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到底在搞什么?”
他喃喃自语,扶着石壁险些被拌倒。
暗道幽深,四处都是忽明忽灭的烛光,头顶上方透气的天井上有来自地面的月光披洒下来,飒飒的叶子随着风声卷起。,尽管他甚至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万籁俱寂中,他听到一声低微的呻吟。
再细耳一听,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安谧如幻。
易欢着了魔一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走过去。
暗道很长,他走的很短。
他终于走到了尽头,看到一盏红色的灯。
灯坠在地上,映得暗道鲜红,月光鲜红。
第二百零二章
易欢未曾发出声音,易钊也未曾发现。
他看清了兄长怀中人的半边侧脸。
易欢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的心脏要跳出胸腔。
竟然是温姝。
对于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的易欢而言,他无法直视过去对仇人投怀送抱的自己,可惜他不能回到过去亲手掐死那个傻子。
温姝把他变成了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样。
背后的烙印隐隐作痛,还在看不到的地方溃烂发浓。
易欢冷眼旁观,终于发出声音,“哥哥抓到了逃犯,怎么不上交给陛下?”
易钊回头看向易欢,难掩惊愕之色,“你怎么来了?”
易欢坦言,“好奇心害死猫。”
易钊摇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哪里是我该去的地方?”易欢笑了笑“哥哥,把这个人交给我吧。”
易钊定定瞧着易欢,“你未免太过执着了些。”
易欢眨了眨眼,“哥哥也想要他?”
易钊沉默。
“哥哥一开始见他就想要他了吧?只是一开始轮不到哥哥,如今他落到了哥哥手里,又怎么会讨的了好。”
易欢漂亮的眼睛泛起了水雾,“我什么都没有了,连唯一的这个哥哥也要和我抢吗?外头他们都说我是个疯子傻子,哥哥也这么看我?”
易钊良久后终于道,“你想要他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恨?”
易欢弯着眼睛,“哥哥呢?”
易钊一时无言。
他目光落在易欢怀中的温姝身上,在自己的弟弟面前不得不去思考温姝对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而最让他觉得心惊的是,他竟然不敢去深思,仿佛那层以报复为名的遮羞布后掩藏的是让他这辈子都不能见光的东西。
易钊神情有些狼狈,易欢得寸进尺,“哥哥爱上他了?爱上这副皮囊了?”
易钊狠戾地盯着易欢,“闭嘴。”
易欢发出悠长的叹息声,“那交给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总归迟早会将这个人交给陛下的,为什么不让你的弟弟报复他?”
易钊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整理干净衣袍,看起来依旧是威风凛凛的禁卫统领。
“易欢,人这段时间交给你,但切记不可让易家其他人知道,温姝迟早要交给陛下,陛下要的是活的。”
易欢微微一笑,“兄长慢走。”
易钊走的时候竟像逃一般。
易欢怀里抱着温姝,心中却想着,他比谁都了解易钊。
如果不是今日他戳中了哥哥的痛处,让哥哥生出了急于摆脱温姝的心,他又凭什么将人要回来?
温姝在他的怀中几乎昏迷。
而在东宫,祁睿收到了温姝落在易家的消息。
易钊做的滴水不漏,却因为易家与东宫太过同气连枝,终究没有瞒过太子的耳目。
祁睿这段时日总揽了朝政大事,虽无监国之名,却又监国之实,他在朝廷中很快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朝野上下对此有不少非议,而祁睿将这些非议用血腥镇压下去。
祁睿也没有想到温姝竟然躲在京城,还被易钊机缘巧合之下带了回去。
祁睿目前还在等着自己的父亲病死顺理成章地登基,在外人面前还演着父子情深的戏码,暂时不想惹的皇帝不快,温姝是自己的父亲一定要找的人,他当然要将温姝双手奉上,他短命的父亲活不了多久,温姝迟早是他的。反而是易钊偷偷摸摸将温姝带回去甚至没有和东宫通报,存的是什么心?
