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语怪力乱神[古代架空]——BY:重山外

作者:重山外  录入:11-26

  少白指节轻叩了叩栏杆,老实答道,“不知,也许他真有什么偷天换日的本事。”
  浮玉山顶事变时,少白将少安打晕了扔在一边,下山时便带了他走。当晚他们在山脚的一个客店歇息,少白将少安点了昏睡穴扔在床上,便出去安排明早的行程,等他回来时,屋里的人却不见了。
  凭他对少安的了解,少安绝不可能那么理性,不吵不闹地自己逃走。
  可如果不是少安自己离开,还有谁认识他?又有谁会带他走呢?还能在少白毫无察觉的情况悄无声息地潜入又带人离开?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人选。
  可连心都被挖出来了,怎么能活下去?
  他若没死……
  燕宁一想到此,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忍不住偷偷派人去打听他的消息,近十年,始终一无所获。
  其实无论活着抑或死了又能怎么样呢?而今他手握天下权柄,得偿所愿,意气风发,往事皆已尘封,不该再记挂这些年少无知的恩仇。
  正此时,一杆银枪劈空掷来,深深扎入船舱柱子,红缨晃动,枪杆不断抖动。
  “狗皇帝,拿命来!”数十矫健身影齐齐向河中游舫攻来,为首的一个玄衣少女,将一杆红缨枪舞得如出水蛟龙。
  蛇终于出洞。
  片刻间,河两岸高楼窗户齐开,无数羽林军手握箭孥,又有将士翻窗跃下,这重重罗网早已恭候这帮反贼多时。
  箭矢纷飞,酒楼里的看客被吓得紧闭门窗,缩在墙角里一动不敢动。
  刘方兀自深陷刚刚生死一刹的恐惧中,刚刚一只箭擦着他头皮飞过,反应稍慢一点,他现在就是个死人了。
  不知多久了,外头才安静下来。有胆大的趴到窗边开了窗户缝隙偷看,只见河面已风平浪静,船舫破水离去,杳无踪影。反贼与官兵全部撤离,唯有残留在河岸的弩箭和血迹能看出适才战况的惨烈。
  刘方回到家,喝了半壶凉水才压下惊,手舞足蹈地重复今日的奇遇,小哑巴听得十分敷衍。
  “那女人打人前还大喊了一句,叫什么我要杀死你这个狗皇帝。”刘方捏着嗓子模仿,把自己逗得直不起腰,没看到小哑巴听到这话时,一下子变了脸色。
  “说起来,我刚刚还觉得那公子长得和你挺像的,可俊了,哎哎,你赶紧去洗把脸让我瞧瞧,两个人是不是一样?”刘方嬉皮笑脸地推他。
  哑巴没理他。
  刘方讨了个没趣,他也不是真想看,只是随口说说。见哑巴又开始发呆,无聊至极,打了个哈欠就上床睡了。
  深夜,等刘方睡熟了,哑巴从床上爬起来。
  他走到院子里,打了桶水,细细擦去脸上的污渍,然后低头瞧着水面,水里头映出一轮洁白的月亮和一张极好看的脸。
  小哑巴面无表情摸了摸这张脸,从怀里掏出一把刀,虚虚地在面上比划了几下,似乎在衡量在何处下手比较好。
  眉骨下拉划到嘴角,或者从左到右划个对称,小哑巴扯扯嘴角,皱眉瞪眼做出怪相,感觉都挺吓人的。
  可最后,他还是没狠下心。倒不是怕疼,只是他突然想到,那人从前喜欢自己,也不过就是因为这张脸,若脸也没了,他再见到那人,该如何自处?他岂不是一无是处?他虽然讨厌这张皮相,却也仰仗着这张皮相,滚滚红尘都沦于色相,怎么说舍就能舍掉呢?
  哑巴就这么举着刀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在鸡鸣之前,他回屋简单收拾了东西,便离开了。
  离开容易,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在被刘方捡到之前,他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了,浮玉山顶他没看到尸体,就总抱着一个奢望,后几年他一直在人间四处找寻,出关去过塞外也渡船下过江南,爬上过雪山,西行去过岭南,五湖四海他走了个遍,越走越想天地真大,处处风景都不同,被困在原地的人,未免可惜。
  日头尚早,路上没什么人,他离开小镇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经过一片池塘,看到一对对野鸭,经过一片树林,看到缠绕的连理枝,似乎都与他作对。
  后来他想,既然燕宁要一路南下,剿灭青莲教余孽,那他便走相反的路,才不会和他们撞上。
  于是他雇了小舟沿着河道北上,夜里煮酒听风,醉卧看潮,真的别有乐趣。
  下了船,他宿在一处旅店里。半夜的时候又被噩梦吓醒了,肩头沉甸甸的,好像搭了什么东西。转过头,一只皮毛烧焦了大半的狐狸就蹲在他身边舔着爪子。
  他与它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哑巴开了口,许久没用过嗓子,声音嘶哑地很,“你怎么来了?”
