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我和齐哥哥,真的、真的清清白白,二少夫人别误会,”肖华哽咽掉泪显得好不可怜,他胸膛起伏抽抽噎噎地说:“我...我还是搬走吧,在府里住下去,我有些怕... ...我也、也不想让齐哥哥为难。”
盗窃本是是非对错极分明的事,齐雀巧却有意无意地把关注点一直引向感情纠缠,这是她最精明的地方,任何事与感情相关都会变得朦胧暧昧,即使法理也被人情溶去了尖锐的棱角,肖华盗卖江梦枕的嫁妆是要上公堂的,可江梦枕因嫉妒陷害丈夫的姘头,只是后宅之事罢了。
江梦幽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事情闹到这步田地,若囿于后宅便脱不去争风吃醋的猜测,如果要个公正判决,只有上公堂去查个清清楚楚,东西是从肖华屋里流出去的,他如何也脱不了关系,而赵婆子必在说谎,她起身道:“不必在这里牵三扯四,有什么话去公堂说,看看你们的谎话受得过几轮刑——把这些人都给我押到京兆尹去!”
王府的人应声围了上来,齐雀巧心里一慌,大叫道:“齐鹤唳!你就这么看着?看着你的救命恩人被送去见官受刑?”
肖华也吓得大哭,“齐哥哥救我!”
“王妃且慢!”齐鹤唳终于出声,“我想和梦枕说几句话,之后再决定不迟。”他看了半场闹剧,唯一看懂的就是江梦幽怀疑肖华盗卖了江梦枕的嫁妆,要送肖华去见官,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肖华毕竟救过他的命,齐鹤唳只觉得不该为几样东西,彻底毁了肖华的人生。
齐鹤唳拉着江梦枕走到一边,低声说:“一定要见官吗?”
“不行吗?”江梦枕垂头抽回自己的手,“我的嫁妆被人当了换钱,若不是姐姐,我至今还蒙在鼓里。”
“我把东西赎回来赔给你,行不行?”
江梦枕倏然抬起头看着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要包庇他?”
“他才十五,懂些什么?他好歹救过我,何苦为几样东西毁了他一辈子?”
江梦枕一阵心酸,他想起姐姐说“男人变心的时候是最无情的,一开始是包庇、纵容,而后是彻底的偏心,以至于没有底线的维护”,这不是正在赤/裸裸地上演吗,“...是你舍不得了吧?”
“我只是就事论事,何必让他真去坐牢?”齐鹤唳想的简单,他只想解决这件事,在意的只是此事的结果,却不知道很多事的处理过程比结果更加重要,他见江梦枕脸色极差,又道:“我们之间的事从来都与他无关,你要是在意,我另找一处给他住,不让他在府里碍眼就是了。”
“没这个必要,那样也太让你费事了,碍不碍眼的早晚也要习惯...”什么别院另居,不过是又一个李青萝罢了,江梦枕心灰意懒,觉得事情越发的没有意思,他输钱又输人,肖华偷了他的嫁妆,也偷走了他的丈夫。在江梦枕看来,这更像是一场感情的博弈,齐鹤唳选择包庇肖华的那一刻,他就输得彻彻底底,就算能找回那些当掉的东西,也找不回齐鹤唳的心。
“姐姐,算了吧,”他走到江梦幽身边低低地说:“让你费心了。”
江梦幽急道:“为什么?偷盗岂是能轻易放过的小事?这样的事都敢干,还有什么是做不出?”
江梦枕沉默了很久,突然眼圈一红,喃喃道:“我已经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了...他有错或是没错,与京兆尹相比,二少爷的判断才是我要的答案,不是吗?”
江梦幽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咬了咬牙,“所以你更该狠下心,进了官府,他就再也出不来,岂不干净?”
江梦枕摇头道:“胜之不武,到底没有意思。”
“...你糊涂!姑息养奸,到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了!”江梦幽狠狠跺了一下脚,她看着齐雀巧大变的嘴脸,又看了眼要保肖华的齐鹤唳,只觉得当年为弟弟挑选的安乐窝,竟是虎狼窟,她因气愤越说越是大声:“爹娘若在,必会后悔把你给了齐家,他家大少爷去世后,我们就该另择人家,没的让他家作践!”
“看来退而求其次,总归是意难平,”齐雀巧瞥了一眼齐鹤唳,“我哥哥要是活着,大家各居其位,肖小公子也不必这么委屈了。”
江梦枕感觉到齐鹤唳的眸光定定地望住他,他也迎向那双漆黑的眼睛,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一刻,江梦枕垂下眼眸道:“肖小公子是受委屈了,这事大约是误会... ...我先送姐姐出去了。”
齐鹤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不知哪里又出了差错,他叹了口气,向肖华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缺钱花,可以直接和我说。”
“不是的...”肖华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没...”