于是当天夜里,风头正盛的太子殿下轻装简从,夜访易家。
易家深夜一角的房间只有他们三个人。
易钊俯首,易欢装作疯疯癫癫的样子,当今的太子殿下看着自己的表兄慢条斯理地责问,易钊闭了闭眼睛,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私心。
祁睿险些气笑了。
温姝可真是个祸害。
他摆了摆手,“温姝在易家先留两个月,孤不方便在如今的节骨眼上将人带回去,但最多两个月,人要给父皇交上去。”
今上一世枭雄,如今虽已病重,到底不是好瞒骗的人。
祁睿虽也奇怪他的父亲病重不思江山社稷,为何只执着于找到温姝,但到底没有别的解释,便只能默认父亲年老昏聩。而志得意满的祁睿身上最像他父亲的便是极度的自负。
祁睿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将温姝留在易家,自己也能得空过来看一看。
“明日孤派些东宫嘴严的人过来看顾,你们二人没什么事便不要去了。”
祁睿还不知道易欢恢复了神智。
毕竟是欺君大罪,易家为不牵连太子,索性连祁睿也一并瞒了下来。
所以祁睿肆无忌惮地当着易欢的面和易钊谈论温姝的归处,却不知道易欢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易欢心知太子不比他的哥哥,如今是铁了心要横插一脚。
他亲密地晃着祁睿的胳膊,装作天真的模样说,“我喜欢那个姐姐,兄长不去了,能让我过去吗?没有人陪那个姐姐一定很寂寞。”
祁睿还当他是个傻子,被吵的头疼,又知道易欢确实很喜欢温姝,当初在温姝手里吃了那么大苦头还死活要留在温家。
“你想过去就过去,不要烦着他。”
易欢蹦了起来,“谢谢太子哥哥。”
祁睿摇头,将黏人的易欢从身上拂开。
祁睿离开后,易欢痴傻的神情便从脸上消失,易钊淡淡道,“殿下已经走了。若他非要横插一脚,你要怎么办?”
易欢歪着头,“太子殿下事务繁忙,一个月能过来一两回已经是极限,除非他不想要他的宝座了。”
所以这两个月里,温姝依然是他的。
易钊叹息,“易欢,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疯。”
易欢舔唇,眉毛浓密,眼珠漆黑,漂亮的长相阴冷可怖。
“听说装疯的时间太久,就会变成真正的疯子。”
第二百零三章 (虐)(最后一虐)
在易家的日子于温姝而言是噩梦。
最初的时候,易欢只是盯着他眉心多出来的红痣舔了舔唇,并没有做什么逾距的举动。
温家什么都没了。
满堂的牌位烧成灰,也不怕人作贱。
温姝本以为自己断肠的毒还没解透又中了新的毒只怕会病上加病,却没有想到身体竟然渐渐好了起来,大夫看过说身体里的毒素竟渐清干净,这时候温姝忽然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或许是断肠的余毒与这蛊虫的余毒相互冲撞,竟然渐渐抵消。
原来是因祸得福。
他想起了谢卓。
谢卓精通蛊药,应该知道他身中断肠并未解的透彻,兴许这意外的收获对于谢卓来说早已预料到了。
但温姝根本笑不出来。
那个已经不傻了的傻子翻身入了低矮的屋檐说,“你总算落到我手里了。”温姝不想落到任何人的手里,但他挣扎无果。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祁睿得了闲暇过来揪着领子将易欢扔了出去,祁睿冷笑地说孙猴子永远逃不出五指山,你不是在宫里的时候傲气的很?
温姝恢复了部分神智一巴掌扇在了祁睿的脸上,“滚开!”