  狐狸好像老了很多,没以前的灵动劲儿了,跳下床的时候险些磕着脚。尾巴毛暗淡无光,秃了大半,只剩下可怜兮兮的几缕点缀门面。
  狐狸说,他得了秦鸿风的修为后,终于破了瓶颈,功力大进,不久就迎来了雷劫,它们作为妖,都要挺过雷劫才能得道成仙。
  不用问了,看他现在的可怜样,一定是没挺过了。
  狐狸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舔着他爪子上的伤口,“我本来已有近五百年的修为了,一下子给我打回了原形。早知道不巴望着成仙了,还不如做只妖呢。”
  狐非欢悔恨得要命,日日以泪洗面,把眼睛哭肿得像对核桃。跟在小哑巴身后走,好像指望从他身上找一找心理平衡。
  一个人倒霉了,总要看到另一个更惨的人才能心里舒服点。
  小哑巴很无语,也不能对一只狐狸生气,不能打不能骂,只能被他跟着。
  狐狸问他,你是不是去过岭南?
  哑巴点点头。
  狐狸又问,你见到唐尘了吗?
  哑巴摇摇头,我只知道唐氏这一任的族长已不是他了,是一个女子。
  狐狸啊了一声,“他们的族长是世代传袭的。”
  哑巴不说话了,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哑巴不知道狐狸对唐尘是否有情,但他们相处过这么久,就算死了只宠物也会难过一会儿的吧。
  狐非欢边跟边继续修补自己的内丹,偶尔也教哑巴两招,说他毕竟是只妖,毕竟也拜在过自己门下,法力这么差劲,未免太丢人了。
  哑巴为了让他闭嘴,也学了点,比如隔空移物啊,简单的幻化术啊,不适合打架斗殴,只适合在街上变变戏法。
  只是狐狸一天一个想法,心思变得极快。有一日他们走到一座灵山脚下,狐狸见此处灵力充沛,对修行大有裨益,立刻就占了山头寻了个洞穴,毫无眷恋地和他道别了。狐狸这样也好,一心为修炼,什么都不挂心,伤心不会太久,也不会觉得孤独。
  他只有又一个人上路。


第50章 不可语怪力乱神
  泰州白日很长,生活节奏慢,日头晃悠悠的,茶楼的生意最好。
  他也入乡随俗,进去歇歇脚。
  此间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台上说书人的故事刚结束,正准备开一个新头。
  学着旁人要了一壶酒,一碟花生米。
  说书人说的正是而今郗王朝开国主的往事。
  能在茶楼里公开说的不外乎是歌功颂德,讲他是如何英勇神武、驰骋沙场、平定四海。甚至由于吹得太厉害,都不像个人了。
  说书人编的高兴,唾沫横飞。说他生得目似铜铃、齿如短剑、身高丈余,膀大腰圆,跺一跺脚泰山都能抖三抖,什么神武将军站在他面前都像个侏儒般矮小。他左手持戟,右手执斧,赤面红衣往那一站,叛军无不望风披靡,不敢叫阵。简直恨不能说他有三只眼睛,六只手,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大家偏偏都吃这套,编得越夸张,掌声越雷动。
  故事正高潮时,茶楼来了个人。
  有人指点说,“那个瞎子又来了。”
  另一人啜了口酒,“每次讲那小皇帝时,他都会来,有什么好稀奇的?”
