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罹不说话了。
是啊,咬人的是疯狗。
七年前是他先咬了小凤凰一口,所以小凤凰现在才会把他忘了。
过了片刻,屋外有人敲门。谢砚起身,退到了屏风后,萧罹并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他在后面听。
萧罹声音淡淡:“进来。”
门被推开,复又关上,屋里多了个人,他瞥到桌上未喝完的茶水,却并没多想。
萧罹继续看书,头都不抬一下:“何事?”
那人道:“四皇子,宫里来报,二皇子遇刺了。”
谢砚心道:萧斐?
萧罹抬眸:“人如何了?”
那人道:“好在暗卫护得及时,二皇子只是左臂被刺了一刀,并无性命之忧。”
萧罹听到人没事,淡淡“嗯”了一声。
地上那人以为屋内只有萧罹一人,便继续道:“那些刺客非一般杀手,二皇子府内暗卫只有几个留了性命……也只抓到一个刺客。”
萧罹抬了抬眼皮。
那人继续道:“那些刺客都带了面具……”
谢砚一怔。
萧罹平淡道:“面具?”
那人道:“是。抓到的那个刺客的面具,现下已呈交给大理寺处理。据说那面具上,有一种诡异花纹,仔细辨起来,像是朵凤凰花花苞。”
萧罹心中咯噔一下,眸色沉了下去:“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这命令下得有些突然,那人顿了顿,道“是”,便离开了。
屋内,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冗长的安静。
萧罹突然开口,听不出情绪:“还不出来?”
谢砚一出来就对上了萧罹的目光,看不出情绪。
萧罹拍了拍边上,继续看书,声音平淡:“坐这。”
谢砚摇头。
萧罹:“那你就站着。”
谢砚:“……”
片刻,谢砚见那人一点都没有要询问的意思,忍不住道:“你不问我?”
萧罹不解:“问你什么?”
谢砚:“凤凰花。”
萧罹抬眸看他:“你去刺的?”
谢砚:“当然不是。”
他一直都在诏狱和四皇子府。
萧罹莫名其妙:“不是你刺的,问你干什么?”
谢砚:“……”
谢砚:“你不怕查起来查到我头上,到时候把你牵连了?”
萧罹放下书,声音有点烦躁:“谢子钦,不是你刺的,你干嘛总想着查你?”
谢砚指着自己的额头,皱眉道:“我这儿也有朵凤凰花。”
只要看过那面具的人再看见他,就会发现两朵花一个是未绽的花苞,一个是盛开的花骨。
他根本就不信,以萧罹的脑子,会觉得这件事他一点都没有联系。
凤凰花图案的面具,是赤潮刺客独有的标志。虽然谢砚外出找虎符,确实不知道这次行动,但好歹他也是赤潮的人,若是被人查到了,不可能全身而退。
萧罹风轻云淡:“那不若你与我说说,额头上那花怎么来的?”
谢砚:“不告诉你。”
萧罹无所谓似的笑了笑:“依你。”
谢砚觑了他一眼,转身趟床上去了。诏狱的床太硬,他都没好好睡过一觉。
半晌,他冷着声音道:“你既认我是小凤凰,那我便不客气。来日我若不是,牵连到你,可别来寻我讨债。”
萧罹看着床上的人,眸光幽幽,小声道:“不会认错。”
这个世上,恐怕再也不会有另一个你了。
谢砚没有回答他。
身为练武之人,即便是再小一点的动静都听得到。
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装作没听到,弱弱地叹了口气。
这人凭什么这么肯定?
且不说他是不是他要找的人,来日他做完任务离开赤潮,也要吃下毒药忘记一切。
无论如何,都不会记得他今日半分好。
这样护他,何苦呢?
谢砚在诏狱睡得实在不好,太阳还挂在头顶,就闷着被子睡着了。
萧罹自觉地放轻了拿竹筒的动作,连阿聋回来禀报事情,也是去了书房。
萧罹一边整理书架上的书,一边听阿聋道:“殿下,范老知州在临安去世了。”
在床上吊了半月不到,终于在临安电闪雷鸣的一个夜晚咽下最后一口气。
阿聋继续道:“属下派人去查的时候,得知范老知州在被刺杀的那晚,屋内的香炉里还有未烧完的信纸。”
萧罹眸子动了动:“查到什么?”
