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管家推门而入,“谢公子他……”
他瞧见萧罹的模样,顿时截了后面的话。
萧罹心下一紧,没等管家继续讲完便冲出去。
谢砚站在雨中,见萧罹冲出来,并未意外。
他要走,管家拦不住,只是今日若不与萧罹说清楚,他日此人怕是会继续穷追不舍。
萧罹站在门廊下,看着谢砚久久不语。
两人宛如回到了七年前,也是在这样大雨瓢泼的日子分别。
萧罹感觉得到,这一次是真的要放他走了。
谢砚右手还没完全恢复,他左手拿了短刀,等萧罹讲话,可那人不讲,只是一直看着他。
谢砚心口发痛,不明白这是为何。
是要分别了所以不舍?亦或是此情此景,竟隐隐觉得熟悉。
谢砚最先说话:“我要走,你放吗?”
萧罹不讲话,依旧盯着谢砚,凤眸早就沾了水。谢砚眼中却雨水夹着泪,看不清萧罹。
谢砚见他不答,又问:“我此去不归,你放吗?”无人回答。
第三次,谢砚将短刀提上脖颈,吼道:“萧罹!放我走!”
萧罹脸上终于有了动容。
管家和阿聋站在一侧,谁也不敢发言。
周围只有雨声,密密麻麻发狠似的打在地上,溅开来,要冲散什么东西。
谢砚提着短刀,水溅开来,落进他眼睛里。
萧罹动了步子,走进雨中。
谢砚未动,却将刀朝脖子内送。
萧罹顿住了。
苏辞看着二人,不解这一月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罹在雨中低低笑起来,谢砚看着他这样,攥紧了握刀的手。
萧罹说:“好。”
谢砚心里钝痛了一下。
萧罹捂着眼睛,从指缝间看着谢砚,说:“放你走。”
“能找到你一次……同样,能找到你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谢砚……我放你走了……”
雨打落谢砚手里的短刀。
谢砚看了眼那刀,转身越过府邸的墙,隐入雨中。
湿衣贴身,风吹出凉意。
萧罹站在雨中不曾转身,一双眼久久凝视着谢砚最后消失的地方。阿聋上去,在他身侧说:“属下这就命人去找。”
说完他转身带人离开,萧罹宛如定在那处,没有分毫移动。
老管家终于看不下去,打了把伞上前,小心翼翼地给他撑着,说:“殿下……身体重要。”
萧罹仍旧不语。
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老管家一概不知,也不明白谢公子缘何突然就走。
他知道谢砚走了萧罹会有多伤心,只怕他七年前的心病再次复发。
对此事,他不敢多说些什么。萧罹久不动,湿衣要赶紧换下来,他若病倒了,朝中那些皇子便会愈加肆无忌惮。
老管家在府中多年,见不得萧罹这副模样,只好丢了伞,在他面前跪下,求着说:“殿下……进屋去吧!”
萧罹垂眸,两眼看向地上的老管家。
老管家在雨中说:“殿下!您不能……”
老管家说:“您不能再像七年前那般任性了!”
萧罹一怔。
雨声渐大,周围起了层雾。
七年前的他,因为白凤的离去浑浑噩噩了一月。可如今……哪里有给他浑浑噩噩的机会?
陈家手握右符,想要扶持萧然当个傀儡皇帝。皇帝想要他当太子,外面又传他有断袖之癖。
这样的大梁,若是没有赤潮在后面,恐怕早就有了别姓。
萧罹扶老管家起来,说:“您先起来。”
老管家磕得更低,吼:“殿下!”
萧罹身形顿住,过了好半晌,他才拿手擦去脸上的雨水,闭着眼说:“我知道了……”
阿聋回来时两手空着,萧罹瞟了他一眼。
阿聋说:“殿下赎罪,属下没找到。”
萧罹已经换好衣裳,自嘲一笑,说:“他既要走……又哪能这般轻易寻到?”
“殿下……”阿聋有些意外,殿下的状态看起来似是比想象中的要好。
萧罹抬眸,盯着他忽然说:“还有什么,一并讲了。”
阿聋默不作声。
萧罹盯着他也不讲话,皱了眉,半晌才说:“皇帝那有动静了?”
