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衍将血书摔到地上,脸带怒意,扬声道,“可大业未成,圣上你在做什么?圣上今夜的确可以将臣强留在这承明殿,臣念在昔日情意,绝不会伤圣上一分,但臣斗胆死谏,还望圣上在为区区儿女私情滥用皇权之时,睁开眼看看大明百姓的血肉,听听大明百姓的哀嚎,蒋家一日不除,百姓一日不安,臣楚衍,叩求圣上,除蒋家,救百姓,切勿将不该有的心思浪费在臣的身上。”
元则脸色可以用骇人来形容,他居高临下、森然地顶着楚衍,仿佛下一刻就会将楚衍就地正法,可在这样的强压下,楚衍仍旧不卑不亢,大有血溅承明殿的气魄。
“小皇叔,” 楚衍叹了一声,“别将我们昔日的少年情谊变得不堪。”
元则像是被他这句话击中,咬紧了牙,痛苦至极。
楚衍垂眸笑了笑,忽而起身冲向圆桌,一把举起桌面上的酒壶,元则瞬间脸色煞白,呵斥,“放下!”
“这不就是小皇叔想要的吗?” 楚衍了然地看着元则,“世人皆以为小皇叔懦弱不堪,可我知道,你果断狠绝,即使逆境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暗中栽培的地玄门便是最好的证明,这酒里,我不知是什么剧毒,但倘若我的死,能让我与小皇叔保留一丝皇室的尊严,楚衍甘愿赴死。”
说着,他仰头就要饮酒,元则大步向前,狠狠地打翻了酒壶,一把将楚衍掼住,直到按在了墙面上,他清秀的五官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慌微微狰狞,“你拿死来威胁朕?”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楚衍脑袋磕在墙面上,有些头晕目眩,他一笑,“可我没想过,我自幼亲近的小皇叔会想要我的命。”
元则浑身一抖,他死死咬着牙看面色凄然的楚衍,最终像是无力一般,颓然松手,哑声道,“走,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楚衍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行礼,“臣告退。”
他一步步走出承明殿,听见身后元则颓力坐到了椅子上的声音。
屋外大雪纷飞,安培德似是没想到楚衍竟能安然无恙的出来,惊讶过后,迎上前行礼。
楚衍摆摆手,抬步走向大雪之中,走至月色下,他摊开白净如雪的手,翻转着瞧了瞧,转瞬即逝的笑容在他面上闪过,最终化作一声余惊后的叹息。
幸好,他没有赌错。
第92章
作者有话说:就等着把小魏收编然后完结啦! 早上拔完牙还兢兢业业更文,我被自己感动了。
今年的冬比往年的要寒冷许多,但听闻越是冷冽的冬,就会迎来愈暖的春日。
陈参最后替林景云施完针,终是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林青玉一直屏息等待陈参开口,一见他这个笑容,登时激动地抓住陈参的手,“敢问圣医,如何?”
陈参瞥他一眼,“就是骑着马绕京都跑上一圈也不成问题。”
林青玉大喜过望,恨不得在屋里蹦个几圈以解心头的兴奋,高兴之后他想到兄长这一年来所受的苦,又不由得吸了吸鼻子,把心底那点酸楚压了下去。
贺棠听闻林景云痊愈亦很是开心,提议几人出世子府去酒楼庆贺一番。
林景云自入了世子府后,因着天寒,并未曾外出,林青玉想着让兄长看看京都的风光,第一个拍手叫好。
正是说着,楚衍就出现在了屋外,见他三人皆面带喜色,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悠悠落下,他知晓林青玉心中有一根刺,那便是林景云的病情,林景云一日不好,林青玉的刺就一日存在心中,如今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拍去肩头落的雪,笑说,“京都我最为熟稔,就由我来安排吧。”
林青玉自然没有异议,只是贺棠嘟囔了声抢功劳你第一,被楚衍听去了,两人又不痛不痒地呛了几句才作罢。
屋里燃着银炭,林青玉坐在兄长身边,心中满足不已,只是内心深处,总是忍不住去想起那道墨色颀长的身影,细算起来,他已与魏临将近三月没有见面,只是同在京城,到底能听得些风言风语。
魏临近来似惹民怨极深,从前百姓堆积的那些不满,就如同这鹅毛大雪一般越滚越大,林青玉前日上接,甚至听闻孩童编排了怒骂蒋望胥和魏临的歌谣,从街头唱到巷尾,路过的百姓皆习以为常的模样,想来这歌谣已在民间传诵有一段时日。
昔日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如今却与人人憎恨的大佞臣同等地位,如何能不叫人唏嘘,尽管林青玉心里清楚魏临此番是为了大明社稷,却依旧不禁为魏临感到难过。
想到那日魏临的冷淡拒绝,怕是他们这一辈子都不再有见面的必要了罢。
林青玉摇摇头,晃去脑袋里不该有的想法,与身侧的兄长耳语起来。
楚衍定了京都最为有名的春江楼,四人接近日落时分去的,下着小雪,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烟,但到了春江楼门口,竟是门庭若市,灯火通明,可见这酒楼的名气非同一般。
四人一下马车,就有待客的小厮认出了楚衍,堆着笑脸为他几人带路。
林青玉虽然到京都已有四个多月,但因着各种各样的缘由,其实并未真正领略过京都的风情,此时是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儿觉得春江楼比曹县的春风楼要大气许多,一会儿盯着小厮不同的服饰瞧个不停。
春江楼的大厅有胡姬在歌舞,两个穿着单薄的胡姬扭着细腰,像是妖娆的蛇,妩媚得很,林青玉不由得多瞧了两眼,贺棠手中的折扇唰的一下打开,挡住了林青玉的视线,露出带着促狭意味的笑,“青玉也看上那美娇娘了?”
