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动。”
秦钩呜了一声,直接压上去。
扶游被他压得眼前一黑:“秦钩……我数到三……”
还没数到一,秦钩就自动起来了。
实在是扶游训狗有方。
扶游一把推开他:“去里面待着,我没睡着,你再敢乱动就真的打你了。”
秦钩默默地走到角落里,蹲下,面壁。
他安静不下来,没多久就站起来,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转着转着,又悄悄摸到扶游身边,安静伏下。
翌日清晨,扶游迷迷糊糊地醒来,身边靠着一个暖呼呼的大型动物,扶游没忍住,摸了摸他毛扎扎的脑袋。
“秦钩。”他轻轻说,“我还是好恨你。”
黑狼的眼皮子动了一下,到底没有睁开眼睛。
扶游见他没醒,又拧他的耳朵,揪他的胡须。
大早上的,扶游也不怎么清醒,嘟嘟囔囔的:“弄死你,弄死你,趁你病要你命……”
扶游最后用力拍拍他的脑袋,说:“可要是把你弄死了,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控制中心的事情了。”
因为控制中心,他比身边人多知道一点点事情,一开始他以为是解脱。可是这些年,那种孤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身边人对他很好,可他却始终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对他们有所保留。
如果秦钩没回来,他大概就要自己保守着这个秘密,直到死去。
扶游双手揪住他的耳朵:“狗东西……”
秦钩猛地睁开眼睛:“扶游,谁教你说的脏话?”他察觉自己的语气不太好,连忙又改了口:“你不可以说。”
“狗东西。”扶游偏偏要说,“你的衣裳呢?你变回来了,你的衣裳呢?”
秦钩就穿了一身破烂烂的白中衣,来的时候穿的衣裳不知道去哪里了。
秦钩理直气壮:“我发癫,扯烂了。”
扶游在睡袋里蹬了蹬腿,然后坐起来。头上的帽子滑下来,把他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扶游指了指书箱:“去拿一件最破的,送你穿,不用还我。”
“是。”秦钩乐颠颠地跑过去拿衣裳。
两个人整理好,才骑着马回去。
扶游坐在马背上,还有些犯困,随着马背颠簸,轻轻点着头:“你该不会每个月都要变吧?”
秦钩扯了扯有点短的衣袖,点头应道:“没错,所以你每个月都要……”
扶游打断了他的话,故意激他:“秦钩,你好没用啊,连自己变不变都控制不住。”
“我……”秦钩面上笑容凝固,最后低声道,“那下个月不用。”
扶游满意了:“嗯。”
秦钩扯了扯他的衣袖:“扶游,有些事情你只能跟我说,只有我们是天生一对,除了我,其他人都不配。”
扶游看着他:“秦钩,你又在跟我求和好吗?”
“是。”
“我拒绝。”扶游正色道,“虽然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控制中心的事情,我也很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共享秘密,但这并不代表我要和你和好,更不代表我们是天生一对。就算是天生一对,我也不信天意。对我来说,这是另一种裹挟,你最好不要威胁我,小黄雀永远向往自由。”
说完这话,扶游一夹马腹,就走远了。
他只留下一句:“过半个时辰你再回来。”
他要避嫌。
没有名分的小黑狗难过地垂了垂眸。
作者有话要说:渣渣呼坐拥五六只小猫猫,对低级陪床小黑狗:出去不要跟别人说你是我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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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自荐
秦钩翻身下马, 蹲在石头上,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要半个时辰才能回去。
侍从们在过去两刻钟的时候找到他,过来请他回去。
老太监崔直轻声劝慰:“陛下?陛下?咱们回去吧?”
崔直是秦钩前几天提拔上来的。
秦钩不说话, 像狼一样, 坐在石头上,眺望远方,一言不发。
侍从们都吓坏了, 以为他失声了,或是疯魔了, 语气愈发急切:“陛下?究竟怎么了?”
秦钩冷冷地说了一声“滚”,然后垂下头去。
扶游还是不要他。
*
与犬戎的战争早已结束,扶游原本就不愿在西北多加停留。
解决好秦钩的事情,再收拾收拾东西,他就准备离开了。
走的时候, 还是晏知送他。
晏知问他:“年节还回来吗?”
