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钩咬牙道:“你还想给我来一下?”
他紧抓着扶游的手腕,扶游也紧紧握着花瓶。
秦钩拽着他的手腕,把他拉起来:“行行行,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找你的晏知。”
扶游抱着花瓶,试着往边上走了几步。
秦钩怒道:“去啊!去找他啊!”
去就去。
扶游抱着花瓶,扭头就跑,连披风也没穿。
他推门出去,在外面守夜的崔直显然听见了里面的争吵,他一出来,崔直就立即迎上前。
“扶公子……”
扶游没有理会他,大步跑下台阶,直接跑出了养居殿。
崔直从台阶上捡起一只鞋,连忙拿着一支蜡烛,走进殿中。
里间一片狼藉,跟刚打完仗似的。秦钩坐在榻边,阴沉着脸,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崔直小心地走近,秦钩看了他一眼,就霍然站起身,走到外间。
“陛下……”
秦钩没应,只是在案前坐下,像没事人一样,批奏折。
崔直叹了口气,壮着胆子,问道:“陛下,扶公子跑出去了,跑得急,鞋都跑掉了。”
“不用管他。”秦钩咬着牙,“小东西翅膀硬了。”
崔直应了一声,转身喊人进来,把里间收拾了。
等他带着人从里间出来的时候,秦钩忽然喊了一声:“崔直。”
崔直回身:“是,陛下。”
“派人去凤仪宫。”秦钩顿了顿,捏紧了手里的笔,语气低沉,“把那个小倌接过来。”
“陛下,这何苦呢?陛下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指定是不喜欢他,喊他过来,无非是为了气扶公子,何必呢?”
“要你多话?去。”
*
又在下雪了。
扶游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养居殿,在黑暗里瞎转,很难才找到前往凤仪宫的路。
凤仪宫是皇后的住所,他先前为了不牵连晏知,没怎么去过。
现在陛下亲口让他去,他当然要去。
扶游兜兜转转,还在雪地里跌了几跤,才找到了凤仪宫。
他趴在宫门上拍门,用最后一点力气喊道:“兄长!”
所幸守夜的宫人还算细心,没有让他等太久。
宫门一打开,扶游就直接扑进去了。
他摔在雪地上,一抬头,已经睡下的晏知正披上衣裳,从房间里走出来。
晏知一见是他,赶忙上前把他扶起来,难得朝底下人发了火:“干站着做什么?去烧热水、煮姜汤。”
他也不先问扶游怎么了,就直接把他背起来,带回房里。
走廊拐角处,那个新来的小倌怀玉被吵闹声吸引出来,正躲在墙角偷看。
晏知看了他一眼,低声吩咐:“找几个人看着,别让他作妖。”
可是下一刻,崔直就带着人过来了。
晏知背着扶游,回过身:“请问公公,有什么事?”
扶游躲在他背后,搭在他肩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
晏知回头看他:“没事。”
崔直上前,先看看扶游的状况:“扶公子可还好?来的路上是不是迷路了?老奴安排了人在来凤仪宫的路上找公子,都没找到。”
扶游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却说不出话。
晏知照顾他的情绪,往后退了半步,又问:“养居殿那边有什么事?”
崔直轻声道:“陛下传召怀玉公子。”
晏知回头看了一眼,见扶游神色平静,波澜不惊,便道:“怀玉在偏殿,你去请吧。”
崔直却又对扶游说:“扶公子不必挂心,陛下且批折子呢,就是发脾气,才……”
扶游显然没在听,晏知背着他,正色道:“他也够狼狈的了,我先带他进去收拾收拾吧。”
“诶。”
崔直目送两人进殿,叹了一声,才让人去偏殿请人。
侍从们带着怀玉离开的时候,扶游正坐在椅子上,身边放着一大盆淘干净的雪,晏知坐在他面前,挽起衣袖,抓了把雪,盖在他冻得通红的脚上。
他们无暇顾及其他地方。
凤仪宫宫门关上,晏知叹了口气:“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扶游只是说了一句:“秦钩发疯。”他小声地说了一句:“兄长,我撑不住了,我好像撑不到春天了……”
“别胡说。”晏知再抓了一把雪,帮他搓搓脚,“有感觉了吗?”
扶游没有回答,晏知抬头,见他呆呆的,便道:“晚上肯定不回去了吧?跟兄长一起睡?”
