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方才的铺垫在前,温慎之自然对天河大妃接下来想说的话充满了好奇,他看向天河大妃,谦卑请教询问,道:“您的意思是……”
天河大妃:“它不准。”
延景明用力点头:“太大了,很容易射偏的。”
温慎之:“……”
来了。
他苦苦等候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中原制弓之术传承已久,无论是精度准度,都有了极大的提升。”温慎之说道,“若是大妃有兴趣,朕现在就令人为大妃特制一张弓。”
天河大妃却颇为客气对着温慎之笑,一面道:“这倒是不必麻烦陛下了。”
“不算麻烦。”温慎之努力同天河大妃展现中原人微弱的能力,“朕自幼便习骑射……”
延景明打断了温慎之的话,说:“准不准也不是很重要。”
温慎之:“……”
他微微蹙眉,而后便见天河大妃朝一旁拿着巨弓特制羽箭的随侍招了招手,令那人将箭递过来,而后她弯弓搭箭,如此巨大的一张弓,在她手中,倒像是小娃儿的玩具一般。
弓满,离弦,那羽箭的确射偏不少,只擦着了靶子的边,可架不住天河大妃这一箭惊人的力道,不过是从靶侧擦过罢了,竟将靶子一侧完全打碎了。
元纱公主开心为母妃不住鼓掌,而延景明小声道:“母妃,你的箭术退步了哦。”
“太久没碰这玩意了。”天河大妃道,“刚刚手滑,不然还能再快一些。”
温慎之:“……”
“元纱,你明白了吗?”天河大妃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元纱公主,耐心教导,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技巧,不值得一提。”
温慎之:“……”
温慎之伫立原地,神色复杂。
他觉得自己若想在大妃面前露脸,可能也就只能吟诗作对,再同人玩一玩成语接龙了。
可身为大盛的天子,他不能呆怔,他必须要有海纳百川的气度和见识,哪怕看见了如此令人震惊不解的事情,他也必须要保持冷静。
于是温慎之又一次扯起嘴角,勉强对天河大妃和延景明露出了笑容。
“了不起。”温慎之勉强说道,“大妃果真是个妙人。”
……
从禁军校场回宫,温慎之便收到了消息,说是忠孝王温恭肃终于处理好了手头事务,而今已回到了京城,只不过还在王府中修整,稍迟一些便会进宫面圣。
延景明站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几乎立刻便来了兴趣。
这本是一件普通小事,若放在平常,延景明是不会在意的,可而今却有些不同了。
那日他可听忠孝王妃和母妃闲聊时说过的,母妃好像揍过忠孝王,还教了王妃一点儿什么东西,才令如今的忠孝王对王妃言听计从。
延景明真的很好奇。
此事其实也怪不得他,宫中的生活太过无聊,他每天不是被逼着写字读书,便是学习那令人头疼的宫廷礼仪,再将宫中的嬷嬷太妃们气得暴跳如雷,为数不多有意思的消遣之事,也就剩下撮合暗卫和东宫密卫队,以及听暗卫首领聊京城中的八卦了。
只不过暗卫首领同他所说的八卦,毕竟传过了几道,多少显得有些无趣,远没有亲眼看八卦来得刺激,而忠孝王的八卦……那个凶巴巴看起来好像和全天下所有人都有仇的忠孝王的八卦,他当然要亲自看!
延景明飞快扭头看向温慎之,问:“过几天是不是有个,有个什么节?”
温慎之一怔,仔细想来,如今将要进七月,若是说最近的节日,也就只有七夕了。
他便点头回答,道:“再过几日,就是七夕。”
延景明激动问:“怎么过!”
温慎之:“……呃,宫妃乞巧。”
延景明有些听不懂温慎之的这句话。
温慎之又道:“朕没有宫妃,你也不能乞巧……”
延景明:“那就吃一顿?”
温慎之:“宫宴是必然要办的。”
延景明点头:“把皇叔请进宫来吃一顿。”
温慎之:“……”
温慎之蹙眉看他,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延景明的目的不大单纯。
不想天河大妃听了二人交谈,也在一旁不住点头,道:“宫宴好啊。”
温慎之便问:“大妃可有什么感兴趣的菜式?”
天河大妃果断回答:“都挺喜欢的。”
温慎之:“……”
天河大妃已面露向往。
“七夕好啊。”天河大妃念道,“七月七日长生殿……”
延景明立即接口:“夜半无人恰烤鸭!”