阿聋摇头:“只查到那信的纸,是东边一家小作坊手工做的,上面有独特的细小波纹。但属下去的时候,听街坊说已经一月未开门,进去……
那一家五口的尸体都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那人洒了石灰掩盖尸臭……一月未被发现……”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杀人灭口。
简言之,什么都没查到。
线索中断。
萧罹拧眉,没有说话。
阿聋一想到那一家老少被残忍杀害的模样,心里便无端恼火。
那里面可还有尚在襁褓的孩子……
他握紧拳头,朝书架上砸了一拳。
掉下来几本书,险些砸到萧罹,阿聋忙认错。
萧罹没有怪罪,垂眸看到了地上散开的画卷。
画卷之上是一个身穿战甲的男子,面容刚毅,剑眉星目,束着高高的马尾,骑着马手执长剑,显得意气风发。
萧罹看着那画像出神了一秒。
阿聋小声:“谢将军……”
下一瞬,萧罹眉头微微一皱。
画像上的人,眼睛和谢砚有几分相似。
谢裴谢将军当年跟着先皇击退北夷,护佑大楚,在百姓眼中是护他们平平安安的大英雄。
只是后来他带着左符失踪,先是有人说他在战场出了意外,后又有人说他还活着,只是头部受到重创失了记忆,再到后来人尽皆知的谢将军有谋反之心,带左符隐匿,妄图将来夺下兵权,独自称王。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改得面目全非。
谢将军活着为国效忠,死后遭人诽谤,实在是人心难测。
而少年萧罹并不这么想,他偷偷藏着谢将军的画像,以他为榜样,幼年练功吃不下苦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想着自己往后也要做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直到七年前的云雪山一事后,有人告诉他,萧然已经开始争储了,他也要争储。
那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他:“你是四皇子,你不能当将军,你要抢太子之位。”
只有一个人和他说:“还是去抢个将军当吧,抢太子,你不行。”
阿聋笑道:“能说出这话的,只有白公子吧。”
萧罹也笑:“是啊。好在那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了他,不然听到那话,定然是要气死的。我那时候的脾性,刑部大大小小的刑罚给他来一遍都有可能。”
阿聋道:“幸亏没有,不然殿下现在就要后悔死了。”
“我现在也后悔。”萧罹看着那画像上的男子,淡淡道:“后悔没教他多识几个字。”
他敛了敛眸,像是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他后来的字是谁教他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杀意,“是哪个狗男人教的?”
阿聋忍不住笑了一声:“万一是白公子自学的呢?”
萧罹立马改口:“那他就太聪明了。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落到我手里……”
“他说得对。”萧罹扬了扬嘴角,笑意浅浅:“还是我赚。”
作者有话要说:
爱你们——
13、第 13 章
谢砚这一补觉,一直睡到了晚膳时分。与其说是睡醒的,不如说是被香醒的。
他睁开眼,侧目,见案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的佳肴。再想想自己在诏狱里吃的。
谢砚:萧罹真不是人。
萧罹似乎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比狱卒好。”
谢砚:“……”
他起身坐到凳子上,拿起筷子就下箸,一点都不见外,话里有话:“小凤凰吃的,自然比那群地上爬的好。”
阿聋:“……”
在地上爬的萧罹尽量维持笑容:“吃饭。”
谢砚看了他一眼,专心吃菜。
萧罹未动筷,手抵着头看他吃,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开口道:“范老知州没了。”
谢砚伸出去夹菜的手停顿一秒,那块肉就掉了回去:“哦。”
那样菜离他较远,夹不稳,萧罹拿起筷子,把那块肉夹到了他碗里。
萧罹继续看他吃菜,眸子清明,笑意浅浅。
谢砚吃下那块肉,简单评价了一句:“那……范铭挺惨的。”
萧罹:“他怕什么?有他二哥帮忙料理。”
谢砚好奇:“他还有二哥?”
萧罹:“不是亲哥,是认的。”
谢砚叹道:“那就是他二哥惨。”
范铭行事全靠范老知州,现在的人脉也是从范老知州那儿积攒下来的,如今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压在他身上……可就他那胆子,怕也成不了什么事。
大概率是他二哥帮他料理范老知州的后事了。
谢砚:“那他大哥不帮?”
