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粗粝的手掌打在他的脸上,雪成岭眼前一黑,要不是领口被揪住,他此时已经倒下去了。
“这是谁给你的?说!”
雪成岭哇地一声大哭。
“我……我捡的。”
几个巴掌又抽下来,雪成岭只听到自己耳鸣的声音,雪老爷骂什么他全然听不清。
“我让你不用心,我让你想着玩!娘们儿的东西你也捡,窝囊废!你就是个窝囊废!”
“成岭,你快跟你爹认错啊!”雪夫人哭着拦他,“老爷,你再打会把成岭打死的……”
入夜。
雪夫人一边陪着雪成岭背书,一边给他肿胀的脸擦药。
雪成岭忽然抬头。
“娘,我学不会。”
“没事,你再用功一点一定能背的。”
雪夫人端起厨房留的剩菜,喂给他。
“我没有小妹聪明。”雪成岭茫然地问她,“娘,爹真的会生几个儿子,不要我了吗?”
“不会。
雪夫人的眼神露出一丝狠辣。
“她们永远不会有儿子。”
第83章 番外成岭(2)
“为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成岭。”雪夫人爱怜地说道,“你只需要知道,这是娘亲爱你的方式。”
“那爹爱我吗?”
“当然,他只是……望子成龙心切。”
当时的雪成岭并不知道雪夫人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如她所说,雪老爷的妾室果然也没有生过子嗣,哪怕他纳再多的妾。
雪老爷也真没让雪成岭再去读书了,他对雪成岭绝望了,自己是半个文盲,行伍出身,就是吃了不少大字不识几个的亏,才对雪成岭如此严苛要求。
既然文的走不通,雪老爷开始带雪成岭去武场。
“你想要哪个兵器?”
雪成岭面前是一排兵器,他虽然个子高,但身材瘦弱,整个人看起来也病怏怏的。
他本就很少出门,第一次到武场,身边都是三打五粗的老爷们儿,太阳晒得他几乎晕厥,他极不适应。
“选一个!”
“是。”
雪成岭选了个最小的剑,其它刀枪斧钺钩叉的,他也肯定提不起来。
虽然对雪成岭这个选择极不满意,剑虽然是君子象征,但多半是那些文人雅客佩戴,做伪君子用的,真正在战场上,哪里用得上这东西。
但雪老爷还是耐着性子,从头教起。
“我先教你几个动作,你看好了,我只给你演示一遍!”
雪老爷耍了剑法中的几个基本动作,雪成岭本就愚钝,哪里看得清,他拼了命记下,免得第一天就出差错。
“照我做的,练!”
雪成岭接过剑来,动作迟缓地做了几招。
但他有气无力的,动作也变形了,整个人畏畏缩缩,全然放不开,怎么可能让雪老爷满意?
“我是这么练的吗?蠢货!剑都拿不直,没有吃饭吗?”
雪成岭的手腕被打了一下,他吃痛之下,剑就掉在了地上。
“武器都握不紧,你练什么武?真是干什么都不行的废物!”雪老爷吼道,“捡起来!”
雪成岭捡起地上的剑,眼眶已经红了。
“你要是敢在武场哭,跟个女人似的给老子丢人,老子要你的命!”
雪老爷压低嗓音威胁他。
雪成岭把眼泪往肚子里咽了。
“还哭吗?”
“不。”
“说清楚!”
“不哭。”
“跪下。”
雪成岭被罚跪在武场的烈日下,雪老爷每抽一鞭子便问一句。
“哭吗?”
“不……”
“男儿有泪不轻弹,就是流血也不许流马尿!给老子笑出来!”雪老爷又是一鞭子,“笑!”
雪成岭扯着比哭还难看的脸。
“你是孬种吗?”
“我不是……”
“大声说!”
“我不是孬种!”
