,江梦枕见齐鹤唳脸色铁青,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碧烟那张嘴只会火上浇油,便道:“去吧,我和二少爷单独说说话。”
门“啪嗒”一声关上了,江梦枕转身在镜台前坐下,慢条斯理地梳理披散的长发,也不问缘由,只等着齐鹤唳说话。
“我想问你...”齐鹤唳一肚子的火,却不知从何说起,他看见明光流转的琉璃灯,干脆借此开口,“为什么总挂着这盏灯?”
江梦枕拿着梳子的手一顿,过了一会儿才说:“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不过是盏灯罢了。”
江梦枕不知道齐鹤唳对这盏灯的来历心知肚明,只想含混过去,齐鹤唳见他如此更是介怀,直接道:“我看见你抄的佛经了,你还是忘不了大哥,是吗?”
“他...”江梦枕紧紧攥着手里的梳子,“他毕竟救过我的命...”
齐鹤唳忍不住脱口而出:“他救你的命?他就是个伪君子!”
“你不能这么说,死者为大!”江梦枕倏然站起身,接着他走到齐鹤唳身边,很慢地说:“我知道你不高兴,但表哥他是个好人,之前也护过你... ...你若这么说他,成什么人了?”
齐鹤唳气得发抖,江梦枕根本不相信他,就算他告诉他当年的真相,江梦枕说不定也会觉得是他故意在抹黑齐凤举!其实话一出口,齐鹤唳自己也有点后悔,过了这么久他也没有提起这件事,就是因为齐凤举生前确实待他不错,他并不想故意破坏逝者在江梦枕心中的形象,愈自卑者愈自傲,如果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江梦枕,齐鹤唳颇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他当年发觉时已经选择沉默,后来就不会恶意地揭破已死去的人拼命掩盖的真相,那样的话真是“成什么人了”!
齐鹤唳双拳紧握,再一次把真相硬是咽回了肚子里,自嘲地苦笑道:“我成了什么人?我还真不知道,可你又知不知道自己成了什么人呢?你是我的夫郎啊!”
被两人有意无意掩饰着的一切曝露于灯光下,齐鹤唳曾经答应会等,但他现在已经再也无法忍耐,江梦枕心慌意乱,垂下头低低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还要多久?”齐鹤唳不依不饶地追问:“你还要我等多久呢?”
“若我说忘就忘,只能证明我是个朝秦暮楚的负心人...”
“那多久才不算负心?三年、五年,还是一辈子?”
江梦枕被他逼到避无可避之处,心里的防线崩塌溃散,茫然抬起头道:“如果我...变心喜欢你,那你是不是...也能变心喜欢别人呢?”
齐鹤唳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他没有体会出江梦枕话中对感情忠贞的自我要求与期待,反而觉得江梦枕是在怀疑他的感情,“我真不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齐鹤唳旋身往外走,江梦枕呆呆看着他的背影,以为他们婚后的第一次争吵会以齐鹤唳摔门而去收场,哪想到齐鹤唳到了门口,忽然又大步走了回来,一把将江梦枕打横抱了起来!
“既然我在你心里已经那么糟,那何妨再糟一点?”
江梦枕怔忡间被他扔到床上,齐鹤唳不管不顾地压在他身上,倔强又火热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像要把他吃了似的纠缠紧逼。
“别,”江梦枕大口喘着气,一只手勾着齐鹤唳的脖子,一只手推在他胸膛上,“明天、明天是...”
齐鹤唳一把捂住他的嘴,“我不管明天是什么日子,你是我的夫郎,我们拜过天地,今天就要入洞房... ...你只准想着我,等我死的那天,给我抄经、给我祈福,为了我不准别人碰!”
他的手上因握枪生着一层薄茧,江梦枕被他触到的地方又痒又烫,浑身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齐鹤唳黑沉沉的眼眸中燃起暗火,似乎有某种一直压抑的东西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一开始江梦枕还试图推开他,后来江梦枕的双手都搂住了他的脖颈,最后他纤细的十指全插在了齐鹤唳的的头发里,任由他如火一般将他吞噬殆尽,将两人连肉带骨地烧成一捧不分彼此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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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烟守在门口,屋里传来几声像是争吵的声音,她心里担心,贴在门边凝神细听,过了一会儿,脸色突然变得通红。她掩饰般轻咳了一声,向值夜的两个青衣小婢道:“去烧热水备着,公子大约要用。”
这热水从午夜备到晨光熹微,齐鹤唳赤着上身打开房门,碧烟恨不能把水全泼在他脸上——这人是牲口吧,那事竟能做一夜!