大哥二哥一起,二哥也能容易点。
萧罹道:“他大哥是镇远将军,没空。”
谢砚叹了一声:“沈家啊。”
“这靠山认得不错。”
萧罹突然笑了笑:“你的靠山,也认得不错。”
阿聋:“……”
他意识到不对,行礼退了出去。
谢砚笑容瞬间僵硬,刚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去。
谢砚故意道:“哪里不错了?人家二哥帮忙料理后事,你呢?就只会咬小凤凰。”
萧罹不轻不重道:“你也可以咬回来。”
他补充道:“或者……你有什么亲人?我也可以帮你料理后事。”
这话戳中了谢砚的心,他放下筷子,垂眸,没有说话。
萧罹问:“不吃了?”
谢砚轻声道:“不好吃,不吃了。”
谢砚起身,听不出情绪,他抿了抿唇,道:“明天……我要吃狗肉。”
萧罹敛了笑容,看着青年的背影,心忽得沉了一下。
他应道:“好。”
夜……
萧罹很有眼力劲,他知道亲人那一话题伤到了谢砚,很自觉去了书房。
别人可以哄,但小凤凰不可以。小凤凰的过去,他要他自己说。
谢砚躺在床上,怎么也入不了睡。一部分是因为白天睡足,另一部分是因为晚膳时萧罹说的那番话。
他睡不着,索性穿上衣服,蹬上了屋顶。他躺在屋瓦上,望着月亮怔怔出神。
范小知州的亲人没了,那他应该会哭很久……在长盛酒楼那次,可以看出他眼睛是肿的,应当是哭了很久。
谢砚不知道失去亲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也没有尝过因为悲痛过度而哭的滋味。
只是听人道,会很疼。
他知道他的亲人在赤潮里,但是是谁?
他不知道。
或许还活着,成为了那日的刺客死里逃生。或许在执行哪一次的任务时命死刀下。
或许是赤潮叛变者……是他亲眼看着死的那一批人……
时至今日,每每提起赤潮,谢砚的心都会痛一下,身子也会微不可察地发抖。
那里,大抵是人间炼狱。
从那里出来的,大概都不是人吧。
是妖怪……
谢砚伸手挡住了眼前的月亮,他不想再去想关于赤潮和亲人的事。
指缝间透着荧荧月光,谢砚收回手,冷着声音嘲笑了自己一声,随后放平声音,淡淡道:“回来了。”
片刻,远处那人跳上了屋顶:“主人。”
谢砚开玩笑似的:“这回找得挺快。”
苏辞有点不好意思:“外头都传遍了……主人被四皇子亲……”
谢砚:“停。”
苏辞哑然,顿了顿道:“主人,四皇子有没有和你讲关于先皇的事?”
谢砚坐起身:“他和我讲这个干什么?那时候他自己都没生出来呢,知道个什么?”
苏辞心道:万一明德帝跟他说了什么呢。
谢砚:“查到什么了?”
苏辞道:“之前不是说,先皇击退北夷后,经常犯头疼症状,国师还给他配了药。”
谢砚点头。
苏辞继续道:“先皇驾崩于非命,外界传的是得了肺病,时常咳嗽,最后咳血至死。可实际上,先皇是因头疼症而亡。
那些宫人后来在地上看到的血迹,是先皇头疼难忍,自己往桌子上撞的,并非咳出来的血。”
谢砚若有所思:“皇宫收卫森严,帝王的寝殿明里暗里都有守卫,先皇疼痛之时的叫喊,加之撞桌子这一举动,难道那些暗卫不会察觉吗?”
苏辞:“我也在奇怪这个。但这些是我从一退休老太医口中得知的,先帝有咳疾,但病不至咳血,更不至死。且先帝死前并无咳血症状,是那日突然就齿间溢血……”
谢砚:“那老太医还在?”
苏辞:“最巧的就是这,我本打算今日再去问些,但老太医手脚不便,昨日端水时打翻水盆,滑倒在地,头受到重创,离世了。”
他想了想,道:“表面上是滑倒的,但老太医平日里从不会端水盆,都是让他儿子帮忙的。所以我觉得,这水盆是假象,或许是有人故意在地上洒水,又将老太医推倒在地。”
谢砚抬眸,心底一动:“这就说明,这老太医的话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