阿聋不情愿地点头。
不仅有动静,动静还不小。
殿下不会愿意听到。
不等他讲,传旨的太监便到了门口。
明德帝传的是口谕,萧罹不接也得接。
等传旨太监走了,萧罹终于压抑不住,身子一斜倒在地上。阿聋上去扶他,被一把推开。
萧罹身子气到发抖,双眼发狠似的盯着地上,说:“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阿聋扑通跪在他身后,说:“殿下!”
“他怎么敢?!”萧罹攥紧五指,指甲嵌进肉里,青筋凸起看着可怖,他对着地上狠狠一记砸,说:“他要做什么?!”
“殿下!”管家硬生生打断他的话,跪着爬到他面前,说:“殿下!您不可以说这种话!若是传……”
“让他们传!”萧罹眼里布满血丝,盯着管家冷声说:“这样的结果……我不会同意的。”
雨短暂停了片刻,谢砚转入一偏僻的角巷,身上水止不住地往下滴。
苏辞说:“主人,外面都是四皇……太子的人,我们……”
谢砚拧了几把衣裳,打断他说:“萧罹要造反。”
苏辞噎住。
谢砚沉了沉眸,说:“皇帝一声不吭下了口谕,他现在是太子,把找我的动静弄这么大……喜好男人……”
他轻笑一声,抬眸说:“真是不怕死。”
不说明德帝会将他如何,就是那些百姓,知道了他们的太子有龙阳之好,日后又该如何看他?
苏辞问:“那我们要怎么做?”
“等着。”谢砚说:“京都不太平,皇帝颁下立太子口谕,又从宫中传出找到李风……”
他看向苏辞,说:“皇帝被逼急了。”
谢砚眯眼说:“一个逼一个,全都被绑在一根绳上。”
苏辞不作声。
谢砚说:“李风是陈家旧人,他一旦招供,陈家坐不住。我们只要等着,等陈家自己把右符露出来……”
谢砚侧目看苏辞,见那人心疼似的看他,问:“你这般看我作何?”
“主人。”苏辞知道不该提,但他并不觉得谢砚没听到。
他们一路走来这么多人都在说,以主人的性子,多半是听到了,却装作无事。
谢砚说:“有话说,别磨磨唧唧的。”
苏辞哽咽一下,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谢将军。”谢砚替他说了,“你要说谢将军。”
苏辞低着头没吭声。
他也是才知道,原来上一任将军竟是主人的父亲。可他记得,谢将军最后的结果,是……
“他们爱说,就说去吧。”谢砚转过身,忽然笑了:“骂得狠一点,咱们的太子殿下,或许就不会记挂我了。”
苏辞抬头看谢砚,天上打了声闷雷,一滴雨又落下来,刚好溅开在他鼻尖上。
36、第 36 章
暴雨如注,湿闷得很。
谢砚和谢裴一事传出去,街上人人都在谈论。
苏辞说:“那些人不懂其中来去到底如何,就这般嚼人舌根。都说要在赤潮活下去须得无心,可主人,那些人又哪里有心?父辈的仇怨,缘何要你来承受。”
谢砚轻抚茶杯,不讲话。
“主人,我们真的不动?”苏辞说:“要等多久?”
谢砚看向一边的人,说:“快了。”
苏辞对着“快了”摸不着头脑,没问,跟着谢砚的目光望过去。
谢砚压低声音说:“宫里来的人。”
那人虽穿着与普通百姓差不多,但在宫中多年,眼睛里练出来的那股精明劲儿却是遮掩不去。
那人讲:“你们听说李风了吗?从前在陈家做过下人的人,被皇上关在诏狱里,不出一日便离奇死了!”
周围一阵喧哗,说:“畏罪自杀!畏罪自杀!他定是在陈家做了什么事,现在被皇上找出来,怕被陈家捉回去折磨!”
有人说:“陈家这几年小动作这么多,怎么就是他自杀?没准,是陈家派人去杀的!”
有人拍桌而起:“皇宫里的消息,你又从哪得的?你可知这流言若是乱传,要砍头的!”
“砍头?呵呵。”那宫里人一笑,说:“信不信由你们!”
说罢,放下箸便出去。
来得快,去得也快,谣言不谣言没个查证,话只说一半,遮遮掩掩才是最好。足够了那些人继续谈。
两三个人这般煽风点火后,这李风的死便愈发蹊跷。
对陈家不利的话,迟早传到人耳朵里。
苏辞说:“诏狱守卫森严,李风怎么死的?”
谢砚摇头,看着他反问:“皇帝现在要做什么?”
