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父亲又怎会做出如此对先人不敬之事?
“……你要找的沈般,就在那里。”
顾笙猛地转向风姿,双眼微微眯起:“你想诓我?”
“是……与不是,你自己……去了便知。”风姿强撑起身子,咬着牙对顾笙道:“只可惜……他可能……活不了那么久。”
顾笙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突然便笑了:“那便请风大小姐与我一同前去一观。”
反正对他来说,总不会有什么损失。
地动停止后,暗道之中扬尘四溢,沈般捂住口鼻,颇为嫌弃地抖了抖长袖:“太脏了。”
罗彤被呛得直咳嗽,也不忘揶揄他两句:“沈大小姐久坐闺中,自然是没受过风沙吹打的一朵娇花。”
沈般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的还是女装,心情不禁更坏了。
肖凌云身上本就有伤,被这么一震,又再次陷入了昏迷。两人搀着他,小心翼翼地朝前方走去。方才的地动过后,藏在暗道各处的人都纷纷涌了出来,地道里的声响也是“热闹非凡”。沈般凭借过人的耳力,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依稀捕捉到几句破碎的话语。
“他们在说什么?”躲在阴影中,罗彤小声问沈般道。
“说是地震了,要逃出去。”沈般顿了顿,又道:“出去的路,应该就在这个方向了。”
“那我们可要快些,若是一会儿还有余震,你我可要白白赔了性命在这里。”
跟着风家下人的方向向前,没过多久,沈般又停住了脚步:“他们说前面的出路被堵死了。”
“那怎么办?”
“他们好像也不知道。”
两人一时间没了主意。
“……这么大的地宫,不可能只有一个出路,否则人早就憋死在里面了。”罗彤分析道:“像我们进来时的暗道,就不像常有人出没的样子。”
“那就只能碰运气了。”
便是再厉害的高手,被困在这囹圄之中,也是插翅难飞。两人小心地避开在地道内仓皇逃窜的风家人,罗彤还不忘提醒道:“若是见了那叫‘幻梦’的药粉,别忘了揣一包在身上,你身上的被他们搜走了。”
“连出不出得去都不一定,你还想着这些。”
“来都来了,怎么也不能空手而归。”
“等他炸了这里,你就什么证据也没有了,一包药证明不了什么。”沈般顿了顿:“说不定方才的地动,就是他们的手笔。”
“这可未必。”罗彤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沈般:“他明知道你还被关在地牢里面,又怎会此时动手。你若死了,上面定会有人来查证死因,届时这暗岛上的秘密才是真的保不住了。”
“……”沈般微微皱眉。
他和罗彤和潘达的关系都是这样,虽然是朋友,但这交情之中却也混着其他的东西。
“不过风家竟与千叶卫有关……这可就麻烦了。”想到这里,罗彤哼了一声:“若被他们压了下去,这大半年埋下的线也就废了。”
“我若死在这里,不是反倒对你有利。”
“那是自然。”罗彤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从这地道里一出去,我就干掉你。”
千叶卫的作风,是从来不讲道理的,其经手的案子也大多如此。哪个门派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一方势力突然再无声息,那便是千叶卫出手了。知道真相的人心照不宣,三缄其口。不知道的人虽然心存疑惑,但这江湖中的门派那么多,不知不觉也就将这些“小小的奇闻”抛之脑后。
如果和他想的一样,找到顾笙后,他就立刻带他离开,躲到千叶卫够不到的地方去。
他不希望重蹈二十年前高山流水庄的覆辙。
当年的天下第一庄,实力雄厚、高手如云,可谓是鼎盛之期。结果经那一役后,除了钟思思一个外,再无人生还。就连钟思思也因逆转经脉而油尽灯枯,被困在山上六年后黯然离世。
而这场血腥的屠戮,最后给他们的交代也可笑至极:错杀了。
这又有谁能接受。
可不接受又不行,老庄主罹难后,庄内群龙无首,外面一众门派虎视眈眈。不承那些人的情,高山流水庄压根儿挺不到今日,早就被豺狼们一拥而上、分食殆尽。
“我没有爹,只有娘。”沈般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我早就习惯了。”
罗彤的动作一顿。
她又想起了沈宿,想起了男人被匕首贯穿了咽喉,连呼吸都困难,却还挣扎着、心心念念地想着自己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的亲生骨肉。却不知道,即便能够相见,沈般也是绝不能认他的。
“……还是要再跟你说声对不起啊。”
“嗯?什么?”