  被议论的人竹杖点地,在惯常的角落坐了下来,小二都不用招呼,就给上了壶香茶。
  哑巴往那头看去,隔着许多人影,什么都看不见。只隐约看见双手,骨节分明,白皙纤长,闲闲搭在酒盅上,便衬得那酒盅尊贵如同天子赐宴赏下的夜光杯。
  “再说潘葛占据了重要关城——幽州,并以此为都城,扯了旗号自立。国主念其对自己有一饭之恩,下令绕路铁佤山,向平洲去了。却没想到,短短三月潘葛的大儿子受小人挑拨,兵变篡位,弑杀亲父。消息传到兵中,国主大怒,连夜带三十万兵马,日抢三关,夜夺八寨,那杀了亲爹的潘豹没想到大军来的这样快,短短十日,已兵临城下,号炮连天,人喊马嘶,他登城扶墙一看,被吓得魂飞三千里,魄散九重霄……”
  “是二十万。”台下忽然有人说,声音嘶哑,不太好听。
  “什么?”说书人没反应过来。
  “你这次说的是三十万兵马,但你上次说的是二十万。”
  听到有人呛台,台下立马有人起哄。
  说书人的面色青了,“这位看官想必是记错了,一向是三十万,这段我说了不下百遍,就是夜里睡着都能倒背出来。”
  听他这样说,那人便不做声了。
  说书人咳了咳,一拍醒目,接着往下说。说的是幽州大战,潘豹诈降设下美人计,国主受伤被围。
  刚说了一半,台下又有人说,“你上回说燕潘二人缠斗时用了一百零八招。”
  今儿这是怎么了,又有人砸场子。说书人气得嘴唇直哆嗦,往下一看,竟然又是刚刚那个人。
  “看样子,这位看官不仅眼上不好,耳朵也有些问题,总是听错记岔。国主神功盖世,哪用得着一百零八招。”说书人呵呵干笑了笑,回得阴阳怪气。
  他有些烦,这人每次来都这样,好像是故意来挑刺的。这些书就都是他自己编的,真真假假哪有这么清楚?本来顾念此人身有残疾不与他一般见识,可三番两次地驳自己面子,很难不动气。
  那人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一直有些奇怪,那女将军摆下迷魂阵,但既然国主早识破了阴谋,二人各怀心思,又怎会对她动心,被她设计?”
  说书人勉强解释,“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国主就算本领通天,可偏偏是个多情种,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在情爱温柔面前,百炼钢也化成了绕指柔。”
  “但……”
  “行了行了,什么这这那那的,你听着不就完了吗?”听书的其他人不乐意了,“有什么可奇怪的?哪个男人一瞧见美女不是三魂丢了七魄,啥都不知道了?别说是酒了,就是尿我也喝得下去。”
  “他想瞧也瞧不见啊。”座下不知谁插了一句,引来窸窣的哄笑。
  “喂,死瞎子,你是来捣乱的吧?想听就安静地听,不想听就赶紧滚出去。”
  “被你这么总打岔,这书要说到猴年马月,单给你一个人听得不是?你要真有这么多问题,就拿钱包了场,一个人慢慢问,穷鬼还瞎嘚瑟。”
  “你看他行动如常,也不知道是真瞎还是假瞎。”
  “指不定是不是扮瞎子在博同情呢。我常看到赵寡妇给他送东西,赵寡妇要拿贞节牌坊,对男人从来都是不假辞色,偏偏对他好得很,两个人不干不净……”
  “妈的,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他是真瞎还是假瞎。”有人猛地站起,就要解他眼上遮眼的布。
  那人侧身避开,冷声说,“双眼受了伤,怕吓到各位,不好显露。”
  “去你奶奶的,老子今天就要看看能有多吓人,还能吓到我?”来人还是不依不饶,那人眼睛看不见,听声辨位,躲了几次,来人火了,伸手一下扣了肩,不让他躲。
  布条还是被扯落了。
  人群一下子噤声。
  哑巴听他们吵得厉害,原先并不关心,低头默默喝着酒,听这安静得诡异,才看了过去。
  当啷一声,手里的酒盅就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到他身上,他也一无所觉。
  那人双眼处有一道剑疤,显然养得不好,愈合得极其丑陋,皮肉外翻,狰狞恐怖。
  如果这样的疤在寻常人脸上也就罢了,可偏偏那人生得太好,极美的脸配上这样丑陋的疤,就好像美人图被泼了墨,玉器上裂了缝。
  那人知道布条被人扯掉,面上有些不自然,摸了摸脸上的疤,强压下不满,将手向前伸,“麻烦将东西还给我。”
  来人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啧啧两声,“真是可惜了,若没有这伤……”他伸手出去,似乎想要去碰一碰。可还没有碰到,腕骨突然被人反折了,骨头咔嚓一声,他凄厉惨叫起来。
  哑巴几步上前,一下折过此人手腕,冷冷地瞧着围观的人,心中突然极恨,他珍爱到极致的人怎可被这些恶心的东西轻贱?
  旁人被他看得心底发毛。
  唯有那大汉还在嘶声惨叫,不干不净地谩骂。
  哑巴听他骂得难听,心中更气,手下使力,将他一条胳膊卸了,又挥手召来根铁棍,绞成个圈扣住那人脖子,抬手一挥,那人就被钉在墙上,哑巴手一收,铁棍一点点收紧,大汉双脚乱蹬,一手抓着脖子上的铁棍,憋得面色铁青,半晌就昏死过去。
  茶馆里的人都看傻了,有人大喊一声“妖怪啊!”呆滞的人群一下子动起来,边哭喊着边跑,片刻间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哑巴眼中赤红的颜色才渐渐散去,重新恢复成黑白分明的一双杏眼,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眼中还是漂亮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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