“那你的狐裘哪儿来的?”
齐雀巧赶忙开口:“是我借他的!”
“你有这么好心?”齐鹤唳冷了脸,“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这里的事少不得你的挑唆!”
“好心没好报!我只是与肖小公子投契罢了,谁爱管你的事?”事情既已蒙混过去,齐雀巧也不再多留、甩手走了。
“真的不怪大小姐,我、我也和你说过,狐裘是借来的,”肖华可怜兮兮的用衣袖擦去泪水,“大概是二少夫人...因为之前的事记恨我,觉得我和你不清不楚的,我、我该向二少夫人道歉的,之前是我误会了。”
齐鹤唳在这件事上亦不无辜,他对肖华心里有愧,因而失了质问的立场,缓了口气说:“是我处事不妥...但梦枕不是那种人,他绝不会故意生事找你麻烦,我看这里有误会,如今都算了,为几样东西毁了一生太不值得,你年纪虽小,却也该知道是非。”
肖华面上乖巧地点头,心里却偷偷地松了一口气,这件事非但没有让他认清是非,反倒让他越发有恃无恐,因被包庇而更加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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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打算何时离京?”
“三天之后,拖久了只怕走不了了,”江梦幽缓缓道:“幸而侧妃也怀了孩子,否则王爷不会答应让我带走瑜哥儿。”
江梦枕送江梦幽走到大门口,忍不住轻声问:“晋王抬举侧妃,是为了她家的权势,还是...”
“傻弟弟,无论因为什么,我已不信他会选我——他会放弃我这件事,比原因重要得多。”
马车“哒哒”而去,江梦枕久久地伫立在原地,有那么一刻,他竟不想再转身回到齐家。以前就算齐夫人再咄咄逼人、齐雀巧再胡搅蛮缠,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这是江梦枕第一次有了离开的念头,齐家人的无理取闹尚可忍耐,可如果齐鹤唳的心已经偏向另一个人,他竟要向他的丈夫寻求公平的对待,却连最起码的公正也得不到,那也太可悲了。
江梦枕闷闷地往回走,齐鹤唳站在挽云轩的院子里,见他回来,犹豫着上前道:“...你少了什么东西,我去帮你找回来。”
移情别恋的心却又如何寻得回?江梦枕只是摇头,他很慢地说:“你别担心,那些东西不值什么,就算找不回来我也不会送他去见官。”
“我并不是为他...”齐鹤唳想的是更无害的结果,江梦枕看重的却是他的丈夫要站在哪一边。
“不是为他,难道还是为我?你是怕我丢了嫁妆没面子?还是你也觉得我在算计他?”江梦枕看着他道:“若是这样,我不怕丢人,你只管叫官差来查。”
“我知道这事八成是他的错,只是他年纪小不懂事,你且饶他一次...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
“看在你的面子上...”江梦枕走进屋掩上了门,用手背遮住濡湿的眼睛,“...别再来扎我的心了。”
齐鹤唳知道江梦枕不是为了几件东西不依不饶的人,他这样的伤心失落,到底是因为包庇纵容的不公平还是退求其次的意难平?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中,其实满满挤了四个人,所以总是失衡。
齐鹤唳被关在门外 ,他还记得今日是江梦枕的生辰,好好的一个花朝节,又闹得一地鸡毛、不欢而散。
第57章 落花入泥
齐鹤唳到底把江梦枕的嫁妆找了回来, 江梦枕看着桌上的瓷瓶古画,却不知道他是为了谁才如此费心,齐鹤唳的感情对他来说一直是个谜, 江梦枕直到现在都不知道齐鹤唳当初为什么会娶他,他的丈夫藏了太多东西在心里, 怕人笑话又怕人看轻, 始终不肯剖白。
“把东西收起来吧。”
碧烟跺脚道:“咱们就这么算了?”
“...否则还能怎么样?”江梦枕淡淡地说:“如果二少爷不信肖华偷盗,我还可以申辩一二, 但如今是他明知道肖华有错, 就是要不顾是非的偏袒, 我们实在没必要自讨没趣了。”
“二少爷简直是鬼迷心窍了,给他过生辰大摆宴席, 又用官俸赎了这些回来,身上还能剩下几个钱?救命之恩真是好用,只拿捏着这事, 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不答应就是忘恩负义——难道要赔他一条命才能还清?要这么说,大少爷也救过公子的命, 咱们又该怎么还?”