林青玉瞪着他,“我只是想这样冷的天,她们穿得如此单薄不冷吗?”
“当真?” 贺棠特地走在林青玉身边,挡去他所有视线,桃花眼眨了眨,“我看青玉你是享三人之福仍不满足,盘算着迎个歌姬进门来吧。”
林青玉向来知晓贺棠喜欢用言语戏弄他,从前他寄人篱下不能反驳,如今却是一笑,“是啊,我若真是迎进来一个,你......”
他话还没有说话,就察觉到兄长和楚衍纷纷看向自己,顿时心虚地笑了笑,“我说笑的,说笑的。”
林景云垂着眸摇了摇头,似是很不赞同林青玉这样口无遮拦。
林青玉想着这事端是贺棠挑起的,气得一脚踩在贺棠靴子上,怒视贺棠一眼。
楚衍在一旁看好戏,忍不住笑了声,贺棠嚯地收了扇,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最终别别扭扭地沉着脸不说话了。
四人进了天字号包厢,迎面一股清新的香气,林青玉猛吸一口,极为舒适的模样。
小厮很上道地为他解答,“天字号里燃的是梅花香,正衬这冬日,公子若是喜欢,临走前可以带走些。”
林青玉喜道,“那感情是好。”
林景云找出碎银来,吩咐道,“我几人在屋内谈话,菜上完了便不要来打扰。”
小厮接了赏钱,诶诶应着,弯着腰出去了。
天字号房果然不同一般,林青玉到包厢里这看看那看看,见壁上挂着的竟是某一大家的真迹,惊道,“这可真是大手笔。”
楚衍把酒温上,知晓林青玉其余不会,但对字画算得上是颇有研究,为讨他欢心,笑说,“你若喜欢,一并带走就是。”
林青玉细细欣赏了一番,又端着个琉璃盏看个不停,感慨地对林景云说,“哥,你瞧,像不像你从前送我的那盏?”
林景云闻声瞧去,见到林青玉手中的琉璃盏,不禁也回忆起过往时光,神情在烛光里显得尤其柔和,“是有几分相似。”
楚衍最怕林家兄弟忆往昔,连忙打断二人的谈话,招呼林青玉,“青玉,这儿有你喜欢的枣泥糕,你尝尝看。”
林青玉果然被吸引去了注意力,林景云不着痕迹地看了楚衍一眼,抬手抿了一口茶。
贺棠从前是混惯风月之人,将楚衍的小心思全看在眼底,他虽有心跟楚衍争个高低,但也不想提起从前的事情惹得林青玉伤怀,因此只是暗自发笑,也就当全然不懂了。
不多时小厮就将菜都上齐,四人在屋内大快朵颐,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若忽略楚衍和贺棠几次阴阳怪气的对话,气氛倒很是融洽。
因着心情大好,林青玉即使酒量不佳,也有些贪杯,他喝得微醺,走路摇摇晃晃又要去看屋内的装饰,这会差点碰到瓷瓶,那会险些撞到桌角,贺棠瞧不过去,一把将他抓了按在腿上,恶声恶气说,“坐好,别乱动。”
林青玉岂能听他的话,拿手指点在贺棠光洁的额头上,嘟囔道,“狐狸精。”
屋内几人皆是一怔,贺棠怀里抱着林青玉,最先笑开来,他掌心圈住林青玉的手指,凑近了道,“就是要吸光你的精气。”
接着,当着林景云和楚衍的面,低头吻住了林青玉的唇。
虽说几人皆有往后共存的准备,但贺棠这般大胆的行径还是让其余二人微微皱了眉,尤其是楚衍,唇抿得极紧,眼神晦暗地盯着贺棠将林青玉的舌尖吃进嘴里。
林青玉迷迷糊糊的,但也能察觉到炙热的视线在看自己,他很是羞赧,想要躲避贺棠的吻,贺棠却捏住他的后颈不让他乱动,加深了这个吻,一时间,屋内尽是暧昧的啧啧亲吻声。
贺棠亲够了,才挑眼看面色沉沉的两人,语气不善道,“既已是接受了,就别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像是我欠了你们似的。”
林景云浅色的瞳渐渐变深,半晌,他抬了下手,贺棠会意,不情不愿地把林青玉推到他怀里,林青玉醉得厉害,迷离着眼看近在咫尺的兄长,他似乎还不能反应过来,怎么这样快眼前就已经换了人,可兄长已经伸手擦拭去他唇上的口水,继而含了一口温酒,渡到了他嘴里。
与贺棠带有掠夺性的吻不同,林景云的吻总是这样轻柔,林青玉被亲得迷迷糊糊,舌尖尽是醇香酒气,含糊地喊,“哥.....”
