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语怪力乱神[古代架空]——BY:重山外

作者:重山外  录入:11-26

  刀锋下划,这是把好刀,刃口发亮,动起来就像划豆腐一样轻巧,切断胸骨,刀刃磕到骨头上,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那人笑着说,好像仍是很懂他似的,软语温存,“我知道你舍不得。”
  刀掉在地上。抓着他的手,伸进满是粘稠积血的胸腔,袒露着外折的白骨,一把捏住,生生扯断连接的血管,将心脏挖出来。
  炙热,跳动,黏腻,滚烫。
  握在手里,好像烧红的炭。
  少白已经看傻了,如果不是勉强忍耐,早就跟狐非欢一样趴在地上吐起来。
  燕宁呆立了许久,才慢慢用另一只手吹动笛子,一只殷红的虫子就从里头钻出来,足有两指粗,一个手掌宽,身子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爬到燕宁的手背上,还低头啜饮着他手上沾到的血。
  血一滴滴顺着手腕滴到地上,流得太多,把地都给染红了。
  燕宁的手抖了一下,心脏跌在地上。
  他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慢慢仰天狂笑了起来。
  因果轮回,自有定数。
  他十几年忍辱负重,终于得偿所愿,大仇得报。
  死去的人歪倒在树下,白衣浸透了血,洒满了落叶与泥土,剜目挖心,没有全尸,不得善终。
  哪里还有昔年的玉骨与仙姿。
  夜雾浓稠得缠绕在林间,此间再无朗月也无清风。


第48章 价值
  桃树精不知道睡了多久,梦里先是一片灿烂的桃林,它就是其中的一棵,晒晒太阳,饮着雨露,风儿吹过,枝叶就簌簌作响,
  转瞬间却变成了尸山血海,每一棵桃树都着了火,火焰迎风大作,木材在火里燃烧发出哔波的脆响,粉色的桃花瓣经火一烧就像金子一样被烧熔了,变成了鲜红粘稠的血沾在树干上,徐徐淌下来。桃木在火里尖叫,狂乱地舞动枝干,血在地上汇成了一道小溪,他站在血海里,身边都是滚滚浓烟,火焰像野兽一样张开巨口吞噬掉他,在深渊尽头,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他粗喘着气醒来,眼前是一片耀目的金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抬起手遮着眼,从指缝里往外看,金乌就悬挂在他的头顶,近在咫尺,他躺在下面,好像能被那种灼热的光亮刺穿。
  他猛然想起了昨天的事,一下子爬起来。山顶空荡荡的,巨大的柏树盎然屹立在那儿,树干上有利器划伤的裂痕,深褐色的血渍深深渗进了泥土里、枝干里,还有凸出地上盘根错节的经络里。他颤颤巍巍地跪下去,伸手碰触过那些粗糙的纹理上深色的痕迹,似乎能感觉到刚刚流出身体时是怎样的炙热与滚烫。
  可是尸体呢?
  他独自走下山顶,抓着树藤向下爬,走到小屋时,那里已经人去楼空。所有的用品都在,但他知道这里再也不会有人来了,这里已经被废弃了。
  他也一样,被丢掉了。
  或者说,丧失了存在的价值。
  临波镇,因水而兴,蜿蜒河道在镇子中穿过,形成了密布的河网,河两岸土壤肥沃,溪水长流。贸易航运,捕鱼摸菱,种桑养蚕,镇上百姓靠着这条河过得谷米满仓,富贵流油,就连给下人的打赏都比别的镇子要多一些。
  刘方攥着赏钱,点头哈腰,不住赔笑,千恩万谢地退出了雅间,出了门才小心地吹了吹手臂上被烫出的燎泡儿。北方来的客人喝酒都要用小火炉子烫着,他端炉子进去的时候被人推了一把,滚水溅到手臂,他强忍着痛,没翻了炉子,稳当当摆上桌,客人看他表现不错,赏了他块银锭子。
  这可是用皮肉之伤换来的银子,刘方心疼得用牙磕了磕,确定成色不错,赶忙藏进了袖子。
  管事的又在楼下催他,骂他不知在二楼磨磨唧唧什么,刘方像个兔子一样窜起来一边应着一边跑下楼。
  去厨房端菜的时候,掌厨的黄师傅看他把衣袖撩得高高的,露出的皮肤又红又肿,已经起了几个小泡,一眼就知道出了什么事,“让你小心点,被烫了吧?”