扶游一手提着书箱,一手牵着马, 摇了摇头:“不回来了,赶不及。”他从衣箱里拿出一个木雕的小鸭子:“我去淮阳的时候买的,送给兄长做年节礼物。”
晏知哭笑不得:“兄长哪里是向你要礼物?”
“是我硬要送给兄长的。”
“好。”晏知顿了顿,忽然正经了神色,“扶游, 上回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扶游也顿了一下,又从书箱里拿出一个小鸭子, 递给他, 神色坦荡:“再送兄长一个。”
纯粹的古人, 说话不像秦钩那样直白。
原本是一对的木雕, 扶游把一整对都送给他,而不是给他一个,自己也带着一个。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晏知显然有些失落,但还是保持着君子的风度,从他手里接过木雕:“行,兄长知道了,你不用担心其他的,放心采诗去罢。”
扶游笑着点点头:“谢谢兄长。”
两个人再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扶游便拽着缰绳,翻身上马,骑着马离开了,没有再回头,更别提回头看一眼躲在城门后面的“小狗”。
秦钩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也不敢出去。
他哪里懂得古代人的事情,光看见扶游给晏知送东西了,送的是小小个的东西,还送了两个。
为什么他没有?
该不会是小鸳鸯吧?
扶游该不会和晏知定情了吧?
秦钩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他又不敢出去看看,更别提出去问扶游了。
他只敢窝在这里偷看。
身边的侍从劝了一句:“陛下,要不然就派几个人去,把人抓回来得了。”
秦钩一脚踹翻说这话的侍卫:“滚,谁敢动他,我要谁的命。”
他连跟都不敢跟了,怎么还敢抓回来?
*
扶游走了,秦钩也班师回朝。
正好也快年节了,诸侯跟着他一起回皇都过年。
大军回朝的时候,刘太后亲自出城迎接,在瞧见皇帝安然归来的时候,不免有些烦躁。
亲信给她送的折子都说,皇帝经过这场战事,变了许多,她原本不信,可是接下来的许多事情,都让她不得不信。
皇帝真像是换了一个人。
*
扶游一路南下,半个月就赶到了雁北城。
抵达雁北城的傍晚,有人一眼就在进城的队伍里看见他。
“扶游!”
怀玉跑上前,一把就把他抱进怀里,还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哎哟,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可想你了。”
扶游动弹不得,连喘气都艰难。
怀玉做过小倌,被花楼里的人喂过一些乱七八糟的药,后来长大了,骨头定型了,每天大口吃肉,却也没怎么长高长胖了。
他没怎么长高,力气倒是大了不少,扶游比不过他。
他搂着扶游的肩膀,兴高采烈地问他:“怎么样?战场上好玩吗?我们赢了吗?”
扶游摇摇头:“不好玩,死了很多人,但是我们赢了。”
“这样啊。”怀玉见他神色,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又另起了个话头,“对了,我可听说了,晏知给你放烟花了,你该不会要移情别恋了吧?”
扶游有些无奈:“没有,我是打算一辈子都采诗的人。”
“真的吗?”
“真的。”
怀玉瘪了瘪嘴,眼看着进城的队伍要到他了,便推了他一把:“到你啦。”
扶游走上前,把书箱放到桌上,接受盘查。
进了城,怀玉领着他回了客店。
“邱老夫子前几天带着几个学生去南边讲学了,现在就我跟老头两个人在这里。”
怀玉推开门,一个老人家坐在软垫上,烤着火炉,正啃肉干——底下学生送上来的束脩。
看见扶游回来了,他便举起手朝扶游招了招,咧嘴一笑,露出没剩几颗、摇摇欲坠的牙齿。
正是五年前扶游进皇都献诗,带他去驿馆、给他做指引的那位老人家。
扶游后来才知道,他是当世有名的老夫子,学生很多,其中就包括邱老夫子——就是扶游出去采诗的时候认识的那个。
控制中心安排他来充当扶游采诗的导引者,还真是大材小用了。
老夫子本来不受刘太后重用,自己也对朝政灰心丧气,决意此生就做个小官,不再过问世事。
可是五年之内,刘家掌权,时局大变,诸侯并起,他忽然又看见了一点点希望。
只要有一个侯王肯重用他,他就能够大展抱负,所以他重新集结学生们,再一次踏上征途。
只可惜,他们才拜访了两个侯王,行程就被战争打断了。
没办法,他们只能在这里暂时停留。
扶游上前,拽了个垫子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也掰了块肉干来吃。
老夫子问他:“怎么样?这次出去都写了些什么?”