温慎之:“……”
天河大妃:“天阶夜色凉如水……”
延景明:“卧看清蒸烤乳猪!”
温慎之:“……”
天河大妃:“家家乞巧望秋月……”
延景明:“穿尽烤肠几万条!”
温慎之:“……”
温慎之明白了。
他招来蓝暖,低声吩咐,让蓝暖将大妃诗句中所提到的所有食物都记下来,赶紧去同御厨说一声,让御厨赶紧回去准备,千万莫要让天河大妃今夜失望了。
……
温恭肃入宫面圣之时,并未见到天河大妃。
若是可以,他也许一辈子也不想见到天河大妃。
可几日之后七夕宫宴,延景明特意邀请了他与忠孝王妃入宫,他不得不去,方到了宫宴之处,同太后与温慎之行过礼,忠孝王妃便自动搬着椅子往天河大妃身边挪,干脆坐到了天河大妃身边去。
不仅是她,长公主早已挑好了绝佳的好位置,坐在天河大妃另一侧,望向天河大妃的目光之中尽是仰慕敬佩。
这本是宫中家宴,并不邀请外人,来的都是王爷郡王,皇帝的心腹重臣,还有众人家眷,温慎之也直言让众人莫要拘谨,随意便好,话音方落不久,他与延景明便眼睁睁看着诸位打扮地远比平日要明艳动人的夫人们,想方设法凑到了天河大妃的桌前去。
延景明觉得很奇怪。
他看那一桌热闹非凡,佳人们巧笑嫣然,看着便让人觉得舒服,再扭过头,看向另外几桌——
一群王爷重臣坐在一块,在忠孝王满面严肃带领之下,气氛紧张,一时之间,根本没有人敢动筷吃饭。
天河大妃喝多了酒,还忍不住发声感慨,道:“我去西羯这么多年,觉得啊,还是中原的妹妹们好看!”
长公主掩面笑道:“我可去胡玉楼逛过,那胡姬美人倾国倾城,可不是我们能比的。”
天河大妃又道:“胡姬虽美,可比起妹妹们,总是少了一份蕴意婉约!”
延景明:“……”
温慎之:“……”
好怪!再看一眼!
忠孝王妃也跟着笑,一面说:“天河,你莫要瞎夸我们,若是当年,或许还能同那些年轻美人儿比一比,可而今我们都老了,比不得年轻人了。”
“不一样。”天河大妃说道,“比得过的。”
她将杯盏残酒一口饮尽,而后将杯子丢下,先转首看了看此处侍奉伺候的年轻宫女,道:“她们正值青春年岁,像是刚酿不久的美酒,开坛之时,酒香扑鼻,明艳张扬。”
“而诸位妹妹,是风姿卓越,仪态万千。”天河大妃说道,“虽不复青春年少,可这端庄典雅的气度,也绝不是十七八岁小丫头能够学得来的。”
长公主抿唇发笑,忠孝王妃也颇感满意,至于其余几位夫人,更是止不住面上的笑意。
而到了此处,天河大妃却好像还未将话说完,她又看向温慎之身侧的太皇太后,笑吟吟道:“若像太皇太后这样的,若非岁月沉淀,也绝不会有这般雍容典雅的气度。”
延景明:“……”
温慎之:“……”
延景明缓缓四望,见这宫宴场地之内,从侍奉的小宫女儿,到他母妃身边的长公主与忠孝王妃,再到端坐在温慎之身侧的太皇太后,每个人面上都带着克制不住的浅浅笑意,显然对天河大妃方才所说的那些话极为满意,而后延景明再转过头,一眼瞥见难得出现在人前的暗卫首领,正拿着他的小册子,奋笔疾书,飞快记录。
延景明不由轻咳一声,待暗卫首领抬首看向他,延景明方低声开口,道:“阿猪,窝母妃的话,你也要记?”
暗卫首领回答:“学习一下。”
延景明:“啊?”
这好像和他所想的有些不一样。
“您看天河大妃这口才。”暗卫首领感慨道,“若能习得其中之一,还会缺媳妇吗?”
延景明:“……”
延景明果断把握住了暗卫首领话中的细节。
“阿猪。”延景明认真说道,“你终于想开了。”
暗卫首领:“嗯?”
“说吧,喜欢什么样的。”延景明说,“窝现在就给你介绍!”