“凡事都有因果,欠下的债总要还清,表哥虽去了, 我欠他的却一直在还, 还到与二少爷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公子, 你可少看些佛经吧,”碧烟指着桌上的一摞经书叹气道:“世家大族的正配夫人,常在四五十岁修建精舍佛堂念佛抄经,您不过二十出头, 也读这些因果轮回修来世的东西,没的移了性情,难道还真能修成个不生不灭的金身不成?倒真成了‘观音’了!”
“不过是求些解脱的智慧,岂是为成佛成仙?我心里乱得很,只有抄经时倒还心静。”人在无可奈何时,总会去寻找某些玄虚的解释聊以自/慰,年老色衰的正配夫人,眼见着夫君身边相伴的都是花骨朵般青春年少的哥儿姐儿,只有避到佛堂去求个眼不见为净,可叹江梦枕不过二十出头,又生了一副花月般的好容貌,竟也有了同样的心境,平白辜负了窗外无限的春景,把好好的温软香巢弄成个枯寂的佛堂。
“公子,这是外头刚送来的。”绛香转进门,将手中的信笺递给江梦枕,江梦枕扫了几眼,忙吩咐人备车出门。
茶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武溪春抬头笑道:“你来了,这壶云雾正是出色儿的时候。”
“你弄什么玄虚,”江梦枕走到他对面坐下,“直接到我府上便是,偏绕这么个弯子。”
武溪春摇了摇头,“如今我是过街老鼠,几乎称得上是声名狼藉了,何苦再带累你?你府上那些人,岂是好相与的?”
“任他们嚼说就是了,我就是什么也不做,他们也是要说的,一群是非人,无事亦要生非的。”
“这倒奇了,以往你是从不说齐家人半点不是的,难不成他家又闹了什么幺蛾子,把你这观世音都气出火性来?”
“其实与他家的人并不相干,日子是我与二少爷过的,以前为了和二少爷好好地过,我也愿意对他家的人忍让恭敬,如今...我的心一日冷似一日,已不愿再费心维系那些人情。”江梦枕抿了口茶,垂眸道:“这些年,我看着府里的人和事,他们何止不将我看作一家人,就是二少爷,也不过是姓氏上挂个齐字罢了... ...所以我心里对二少爷总有一份怜惜在的,只要我们俩相依相守,不得公婆小姑的待见又怎么样呢?可现在二少爷的心向着别人了,我在忍耐的时候也没了以往的心境,心态一转,真觉得与这些人相处片刻都是煎熬。”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我这样的人嫁到夫家去,岂会图他家什么?不过是看重这个人罢了,否则何必去受这份罪!我嫁给安致远五年多,没写出一首新诗,成日与他的两个继母、几个弟妹在后宅里周旋,心思全耗在这上头,还搭上了不少的银钱——我当时满心满意地为他,能帮上他便觉得开心,何曾计较过得失?现在想来真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
江梦枕轻叹了一声,“依我看,安致远早晚是要后悔的...”
“我看未必,听说他准备迎娶李青萝了,”武溪春嗤笑道:“男人真是张嘴就来,他挽回我时,还口口声声地说不要李青萝了,我只说他断不是那种孤注一掷的人。我算是看透了,这世上大多数的人,就算桌上放着山珍海味,也不会拒绝再吃几口清粥小菜,等到山珍海味撤下了桌,不吃清粥小菜就要饿着,又有几个人会不吃?好歹要占一样,不过是一边怀念着山珍海味的好,一边端起粥碗罢了!”
江梦枕脸色一黯,沉默了许久后,才极慢地说:“也许在二少爷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武溪春愣了愣,“怎么说?”
“他觉得大少爷是山珍海味,自己是清粥小菜,我嫁给他不过是退而求其次...他魔怔般过去不这个坎儿,我们总为这个争吵,”江梦枕转头望向窗外,缓缓道:“最初我也想不明白,而今渐渐的回想过去的事,才发觉很多事从一开始就走岔了——就像我姐姐说的,大少爷去世后,我就该另择人家,没的让人拿着把柄,把这件事来回地拿出来说... ...可是,如果当时上门提亲的不是二少爷,我大约是不会答应的。”
“你是喜欢他的?”
“当年他虽已有十七,但他离家了三年,在我印象里总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我很难说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但心底对他一直存着几分怜爱,是不排斥和他慢慢地培养感情的...其实我和大少爷之间又有什么呢?大少爷救过我的命,我觉得和一个肯为我舍命的人成亲,结果总不会太差,亦不过是不排斥和他相处罢了,又哪里算是什么深爱不渝?反倒是成婚之后,我偶有不顺,便逃避般的去想如果嫁的是大少爷又会怎样... ...当时没有多深的感情,婚后倒显得心心念念了!如今我醒悟过来,二少爷却已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