“你听错了。”
二十年前,那个浑身是刺、名为钟思思的张扬少女,最终也不得不向这世道妥协。
她最后的倔强,恐怕也就只是坚持让自己的儿子姓“沈”。
随父姓。
第81章 (八十一)地震时要注意安全
待顾笙赶到黑庄时,地面已经塌陷大半。地面上的建筑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塌得东倒西歪,几乎看不出原貌。
“怎么回事?”顾笙扯过风姿:“别跟我说,你们会把沈般关在这样的破烂地方。”
别说关沈般,这里就是只兔子也关不住。
衣领猛地收紧,让风姿忍不住咳了咳,才接着道:“在这庄子下有暗道,沈般就被关在下面的地牢里。”
“暗道?”顾笙这才松开手,狐疑道:“你们风家人究竟什么毛病,不是挖山就是挖地,和这岛有什么过不去的。”
风姿:……
其实这还是与风家祖上有关。
风路城现今虽然繁华,但在几百年前,却是一片人迹罕至的穷山恶水。会在这荒郊野岭落脚的,就只有打家劫舍、居无定所的海贼。为防官军搜捕,他们就着风路城的独特地势,从明岛的无间崖下修了一条通往暗岛的地道,运送见不得人的东西。多年后风家接管此地,顺势在此基础上修建了一座地宫,以备外敌入侵。只不过一直没有用上,倒成了风家人的祖坟,世代英烈都被葬于此处。
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站在山头,风姿看着风家下人们仓皇地从废墟中逃出,心中默算了一下还有多少人被困在里面。
看来是有人动了暗道外围的机关,将出入口封死。若地面持续下陷,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顾公子,可愿与我做个交易。”
“哦?”顾笙挑眉:“凭什么?”
“沈般在暗道内,现在出入口被封。没有我引路,你进不去,他出不来。”
“我凭什么相信你。”顾笙摇了摇头:“你这女人,凶起来可不要命,怕不是要拉我同归于尽。”
“你怕了?”
直视风姿的眼睛,顾笙不禁心道,这女人果然是下定决心要带着他一起去死。
“既说是交易,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在里面遇到风家人时,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一次顾笙微微皱眉:“我最多只能做到视而不见,不可能挨打不还手。”
“顾公子自己控制分寸。暗道内机关众多,没有我,顾公子是出不来的。”风姿目光凛凛地看着他:“不放心的话,可以捆住我的手脚。”
她在赌。
她赌顾笙一定会冒险去救沈般。那日她也在无间崖前,眼睁睁看着沈般甘心与他一起坠入近乎必死的深渊,可见两人那份“情真意切”。
只要进了暗道,她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好啊。”顾笙无所谓地笑了笑:“风大小姐带路吧。”
地宫内盘根错节、占地颇大,因此光是换气的孔洞便不计其数。这座庄子明面上是荒废了,实际上却是掩饰下面机关构造的障眼法。不过经这么一次冲击后,绝大部分的出入口都没了作用。地下的空气极为有限,里面的人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顾笙未去捆风姿的手脚,他还不屑于对一个重伤之人防备至此。两人来到山庄侧的一座小土丘,那里立着一尊半人高的石佛。雕工粗糙,又经长年的风吹雨打,布满刮痕,佛祖的表情比哭还要难看。
风姿将手伸到石佛的身后,在佛龛里摸索了一阵后,传来了清脆的“咔嗒”声,仿佛是什么机关被启动了。
“这就是入口?”
“还不是。”
风姿又往佛像的东面走了两丈,然后俯下身子,在草丛中摸索了片刻。就在顾笙快不耐烦的时候,她终于摸到一块凸起的石头,然后加以内力,重重按了下去。
脚下传来震动,佛像后的地面缓缓下沉。随着沙土的下陷,两扇厚重的石门门板浮了上来,又缓缓打开,露出后面深邃而宽敞的地道。
“现在是了。”
这机关应有些年头了,竟至今运转无碍。风家盘踞风路城多年,底蕴果然非同一般。
两人进入地道,风姿走在前面,顾笙跟在后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前方的动静都在他的掌握。若风大小姐有任何异动,顾笙也有自信能瞬间将她毙命于此。
从墙壁上取下火把点燃,随着两人的深入,隧道变得越来越窄。不知走了多久后,风姿停下脚步,在右侧的石壁顶端找到了一枚石环,然后慢慢把它抽了出来。石环后拖着一根长长的链条,直到全部拉出来之后,左侧的墙壁才缓缓地翻转过来,露出藏在后面的隧道。
“这机关看似藏得巧妙,但若是被人瞧出端倪,拍开石板也并非难事。”
风姿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若从内部强行破坏,便会触动机关,万箭齐发。”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没用来杀我?”