第130章 正文完结
延景明的嗓门太大, 这一句话,显然是让边上的天河大妃给听见了。
到了她这年龄的人,总是对小辈的终身大事颇为关心, 她看暗卫首领眉目端正,前途无量, 不由便来了天大的兴趣,也笑吟吟接着延景明的话往下问:“喜欢中原人,还是胡姬啊?”
暗卫首领:“……”
那一桌的夫人们都笑吟吟回首朝着暗卫首领看来,暗卫首领莫名惊出一身冷汗, 毫不犹豫后撤一步, 望向温慎之,道:“属下想起还有要事——”
温慎之还算讲道理:“你去吧。”
暗卫首领转头就跑。
可他一离开此处,天河大妃就自然将目光看向了另一旁的秦卫征。
天河大妃面露微笑。
秦卫征:“……”
秦卫征:“属下突然想起也有要事……”
温慎之:“……嗯。”
待秦卫征和暗卫首领都从此处消失之后,天河大妃也终于失了对此事的兴趣,转而看向了一直安静吃饭,从头到尾不言不语的温恭肃, 道:“王爷, 景明写信时,同我提过你。”
延景明一口汤呛着, 简直有万分紧张, 更是止不住咳嗽,只希望母妃千万不要再往下说了。
他的确在给母妃的信中提过忠孝王, 可那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还总觉得忠孝王想剥了他的皮,因而写给母妃的信中也都充满了对忠孝王的恐惧, 而今他已经清楚忠孝王并非是那样的人了,那他自然不希望母妃突然将他所写的信抖出来。
可忠孝王颇喜欢延景明, 他将延景明当做是那种引人喜爱的晚辈,听天河大妃说延景明曾在信中提过他,他自然很感兴趣,于是他开了口,问:“都说了什么?”
延景明:“……”
延景明果断开口,竭力想要打断二人交谈。
“母妃!我一直很好奇!”延景明高声说道,“您与父王,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对延景明来说,这已经是他对转移话题这件事能够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他曾听阿兄说过,若不想要母妃说一件事,那只要适时转移话题,询问母妃同父王当年究竟是如何认识的就好,母妃必然会自行开启话题,迫不及待将整件事告诉他们。
果真自他说完这句话后,天河大妃便飞快移开了注意,道:“就是揍了他一顿,然后认识的呀。”
延景明:“……”
温慎之:“……”
不是,这和他所想的美好爱情故事,是不是有些不太一样?
温慎之皱起眉,努力想要将这个故事朝着自己所理解的方向努力,道:“您与西羯王在战场相遇,一见钟情……”
天河大妃摇头,道:“打了他一顿,他记住我了。”
温慎之:“……”
延景明:“……”
“从来没有人这样打过他,他不能接受,非得说下次一定来打我。”天河大妃说道,“于是下次我又打了他一顿,他就把我刻在了心里。”
温慎之:“……”
延景明:“……”
不,这和说好的不太一样。
阿兄口中完美的父母爱情故事呢?
这故事哪里和爱情沾边了?!
可事情哪怕如此,延景明却仍旧想要努力。
他想,哪怕这个开端颇为奇怪,却实在难以掩盖其中的爱情内核,这必然是个兼具西羯风采与中原风气的爱情故事,他很坚持,因而哪怕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他还是忍不住同母妃问出了下一句话,道:“然后呢?”
“然后?”天河大妃微微蹙眉,“这世上除了我兄长之外,也只有他比较抗揍,我自然也对他很感兴趣。”
温慎之:“……”
延景明:“……”
那再之后的故事,不用天河大妃继续往下说,延景明也觉得自己明白了。
根本没有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像他母妃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有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延景明满心失望,只能深深叹气,而后再看向身旁的温慎之。
幸而他和母妃不太一样,幸而温慎之也与父王不太一样。
可待天河大妃这一通奇怪发言过后,这宫宴之上又是一篇寂静,哪怕如长公主与忠孝王妃这般仰慕天河大妃的人,都有些不知该要如何继续往下接话。
温慎之只能苦笑。
“不愧是天河大妃。”温慎之无奈说道,“天河大妃果真是个妙人。”
这句话在这几日间,他好像已说了无数遍了。
他其实也不想这样,可他没有办法,天河大妃行事实在太过奇特,因而每当到了这种所有人都不知该要如何才好的时候,他便只能如此开口,好试图缓解一些当下气氛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