苏辞一愣,说:“要……解决陈家,拿回右符。”
雨被风吹到,斜斜地打进门槛内,染深那一片。
苏辞恍然,“是皇帝杀的!”
萧罹进宫去见明德帝,路上碰见沈黎寒,他视若无睹,那人却直直朝他走来,避不开。
沈黎寒行礼说:“太子殿下。”
萧罹觉得这称呼不适,强忍下恼意,点头就要走。
沈黎寒叫住他,“殿下这是要去寻皇上?”
萧罹眯眸,不讲话。
“臣刚从昭阳殿回来,皇上身子似是不适,先行休息去了。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沈黎寒面上含笑,对萧罹说:“殿下若是不急,何不听臣讲几句?”
萧罹:“你想说什么。”
沈黎寒说:“臣今日见到……陈老家主的随身丫鬟带了个太医回宫。”
萧罹一怔,视线凝聚起来落到他身上,上前眯眼说:“陈香蓉叫了太医?”
沈黎寒点头,“陈老家主岁数大了,叫太医不是正常的事?”他后退了两步与萧罹拉开点距离,淡淡地说:“殿下何必这般震惊?”
两人身边经过几位宫女,见到萧罹福身行礼。
宫女走后,萧罹盯着沈黎寒的目光才移开去,说:“沈二公子……”
沈黎寒应了声,“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萧罹笑了声,说:“沈二公子真是生了双好眼睛。”
他从前并不知道,沈黎寒会是这般势利的人。见他成了太子后想要攀附上来的人不会少,但这里面,他从未想过会出现沈黎寒。
沈黎寒也笑了声,在太子面前,他这般行为倒显得与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人不同,他行礼说:“太子谬赞。”
京都很大,却也比整个大梁要小得多。
流言一个接一个,却又一个盖过一个。
谢砚扶着发疼的头倚在墙上,手中紧攥着册话本子。
苏辞手上也拿了本,看到话本扉页上的画像,欲言又止:“这……主人……”
谢砚喊:“苏辞。”
“在。”
谢砚眯了下眸,低低地说:“给我将那些话本子都烧了!”
苏辞立在原地,低着头瞟他说:“话本……太多了……”
话本名为《雪境》,讲的故事早在七年前便传诵出来,可就在近两日不知怎的突然火起来,成为民间人人手头都会吟上两句的话本。
更有甚者说,这《雪境》里讲的贵公子和小凤凰,其实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和他那位情人。
至于情人长什么模样,那便只要翻开来,扉页便是。
那画像与谢砚一模一样。
苏辞说:“主人,太子他这般寻你……你为何不去找……”
“闭嘴!”撕拉一声,谢砚手中的话本被撕成两半,他冷声说:“真是瞎了他狗眼!”
萧然年少时发了烧脑子不好使,被人当成棋子用而不自知。
以为有了陈家撑腰,萧罹又是个断袖,这太子之位迟早都是自己的。
皇帝这番太子口谕传下来,他有些坐不住了。
好在上天都要助他,萧罹如今成了太子,京都内却忽然又一次疯传起他断袖的传言来,甚至这回还有话本子出来。
前有萧罹命阿聋散播这谣言找谢砚,后又有萧然一把推,这话本子自然卖得极好。
萧然信心十足,觉得只要这样下去,太子迟早下台。那东宫的位置,早晚有一日是他的。
谢砚在气头上,好半晌才发觉有人在跟着自己。
苏辞说:“是太子的人。”
谢砚二话不讲就跑出巷子,要甩开跟着他的人。
萧然又一次被他撞上,整个人朝后一仰,跌坐在地上。
“啊哟!是谁?竟敢这般放肆?!”萧然不急着爬起来,先指着撞他的人一通厉吼。越指他越觉得不对,这白衣的背影——
是谢砚!
“谢……唔!”萧然剩下话全被苏辞用手堵住,他死命在地上挣扎,憋得满脸通红,险些断了气。
苏辞小声:“你敢喊出来,这条命就别想要了!”
萧然疯狂点头。
苏辞看向谢砚。
一秒后,苏辞松开手。两人离开的同时,萧然喊出声:“谢砚!你别给我跑!”
此言一出,远处的人都将目光转向那二人。
苏辞跟上去说:“这能当上太子,才是大梁的不幸。”
萧然出来没带多少人,不一会儿便被甩下。叫人棘手的不是萧然,而是萧罹那些在找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