扶游专心吃肉干,把书箱推到他面前,让他自己看。
老夫子擦干净手,才去取他的竹简。他拿起竹简,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大声吟诵:“四年冬,天大雪,犬戎大饥,夏亦饥。时犬戎遣使臣谓太后曰——”
他换了腔调,捏着竹简,朝扶游做了个揖:“‘今岁严冬,万里踪绝,借粮大夏,愿以奴隶相易。’”
扶游盘腿坐好,捏着肉干,往桌案上一拍,肉干晒得坚硬,哐的一声。
“太后曰:‘我朝亦饥,百姓尚不足,何顾犬戎?以人易粮,犬戎尽数得全,大夏百姓何处?’”
正因为刘太后不肯借粮,犬戎恼羞成怒,自年前开始,屡屡进犯大夏。
及至今秋,大夏起兵反击。
老夫子捧着竹简,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好啊,好啊,比只有几行的小诗好多了,史书就该这样写,要写得洋洋洒洒、江河倾倒、日月无光,才能让后人看得明白。”
他刚要继续念下去,扶游就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拿过竹简,随手一抛,撒了漫天。
还没穿起来的、小节的竹简,哗啦一声,全部落在地上,落在扶游周身。
“做什么呢?丢掉干什么?写得这么好,当心等会儿找不到了。”
老夫子推了他一把,刚要弯腰把竹简捡起来,扶游就拉住他。
扶游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表示自己清楚地记得自己写过的东西,随后把竹简上的文字,一字不落地吟诵出来。
他在房间里信步阔走,情盛之至,站到桌案之上。
但是很快的,这个小小的房间也留不住他了,他赤着脚,就走到门外去。
暮色降临,寒风入骨,天上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扶游站在走廊上,面对着天地浩荡,睁开一双明目,张开一双还沾着墨迹的手,字字铿锵:“介胄之间,首倡义兵。兵戈抢攘,伐罪吊人!”
这是这篇文章的最后一句。
冷风迎面吹来,扶游要把日月山河都收入眼底,纳入怀中,写进史书里。
*
雁北城下雪了,天气转冷,扶游又把自己关到房间里,对着竹简,闷了几天。
他出来的时候,地面上积雪已经没过了小腿,但是雪还没停。
按照节气惯例,去年冬天本来就是一场严寒,接下来几年的冬天都应该暖和些才对,可是今年的冬天,竟和去年一模一样。
初雪就极大,天气极冷。
百姓都道不妙,赶忙开始清点家里的余粮,朝廷也开始勒令各诸侯王管好自己的辖地,疏通河道,救助雪灾。
一时间兵荒马乱。
扶游也放下书箱,跟着雁北城的士兵们去官道上救灾。
*
皇都里,刘太后坐在珠帘后,听着各地的奏报,眉头紧锁。
秦钩坐在正位上,替她下了命令,她也没有发觉。
秦钩道:“先派少量军队去诸侯王的辖地,协助他们救灾。如果诸侯王力不从心,立即奏报,由朝廷拨粮派人救灾。其他的就按往年救灾的办法来办。”
等刘太后回过神来时,皇帝的口谕已经传下去了。
她思量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纰漏,便默许了。
她也怕诸侯王的势力越来越大,如果能借此机会,压制他们也好。
只是……
刘太后看向秦钩,她不怀疑皇帝的脑子能想出这种办法,她只是惊异于皇帝的胆子。
她以为经过这五年,皇帝的胆量都被她磨没了。
秦钩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看了她一眼,反问道:“朕看太后好久不说话,以为太后是想让朕开口,怎么?朕仿佛说错了什么?”
刘太后端庄地笑着:“陛下说笑了,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想什么时候开口,就什么时候开口,想说什么,便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