扶游还是没什么反应,晏知叹了一声。
用雪把冻伤的地方都搓热了,才敢用毯子把扶游裹起来,晏知把姜汤递给他,让他慢慢喝,然后出去一趟。
廊下,晏知对侍从道:“明天一早给家里传信,知会几个世家,一起上奏折。”
侍从迟疑道:“公子,是不是太急了一些,万一陛下那边不肯放人……”
“先帝还在的时候,以刘家为首,世家不也硬逼着先帝不纳妃嫔,专宠刘太后?陛下和西南王还都是冷宫宫女生的,世家已经在立皇后的事情上被陛下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这件事情还要退让?再退,世家就真的退无可退了。”
晏知回头,看了一眼房里:“扶游再不出宫,人都要被折磨死了。”
他低声道:“原以为刘太后与刘将军荒唐,没想到陛下才是最刚愎自用的那个,如此下去,我看世家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侍从连忙打断他的话:“公子慎言。”
晏知甩袖回房,扶游已经把姜汤喝完了。
他缓了缓神色,把汤碗接过来,放在一边。他试了试扶游的额头,扶他躺下:“发了汗就行了,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扶游安安静静的,拽着被子,闭上眼睛睡觉。
晏知坐在床边,帮他掖好被子,拍拍他,唱起两个人年少时对过的诗,哄他睡觉,
*
翌日清晨,崔直推开养居殿殿门。
名为怀玉的小倌抱着腿靠在门边,察觉到有人进来,迅速清醒过来,站起来了。
他迎上前,轻声问道:“公公,我可以走了吗?”
崔直抬头看看台阶上,皇帝就在上边批折子,折子批了两三堆,一晚上都没动过。
他叹了口气,对怀玉道:“行了,你回去休息吧,这儿本来也没你什么事。”
“是,小的告退。”
崔直小心翼翼地上前,往香炉里重新添了一点安神香,然后将皇帝手边的茶水换成热的。
茶盏磕碰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秦钩才抬起头。
他望向殿外,说了一句:“天亮了。”
崔直低头:“是,陛下,天亮了。”
秦钩把手里的竹简往边上一丢:“让人来抬下去。”
崔直还没回话,他掷出去的竹简砸在奏折堆上,哗啦一声,小山一样的奏折全部垮塌。
崔直连忙上前收拾,秦钩瞥了一眼,良久,却问:“人没回来?”
崔直当然知道皇帝说的是谁,思忖着,答道:“陛下,昨夜都那么晚了,养居殿和凤仪宫离得也不近,扶公子跑过去,冻得不行,所以就在凤仪宫睡了一夜。”
“嗯。”秦钩顿了顿,“你拿点东西,去凤仪宫。”
崔直连忙道:“陛下恕罪,老奴想说一句实话,这个冬天以来,您林林总总也送了扶公子不少东西了,偏殿都堆满了。可是那些东西,扶公子就没看过,扶公子不想要这些。扶公子同陛下都这么多年了,老奴陪着的时候,也有一年多了,陛下就听老奴一句劝,去凤仪宫,跟扶公子好好地说句话,比什么都好。”
秦钩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去凤仪宫,把东西给那个小倌,就说是赏他的。”
崔直脸色一变,可是看见秦钩的模样,也不敢再说,只能下去了。
体谅怀玉在门边蹲了一夜,崔直也让人给他挑了一些好东西。
送去凤仪宫的时候,扶游已经起来了,他抱着手炉,坐在走廊上晒太阳。
这是崔直第二次见到他这副模样,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清澈透明的,仿佛下一刻就会羽化登仙。
崔直心中一惊,所幸这时候,晏知从房里走出来,要给他换个手炉,才暂时把他留住了。
崔直让人把东西送去偏殿,自己则留在庭院里。
扶游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回到养居殿的时候,崔直也是这样禀报的。
“老奴送东西给怀玉公子的时候,扶公子没什么反应。”
秦钩没有说话,只是这天入夜的时候,又让崔直去凤仪宫请人。
一连几日,怀玉日日前往养居殿。
崔直也日日回禀:“扶公子看起来并不在乎。”
*
除夕一过,慢慢地就开了春。
马上就是采诗的季节了,晏知对扶游说,让他放心,事情他已经安排好了。
扶游朝他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谢谢兄长”。
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脸色白得像透明,只有一双眼睛还漆黑。
过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秦钩也不让他回养居殿拿东西,他穿着晏知的衣裳,宽大了许多。
他的书箱还在养居殿,也不能回去拿。
晏知陪着扶游在凤仪宫附近散步的时候,扶游瞧见明镜湖旁边的柳树新抽了枝,便挑了个好天气,折一些柳枝,洗净晒干,自己坐在柳荫下的石头上编书箱。
日光透过枝叶,照在扶游面上,他低着头,专注认真。
忽然,站在他身后的侍从喊了一声:“怀玉公子。”
扶游回头,便看见怀玉站在他身后。
他近来好像得了不少东西,衣着也华贵不少。
扶游疑惑地看着他,朝侍从摆了摆手,让他们不用担心。
怀玉在他身边坐下,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问了一句:“你要走了?”