“现在还不是被抛弃了?早就和你说父皇靠不住,到头来遭殃的还是你。”
“啧啧,那道圣旨可真是彻底不想让你好好活了。”
温姝半睁着眼睛,他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于是他告诉自己,没关系,早晚有一天会报仇的。
再忍一忍吧。
再忍一忍。
祁凤霄会来,他也就解脱了。
祁睿来过之后,便再没有允许过易欢碰他。
尽管易欢恢复记忆的事情还没有暴露,祁睿已经不准备让易欢再触碰到温姝。
易家这个囚笼里没有人来救他,他恍恍惚惚地数着月亮和太阳过日子,仿佛被时光遗忘在了角落里。
温姝彻底被变成了一个奴隶。
其他的人没有胆子靠近这个院子。
后来祁睿渐渐忙了起来,也许是前线失利,终于让他无暇再来找温姝的麻烦。
到后来易欢也不怎么来了。
他开始害怕,他觉得自己对温姝似乎与别人不同,于是自欺欺人地也不再去见温姝,温姝在易家难得有了一段清净的日子。
易欢和易钊是兄弟。
他们很像。
每当察觉到自己就要陷入一个名为温姝的陷阱的时候便开始退缩,逃避。
易钊选择了逃避。
这数些日子易钊始终没有在外宅中出现。
而易欢却想了个清楚明白。
既然温姝是毒药,他已经食髓知味,反正这世道已经快要末日,倒不如及时行乐。
易家的外宅如今被东宫的人看守,然而东宫的人不知道易家到外宅有一条密道,本是作为高门大院的阴私,易欢却用此避开了东宫看守的人。
易欢还不知道太子早上百忙之中已经来过一回。
前线不断失利的消息让他暴躁无比,他将温姝高高吊起来,用鞭子抽,抽的痛入骨髓。那天晚上温姝格外虚弱,易欢也没有察觉,像狗一样舔他的耳朵说,“小爷认栽了,你要是消停点,往后好好对你。”
温姝没有说话,易欢便觉得他答应了,抱着温姝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才察觉到了不对劲,那时候的温姝已经冷的像一具尸体了。
大夫来折腾一夜,温姝才被救回来。
易欢泄气似地想着以后对他温柔点。
虽然以前发生的一切他仍然记仇。
温姝毁了他的一切。
而现在看来,温姝自己的一切也毁了。
他也没有那么恨温姝了。
剩下的几天易欢对温姝还算不错,他每日从外头采来鲜花放在案前,倒也没有惊动东宫的人。
温姝任旧不肯和他说话。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即便眼前放着鲜花,他也感受不到生命鲜活的气息,直到易欢告诉他,祁睿终于决定把温姝送入宫中的时候,温姝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这群人如果知道皇帝找他是为了真正的三皇子,还会这样尽心尽力吗?
祁睿很早以前就买通了皇帝身边的耳目,由外头的官员对皇帝说,在很远的地方找到了温姝,一路入京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他说的合情合理,即便是多疑的皇帝也没有过多思考。
在送温姝入宫之前,易欢抱着温姝不肯撒手,仿佛身体里那个傻子在蠢蠢欲动,易钊叹息着推开了易欢,祁睿并没有出现,易钊奉祁睿的命令将温姝送入宫中。
第二百零四章
皇帝的病每况愈下,却还强自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山河。
他看起来脸色不好,只是命易钊退下。
时隔仿佛一个世纪,这对君臣终于又见了面。
祁凛州看着温姝笑了,“你没有对外头说出来三皇子的事情?”
温姝叹息,“陛下,三皇子是我的保命符,无论是您或者太子,一旦说了便是杀人灭口之时,你以为我会这么愚蠢?”
祁凛州敲着膝盖,他如今走路都需要人搀扶,帝王的威严却半分不减。
“报一一”
祁凛州挥了挥手,外头的人进来,附耳说了什么,祁凛州笑出了声,“暗卫在宫外抓了一个小朋友,温姝,你猜猜是谁?”
温姝闭了闭眼睛,心脏猛地跳了起来。
这时候便看到暗卫将一个人五花大绑地扔了进来,暗卫粗暴摘下面巾,此人正是谢卓。
原来易家人这数日将温姝藏着密不透风,只有入宫的时候暴露了行踪,谢卓这些日子一直乔装打扮,此次也跟着入了宫。他在村子里打猎伤了胳膊至今没有痊愈,身手不比从前利落,竟然落在了暗卫的手里。
谢卓的容貌与谢重十分相似,祁凛州几乎一眼便看出来这个年轻人与谢重有些关系。
“温姝,你藏着三皇子是为了保命,朕保证你说出三皇子的下落绝不杀了你和这个小朋友。”
谢卓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知道眼下皇帝要用他来威胁温姝。
“如果您杀了这个人,三皇子的下落我至死都不会说。”
这是一场心理博弈,单看谁先败下阵来。
温姝如今要做的只是利用三皇子的下落来拖延时间,拖到祁凤霄的大军攻入京城,一切便回天乏术。
只要三皇子下落不明,祁凛州永远无人可立,祁凤霄便是顺理成章的新皇。
眼下情形对他们十分不利,连谢重的儿子也落在了皇帝手里。
温姝猛然睁大了眼睛。
皇帝本来的目的,是要从他口中问出三皇子的下落,如果此战赢了便立真正的三皇子为帝,如果此战输了便用他温姝的性命来逼迫祁凤霄攻入京城后拥立三皇子为帝!只要三皇子做了皇帝,一切便都还是照着祁凛州过去很早以前的计划发展,不过是祁凛州的死亡被提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