齐鹤唳止住要进屋伺候的众人,亲手帮江梦枕清理擦洗,江梦枕乌黑的长发铺满了床榻,累得早就昏睡过去。齐鹤唳用干净的被子裹住熟睡的人,他坐在床边,用拇指轻轻摩挲江梦枕红肿的唇瓣,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可是在神魂颠倒的欢愉之后,齐鹤唳只觉得无比空虚孤寂。
他俯下身用鼻尖蹭了蹭江梦枕的鬓发,呼吸间全是清甜的香气,齐鹤唳闭上眼睛再一次轻轻吻住睡着的江梦枕。
江梦枕听见隐隐的水声,而后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掉进凝碧池里,渐渐喘不过气,这次会不会有人救他呢?眼皮好沉、怎么也睁不开,一如沉在水中,江梦枕微微挣动了几下,喃喃地叫道:“表哥...”
齐鹤唳倏然浑身僵硬,他缓慢地坐起身来,把脸埋在自己的手心里。
屋外传来喧哗声,江梦枕被吵得醒了过来,恍惚间见晨光中齐鹤唳背对着他坐在床畔,线条漂亮的背肌上有明显的抓痕,除此之外还有几条浅淡的疤痕,估计是那次为猫受家法留下的。江梦枕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些伤,齐鹤唳颤了一下,扭过头用漆黑的眼睛沉默地望住他。
“公子,太太屋里来人了,”碧烟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说是太太让您去祠堂诵经,我说您还未梳洗,她不信、偏不肯走!”
齐鹤唳脸色一变,突地站起来拉开房门,对那婆子厉声道:“他不去!你回去跟太太说,二少夫人身上不舒服,今儿去不了了!”
“原来不是碧烟姑娘搪塞我老婆子,”这婆子是齐夫人的心腹,平时颇有脸面,阴阳怪气的功夫更是一流,“二少爷真是一刻都离不了二少夫人,小两口感情好,怪不得二少夫人起不来床了!”
江梦枕一听这话,哪儿还躺得住,强忍着腰酸腿疼穿衣起身,挪到门前向那婆子哑声道:“我就过去...”
“不许去!”齐鹤唳一把搂住他的腰,“你是我的夫郎,不用去给别人念经!”
“...放开!”江梦枕只觉得那婆子的眼神利箭般射在他身上,他心里本就害臊至极,哪儿经得住人这么看?
齐鹤唳恼得甩手就走,胡乱套上件衣服便提着枪冲出门去。
那婆子走后,碧烟进屋为江梦枕梳洗更衣,她犹豫着说:“当真要去吗?您这身子...”
“别说了!我若不去,还不知道有什么难听的说呢...”江梦枕生怕人取笑,强撑着去到祠堂陪着齐夫人念了一天的经。
等到齐夫人终于肯放人,江梦枕已经站立不稳,完全是被碧烟搀扶回来的。他一进屋,就见齐鹤唳站在他房中,与早晨的怒气冲冲不同,竟显得十分淡然平静。江梦枕见了他,有些害羞又有些心虚,他们昨夜才为齐凤举的事吵了一架,但他今天为了不落人口实,还是当着他的面去了祠堂...
江梦枕刚想解释几句,齐鹤唳却已抢先道:“我是来道歉的,早上的时候我没想明白,现在冷静下来,实觉着昨天的火发的实在没道理,强迫你...更是不该。我让邪火冲昏了头脑,你披着头发的样子又实在太美了,我就是个孟浪轻浮的人,一时没有把持住,你讨厌我...那样,不想让人知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江梦枕“哦”了一声,他脑袋有些发木,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出什么来。难道他昨夜真的声嘶力竭地抵抗来着?在他印象里,那远远说不上强迫,最多是半推半就,为什么齐鹤唳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似的?他们早已成亲,这些事不是顺理成章的吗?他只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知道,谁又愿意把闺房里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呢?