  黄大厨抓了他的胳膊放到凉水里冲,又扔了他一小罐烫伤膏让他抹抹。厨房烟火重地,烫伤这种小事再正常不过了。
  刘方也没当回事,一整日跑上跑下,端菜端酒,洗碗抹桌子,一直忙到夜深才疲累得回了家。
  晚上在院子里用井水冲凉时,他打着哆嗦检查手臂上的伤,一整日被粗糙的麻布摩擦,水泡裂了,好像还有些流水,根本不能碰。
  刘方家境贫寒,祖上没什么资产,父母去世后,就给他留了间破破烂烂的小瓦房,虽然这小屋外面刮大风里面就刮小风,外面下大雨里头水帘洞,但好歹也算是有瓦遮头,有地可回。
  他把衣服拧干晾起来,走进屋去,床角落里窝着一团黑影,借着朦胧烛火,靠着墙缩成一团。
  刘方一下跳起来冲过去扒拉他,“兔崽子你又不脱鞋就上床!”
  黑影受了惊,一巴掌拍到刘方拽他的胳膊上,换回来刘方一声惨呼,“打谁呢你,吃了豹子胆了,谋杀啊?”
  那人被拽着滚了一咕噜从床铺上跌下来,摔得多了他还知道第一件事就是保护好脑袋,用背部着地,掌握了摔的方式,其实也没多疼。
  刘方把人拽下床后,不停地往胳膊上呼着气,这小子手忒准正打到烫伤的地方,一下就把眼泪给疼出来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说这话的人一定是没被烫过。
  罪魁祸首从地上爬起来,探头过来。脸上脏兮兮黑乎乎的,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也不说话,就在旁边盯着他。
  刘方被盯得心里发毛,满肚子脏话也骂不出来了,瞥了瞥他脏兮兮的脚,“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院子里洗干净了再爬上床,到时候又一股味,你还想被揍是不是?你说说,自从我把你捡回来后,你给我惹了多少麻烦?话也不会说,还不爱干净,成天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谁见了你都晦气。”
  刘方嫌弃得要命,把他拉到屋外后院,就这刚刚从井里打起的一桶水,舀了勺水往他腿上浇,那人有点抗拒地后退一步。刘方有些不耐烦,“起码把脚洗干净了才能进屋。”
  许是衡量了下刘方这话说的有多认真,那人思考了片刻就蹲下来认真清洗起来,洗干净了才踩上湿哒哒的草鞋站起来。脚上白日劳作留下的污泥去了,显出原本的肤色。刘方看得一愣,那脚白皙柔嫩,竟像个养尊处优的姑娘的脚,活脱脱市井话本里描述的玉足纤纤。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可每次见刘方都不由猜测这人的身份。
  等进了屋,那人拉过他,坐到小桌旁,借着桐油灯,从怀里摸出根针,针尖铮亮,瞧得人头皮发麻,刘方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人强硬摁了,挣都挣不脱。
  哑巴将针用桌上吃剩的烧酒一浇,用火烤了烤,抓着他的胳膊,又准又快地帮他把水泡挑了,脓水挤出来。
  又朝他伸出手,直直地盯着他看。刘方反应了会儿,灵光一闪想到把黄厨的烫伤膏取出来。
  也不知道这小子这么就知道他怀里有烫烧膏的呢?如此神机妙算吗?
  小哑巴涂药包扎的手法很熟练,三两下就搞定了。
  刘方抬手想摸摸伤处,被小哑巴拉住了,朝他摇了摇头。一双眼睛透过杂草般乱糟糟的头发瞧过来,又黑又亮,圆润润的,及其笃定,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威压。
  刘方一下子不知道这小子是真蠢,还是装的。
  五年前他从河边把这人捡回来。那年真是倒了血霉。他一向喜欢玩两把,平常还只是手上有多少就赌多少,可那天脑子抽了疯,输红了眼,将家里赖以为生的几亩薄田都给输掉了,还欠了不少,赌场的人到家里又砸又抢,他娘在混乱中被推了一把,一脑袋磕在柜子上死了,他爹提着把菜刀将他从镇头追到镇尾,在一个小山坡上把他一把摁住,菜刀悬在半空,滚过森森的冷光,他老爹看他的眼神就跟看一头肉猪一样,他瘫软在地上,眼泪鼻涕一起流,一下就吓尿了。
  那刀最终还是没能落下来。他爹放过他以后,就去投了河。他连滚带爬地去河的下游找他爹的尸体,只是尸体没捞到,捞上来个人。
  他救人只是图那人身上戴的东西。一眼就看出手上那个玉扳指是个好货,还想再搜搜时,那人就醒了,也是这样只盯着他不说话。刘方被看怂了,把玉扳指重新给他套上,讨好地谄媚笑说,“大兄弟怎么落了水?是我把你救起来的,还好不,要不去我家缓缓?”