因为你的命,不值得这么做。
“我带你去地牢,沈般就被关在里面。”风姿面无表情地说道:“别忘了你曾说的,不伤风家人的性命。”
两人又沿着通道走了好一会儿,便看到几个风家的家丁跌跌撞撞地逃了过来。看到风大小姐时,他们先是一愣,紧接着又是一喜:“是大小姐!大小姐来救我们了!”
有人却注意到她的狼狈模样,又看到后面煞神般的顾笙:“你……你又是何人?”
风姿深吸了一口气,对几人道:“被困的还有多少人?”
“不知道,第二、第三层间的横断石已被放下,里面的人出不来,只隔着门听到些声响。”
“往我来的方向走,过两室后再往东就是出口。”
总算有人意识到不对劲:“可……大小姐您不同我们一起出去吗?”
“我还要去找剩下的人,你们帮不上什么,出去尽快将一切通知父亲。”说罢她看向了一旁的顾笙,冷声道:“有这位鸿客居的先生与我一起,足矣。”
说罢风家众人恍然大悟,拜谢了风姿后,便往他们来的方向去了。
“与鸿客居狼狈为奸,却连他们的底细都没摸清楚。”顾笙笑着摇了摇头:“玩火自焚。”
风姿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忍着身上的伤痛,接着往前走去。
一路上他们见了不少风家的下人,看样子他们连发生了什么都没弄清楚,便被稀里糊涂地关在里面,且死在落石下的不在少数。若是没有风姿指明方向,恐怕是要被生生地困死在里面。
这风大小姐或许是一个好人,可这样的好人,也往往被称作妇人之仁。
“你知我三弟的字是从何而来吗。”
“嗯?”被冷不丁地一问,顾笙先是一顿,接着笑道:“这重要吗?”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风姿一边往前走,一边平静地说道:“我们姐弟的名,皆是由我母亲所取。原本字也该是她来挑的,可她早逝,后来父亲便没管过我们,连二弟和三弟的加冠礼也不曾回来。因此旁人称呼他二人,只叫‘风二’和‘风三’。我三弟到底是气不过,便自己给自己起了字。那日他喝得烂醉,回头便有些后悔当时的轻狂。可话已放出去了,便不好收回来。因此知道他字的,就只有当时在场的一干朋友,外人却是不清楚的。”
“所以呢?”
“我猜你不仅不知道此事,更不是他的朋友。”风姿突然止住了脚步,猛地转过头来:“他是我养大的孩子,什么秉性我最清楚,又怎会与你这样的邪恶嗜杀之徒称兄道弟。”
“你不是顾笙。”
顾笙先是一怔,接着便觉得好笑。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风姿已经动了。她猛地往身后的墙壁上一靠,石壁生生地翻转了过来,露出了后面尖利的刀剑。
竟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万箭齐发,顾笙却并未惊慌失措。他一侧身,躲过了向他掷来的长矛。接着横握矛杆,干净利落地将其余刀剑扫落。
面前的石板再度翻转过来,风姿又出现在他面前。手握一把不知从哪里取下的长剑,用力拉下手中的绳索。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着要逃。
无数细密的银针从她上方的暗格中射出,同时她手中的长剑也急速攻了过来。顾笙轻松躲过,却发现她的剑锋急转,一剑削平了墙壁上的火把。
顿时一片漆黑。
失去视野后,尽管有长矛作为防御,顾笙依然能不断感到银针从四面八方刺入身体时的钻心之痛,同时从四肢逐渐传来了虚弱和乏力感。
针尖上是涂了毒的。
干得漂亮。
顾笙低声轻笑,同时从黑暗中传来了几乎微不可闻的闷哼声。他朝着声音的方向踏了两步,将长矛用力朝黑暗中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