楚衍终是坐不住了,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凛冽的风灌进来,吹得他有几分头疼。
接受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一回事,他本就是皇亲贵胄,从出世后,想要得到的东西,绝没有能逃出手掌心的,偏偏他挚爱至深的林青玉,却要与他人共享。
楚衍心口漫开密密麻麻的酸涩,听见林青玉黏糊糊的声音在身后喊他。
他深吸一口气,忽而转身,堵住了林青玉仍水亮的唇,心中觉得荒唐,却依旧无法阻止身体的亲近。
他尝到了林青玉口中的酒香,不甘的心渐渐归于原地。
屋内这几人,莫不是带着不甘愿的心思,若是可以,恨不得把林青玉分成几半,每人带一个离开,只可惜,这世间的林青玉只有一个,由不得他们。
再是不甘心,也只能忍耐了。
第93章
在京都待了小半年,林景云和贺棠将回北阳镇的日子敲定在了二月三。
贺棠的根在北阳镇,远离了这些时日,虽说有心腹一直替他打理贺家的产业,但到底人远在天边,难免有些乱套,是必须要回去的。
林景云和林青玉本就是南方人,北方虽好,但终究还是想在南方落脚,三人一拍即合,就只剩下了楚衍。
楚衍是有过一番深思的,他早年就独立出来世子府,与父亲这些年情意算不上深厚,加上如今与皇帝已难再重修旧好,在京都继续待下去只怕会徒生变故,倒不如脱离皇家,做一个闲散公子哥,只是楚衍仍心系社稷,在蒋家未倒之前,依旧是留在京都的。
为此,他还怕林青玉多心,再三解释自己不是贪图荣华富贵,只要等外戚铲除,一切尘埃落定,定立即启程前往北阳镇与他们团聚。
林青玉岂不知他这些年的筹谋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当然秉承着支持的态度,楚衍这才放下心来,赖着林青玉反复念叨自个有多喜爱他,希望他回北阳镇后也能日日思念自己。
好似一切都已经有了定数,只是距离离去的日子越来越近,林青玉想要再见魏临一面想想法就越加汹涌。
他分明知晓不应该再妄存心思,可一想到与魏临再也无法相见,心口总是隐隐作痛,他与魏临,相识于少年,本是两情相悦,却因世事弄人,走到今日两难地步,林青玉无法控制地去回忆从前,倘若那时他再坚定些,他与魏临是否能尚存一丝可能。
在这样极端的拉扯种,林青玉最终还是无法不告而别,决心偷偷瞒着其余三人再去见魏临一面,无论魏临是否愿意见他,他定要跟魏临说一声再会。
一月三十,有小雪,林青玉趁着夜色,披了狐裘,从后门的马厩里牵了一匹骏马,悄然离开了世子府,他离去后,有颀长身影从走廊处慢慢显现,林景云站在雪色里,夜风吹得他的墨发飘扬,他驻足许久,听闻身后有踩雪的脚步声,并未回头。
贺棠穿着单薄的衣袍,倚在木栏上,无声地叹了口气,道,“楚衍派人跟着的,放心吧。”
林青玉对此全然不知,仍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出了世子府,骏马在夜色里哒哒响着,卷起一地雪尘,他身后跟着的是楚衍的两名亲卫,暗中在这深宵中保护他的安危。
马儿在魏府的后门停下,林青玉不敢惊动魏府的人,找了附近两个大石子,奋力打算翻墙进去,岂知魏府的戒备如此森严,他刚冒出个脑袋,就听得有人大呵,“谁人在那?”
林青玉吓得摔了下来,见后门开了,生怕被当成刺客绞杀,连忙大声说,“我是魏大人的好友林青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