  就这么把人领回了家。提心吊胆接触两天,才发现这人是个哑巴,不仅是个哑巴还像个傻子,每天只知道睡觉发呆一动不动。刘方偷他东西出去卖,他发现了也不做声。刘方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父母相继被他害死,他也想积点阴德,又拿了这人这么多东西,就发了善心让他留下来住了。但白吃白喝是不可能的,就托人给他介绍了几份工。那人也不反抗,刘方让他去上工他就去了。结果,但凡跟人打交道的工作他都不行,既不会说话又不会看人眼色,傻愣愣得像个木头,没两天就被人退货,最后只剩了份种田的,出卖劳力,每天回来都脏的像在泥潭子里打过滚一样。
  第二日,刘方照旧去酒楼开工,早晨的时候不算忙,只有几位住宿的客人要接待。酒楼最贵的雅间已经被位客人包了好几日,这客人十分神秘,轻易不露脸,日日都有客来客往,吃穿用度极其挑剔,但出手阔绰,银子像流水般往出使,惹得酒楼里的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去伺候他。
  刘方请那管事的喝了好几顿酒,这两天才都排了他的班。
  他去厨房端早膳,边琢磨不知道这次怎么让他们多赏点。却被告知那位客人今早已经退房走了,刘方傻了。走了?老子的酒钱还没回本呢。
  跟其他人一样趴在窗边往外看时,他心疼得像在滴血。
  有人啧啧叹道,“这人和人啊还真是不一样。同样都是被女娲娘娘用泥巴捏出来的,怎么有的人就长得像个神仙似地,有的人就像随手甩的泥点子呢?”
  “也别有的人,就你了。又黑又扁,你不是泥点子谁是?”
  “你还有脸说老子,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
  没心思听他们吵闹,刘方没精打采地瞥了瞥窗外。
  他们这酒楼沿河而建,三楼最好的席位对外打的名头就是推开窗,脚下便是十里银河水,抬首便是手可摘星辰。
  此时烟波浩渺的河面上,一艘飞檐翘角的游舫慢悠悠划开碧波,船头立着两位公子,倚着雕花栏杆,绰绰风姿,如芝兰玉树,说不出的尊贵雅致。
  刘方这样郁闷的心情,也得赞一声神仙人物。
  可他看久了,就隐隐觉得个子稍矮一些的那人,面貌有些熟悉。


第49章 行路
  水天相连,雾霭沉沉。
  这儿的天没下雨也像下着雨一样,烟水朦胧,沾衣即湿。
  “等了五日了,他们也没动手。不知今日能不能等到。”燕宁瞧着两岸木梁瓦面的民居,石板小路上皆是商贩走卒,迎来送往,一副俗世间烟火气十足的生活画卷。
  “陛下不必着急,这样难得的机遇,青莲会那些叛党不会错过的。”少白悠然地陪在他身侧,欣赏着这一片湖景。
  燕宁默然不语,转过身,背靠着栏杆,晃了晃手中擎着的白瓷酒杯,里头盛着琥珀似的酒液,盈盈有光,他仰头一口饮尽。
  不知不觉竟已十年,他重获人身后,在少白的帮助下与郗国的旧部联系,因怕面容引起多余误会,上战场时总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凶兽面具。梅山一战时,意外被狄国大将拓跋豪一槊挑落,血雨腥风闯过来的大将看见他立刻惊得跌下马去,被他刺死在马下。所有将士都见到了他的样子,干脆顺水推舟,从此打的旗号就成了已故郗王之子,这倒比从前藏着掖着方便许多,不仅郗国旧部纷纷归顺,又旁人以为他是殷娆的孩子,有一半的殷国血统,更受到了殷国许多旧臣的拥护。
  宇文虽有真龙之命,他的子孙却没有他的福气。狄国暴政,他有铁腕手段,雷厉风行,治国都如治军,严刑峻法,他一死,儿子却懦弱压不住,就纷纷骚动起来,民怨已沸,一个落第秀才靠蒙人的道术,聚集起反贼四五十万一路攻进了都城,打败宫军,草草称帝,然后又被其他起义军拖下马。狄国创造了一统的局面,但二世而亡,天下复又陷入大乱,甚至比从前更加不堪。礼法已乱,尊卑不分,谁的兵力多打仗厉害谁就能做老大。今天你称王,明天他称帝,再隔一天纷纷身首异处。
  燕宁的军队侥幸在这乱世中杀出重围,坐稳江山,治国小半年,勉强算是四海昌平,
  只是还有小部分叛党四处作乱,规模不大,只是像野草,怎么烧都烧不干净。其中势力最盛的便是青莲会。
  少白就给他出了主意,索性让他轻衣简装,微服出行,表面上隐秘得很,实则暗地里将消息散出去,让他做一个明晃晃的人肉靶子,以求引蛇出洞,将散落在四方的叛党一举歼灭。免得朝廷频繁遣兵平叛,骚扰民居,让百姓饱受动乱之苦。
  主意是个好主意,只是他们一路行来,连个偷粮食的耗子也没抓到。
  离宫十几日,毫无所获。
  燕宁瞧着一平如镜的湖面,不知底下藏了多少暗涌。
  他压下眼眸,坐回矮几前,“你查询到少安的去向了吗?”
  少白脸色微变,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说,可能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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