齐鹤唳钻了牛角尖,江梦枕又羞于开口说这些私密之事,两个人的身体虽然无限地融合亲近,但心与心间始终差了一块儿,不能互相包容谅解。
“秋天就要考兵法策略,书房里的书我都看过了,城里有个藏书阁,我之后会去那里读书,也不回来用晚饭了,你以后不用等我。”
齐鹤唳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江梦枕疲惫又难受,和衣躺在床上连饭也没吃。直到秋天来临,两个人之间拢共也没再说上几句话。
第39章 旦夕祸福
时值夏秋之交, 北蛮骑兵南下扰袭,竟屠了边关的两座城!消息传来朝野震惊,本朝已有三十年未曾动过刀兵, 边关守军根本抵挡不住对方的攻势、连连告急,众人这才发觉, 几十年重文轻武的太平日子让朝中竟无大将可用。战又难胜、和又不甘, 主战主和之声吵成一片,在满朝文武的磕牙斗嘴、互不相让时, 北蛮又下一城, 城关被鲜血染红, 敌兵连妇孺鸡犬都没放过。
当今圣上终于拍案大怒,下令点兵三十万, 由开国大将之后挂帅出征、迎击北蛮,这孙将军的先祖勇猛无比,但他自己却是锦衣玉食地长大, 活到四五十岁连刀剑都没摸过,心里未战先怯。在幕僚的提点下,孙将军上奏请求点一名督军同行、以壮军威, 其实是打算战败时有个人可以推诿责任,这时江陵侯江碧城上书请战的奏章正好送到御书房,圣上龙心大悦, 立刻赐下黄金铠甲、七宝长剑, 令江碧城随军出征。
这一番变动也令官场局势随之一变, 圣上亲自下旨在武职中拔擢了一批年轻人才,武溪春的哥哥正在此列,安致远凭着这层关系在户部谋了个购买军需的肥缺。晋王府更是风头无两,宫宴时圣上亲手抱了瑜哥儿放在膝头, 还赏了江梦幽许多奇珍,流言从深宫里传出来,大家都觉得晋王离太子之位更近了一步。
江梦枕以手支颐,坐在小窗下看落叶,桌上摆着一盆宝石嵌成的白海棠花,是江梦幽特地让人送来的,盆底还有皇宫内造的印记。最近齐夫人不敢再生事,若江碧城打了胜仗、晋王真成了太子,那江梦枕就是未来皇后的弟弟,到时候翻起旧帐她可是吃不了兜着走。齐老爷对此倒是乐见其成,不免对齐鹤唳多了些关注,发觉这个儿子在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羽林卫的武选,心里诧异又得意,现今国家正缺少武将人才,他虽心里仍看不起耍勇斗狠的武人,却也不得不承认齐鹤唳的好运。他有心与放养长大的庶子修好父子关系,竟对齐鹤唳嘘寒问暖起来,若是几年前齐老爷肯这样对他,齐鹤唳必然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可事到如今,他只觉得百味杂陈,父子俩相处时,尴尬比温馨多得多。
“公子又在发呆,”碧烟捧上热茶,“是在担心侯爷吗?”
江梦枕用盖子拨了拨茶叶,“父亲毕竟只是一介书生,刀剑无眼,我怎能不担心呢?”
“我听人说,督军只用在后方压阵,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以父亲的性子,若不斩下几颗蛮人的首级,岂会罢休?”江梦枕叹息道:“我与姐姐小时候常听他说些边关的事,提起北蛮烧杀抢掠的行径,他便气愤不已,如今他亲自披挂上阵,也算实现了一桩心愿吧。”
二人正说着,绛香进来回禀:“公子,武公子来看您了,已在大门下了马车。”
“快请进来!”江梦枕只听说安致远又升了官,却没听到他纳妾的消息,心中颇为疑惑,这时见武溪春进了屋,脸上容光焕发、与之前的颓丧大不相同,忙起身道:“我正琢磨着去探望你,你倒先来了!”
“你家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怎敢老动大驾?”武溪春嬉笑着说:“我之前甚是心烦,扰得你陪着我忧闷...如今一切都云过天晴,我当然要来告诉你好消息!”
“安致远不纳李青萝了?”
武溪春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手,“瞒不过你!他说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不过是想让李青萝终身有靠,现而今见我实在不愿,还与他冷战了许久,便算了——他到底还是在乎我!”
“这样甚好,你们到底是有感情的...”江梦枕说完这话,不由想起自己和齐鹤唳,他们之间可算有感情呢?二人间的冷战,又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潜渊跟我说,他已经给李青萝看了个好人家,我听了好高兴,包了她的嫁妆,还送了她两间铺面、保她衣食无忧...”武溪春见江梦枕面露黯然之色,拉着他的手关切道:“你怎么啦?我只顾说自己的事,都没问问你最近过得如何... ...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没什么,”江梦枕勉强一笑,“与二少爷之间有些磕磕碰碰,加上父亲随军出征,我难免有些忧心。”
“侯爷福大命大自然会凯旋而归,你不要杞人忧天,这福气还在后头呢!至于你和二少爷,夫妻间哪有不拌嘴的,更不是大事了。你若愿意说出来,我也帮你排遣排遣,好不好?”
江梦枕垂眸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你是知道的,我与二少爷成婚实在是阴差阳错,大少爷英年早逝,我仓促间被推给他——我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他却对我和大少爷的事心知肚明。之前他半句也没有提,我以为他不在意,毕竟大少爷已经去了,可我发觉其实他一直耿耿于怀,只是在忍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