扶游点点头:“嗯。”他想了想,又正色道:“你也快点走吧,西南王把你送进来,应该也可以把你带走吧?你也快点走吧。”
“你是个好人。”怀玉撑着头,朝他笑了笑,好看的桃花眼弯了弯,“不过你也是个小呆子。”
他反问扶游:“我怎么走得了?”
扶游顿了一下,明白过来,但还是说:“你想跟我一起走吗?要不然我带你一起走吧?”
怀玉失笑,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还真是个小呆子,你以为你自己就走得了吗?”
扶游疑惑道:“为什么走不了?兄长已经在安排了,秦钩早就不管我了。”
“你是指,皇后这几日让世家上奏折?还有陛下这几日都没有再派人来找你?”
扶游点头:“嗯。”
“小呆子。”怀玉笑叹一声,搂住他的肩膀,“可是陛下爱你啊。”
扶游还是呆呆地看着他,好像理解不了这句话。
“他爱你,可是他自己也不懂得。世家给他上奏折,还有刘太后那边剩下的人给他上奏折,他全都假装没看见。有贵人在帮你,可是他全都不看啊。”
“那怎么办?”
“你自己告诉他。”
“我已经告诉过他很多次了。”
怀玉捧住他的脸,定定地看着他:“不要用说的,他会假装听不见。捏住他的命脉,用你的行动告诉他,他不让你出宫,你就换个更决绝的手段出宫。等一下上来之后,你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出宫,记住了吗?”
话音刚落,扶游还没来得及反应,怀玉一推他,“扑通”一声,扶游掉进湖里。
扶游在掉进水里的时候,才忽然清醒过来。
他以为怀玉会教他什么有用的法子呢,原来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秦钩又不喜欢他,每次他受伤,秦钩不是发火就是冷嘲热讽,这招对他又没用。
岸上,侍从们乱作一团,怀玉回头,只见秦钩从宫墙那边冲过来,跳进水里。
第17章 出逃
17
开春的湖水还有点凉。
扶游闭着眼睛往水里沉,想着反正岸上那么多人,不会教他淹死的。
果然,没多久就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把他拽了回来。
岸上一堆侍从在喊“陛下”,还有一堆侍从也下了水。
哗啦一声,秦钩抱着扶游,从水里出来了。
岸上的侍从先把扶游接过去,然后要去扶秦钩,秦钩自己撑着手就上了岸。
他推开侍从,扑上前去抱住扶游,掐了掐他的人中,头也不回:“把那个小倌打死。”
衣上发上水珠滴落,在地上晕出一大片水渍。
秦钩把扶游抱在怀里,面上神色,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紧张与慌乱。
“扶游?扶游?”
可是扶游面上没有一丝血色,秦钩抱着他,感觉自己好像抱着一具白骨,他太瘦了,比先前养居殿不欢而散又瘦了太多。
这阵子,秦钩死撑着不理他,只是让崔直去凤仪宫给怀玉送东西,偶尔装作不在意,听崔直说上一两句有关扶游的事情。
他以为就跟前几次吵闹一样,过一阵子就好了。
侍从们四处奔走,跑去喊太医,跑回养居殿做准备。
秦钩把扶游平放在地上,双掌交叠,按压他的胸口。
好半晌,扶游咳嗽出声,吐了两口水出来,秦钩的语气更加着急:“扶游?”
扶游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秦钩的表情,目光越过他身边,落在怀玉脸上,怀玉被两个侍卫押着,跪在地上,朝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