不知道为什么,他痛到极处了,好像也不痛了。原本他性子软弱胆小,动辄就容易流泪,被再怎么抽打,他也不流了。
他习惯了。
反倒从极端的痛里,找到活着的意义。
回到家里,雪夫人抱着满身是伤的雪成岭哭了一场。
她给雪成岭的伤口上敷药,一会儿叫来一个面生的丫鬟。
“她叫槿晨,以后由她贴身照顾你的起居。”
雪成岭回头问。
“娘不要我了吗?”
“你长大了,娘不方便事事照顾你了。”
槿晨年纪比他大一些,约莫十六七岁。槿晨对雪成岭很好,她很温柔,上药的时候都生怕他痛,手指轻得像是一根羽毛,生怕弄疼了他。
就连洗澡擦身体,她都注意得很周到。
雪成岭喜欢这个丫鬟,便和她无话不谈。
本来他也没有朋友
“娘为什么说我长大了,不能照顾我?”
槿晨笑着说:“少爷身子长大,别的女子便不能看了。”
“娘亲也不能吗?”
“是啊。”
“那为什么你能看?”
“我是伺候少爷的,是少爷的人。”
雪成岭半知半解,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我除了长高了一点,也没长大啊。”
槿晨捂着嘴笑个不停,雪成岭被笑得恼怒了,槿晨却忽然扑上来,抓住他没被人碰过的地方。
“少爷这里长大啦!”
雪成岭第一次和女子亲密接触,那种感觉令他心醉,魂牵梦萦,女子的手那么软,凉凉的,那么舒服。
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冲动。
他也去摸槿晨的身子,但被她拒绝了。
“少爷还小,再大一些才行。”
雪成岭忘了那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白天去武场被雪老爷打骂,回来有了一些温存。
槿晨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温柔。
他们无话不说,亲密无间,也会说一些男女之间的隐秘,雪成岭迷醉其中,这是他唯一开心的事。
直到他十四岁时,东窗事发。
他和槿晨的事被人告发了。
那日他回到家里,便看到被绑在凳子上的槿晨,她的嘴被塞住,但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在向他求救。
“什么时候开始的?”雪老爷问,“你和这小蹄子厮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们没有……”
雪成岭刚要解释,一鞭子便下来了。
“你文不成武不就,歪门邪道倒学了个通透!”雪老爷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是不是这个小蹄子勾引你的?是不是?!”
槿晨哭着摇头,祈求雪成岭。
但面对雪老爷,雪成岭毫无抗争的念头,他怕了。
“是不是?!”
“是……”
“好。”雪老爷发令,“把这个小蹄子打断一条腿,卖去青莲馆。”
“不要!爹!求您……不要!!”
雪成岭嘶吼,他眼前一片血红,是槿晨的血。
是他自己的懊悔,是他自己永远抬不起头的痛。
“对不起,我是孬种。”
……
当重新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
雪成岭以为他有了弥补的机会。
所以他胆小怯弱,却在最后一刻选择了奋不顾身。
箭离他的心脏只有最后半寸,他倒在地上,看着雪伊人来救他。
“小妹,小妹……救我,我还不能死……”
雪伊人流着泪想找人,但她忽然又停下来了。
“哥哥,你会帮我的对吧?爹一定会和南卿不死不休的。哥哥,你一辈子活得那么窝囊,那么恶心肮脏,死了便干净了……”
随后,雪伊人亲手将箭推入了最后半寸。
第84章 一丁点可怜
雪伊人回瑞王府时,君元宸正在书房翻看一些皇帝送来的,批注过了的折子。
他过目之后,没有修改什么。
君元启不是个昏君,他做了皇帝之后,事事都没什么纰漏,君元宸也不会多加干涉。
反正他的命脉握在自己手里,不急于一时取代他。
何况,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情处理朝政。
君元宸在等。
等木香水榭那边的动静。
但是雪伊人先进来了。
她原本是不敢进来的,但回避也不是什么办法。
“殿下。”
雪伊人语气柔顺。
“你这么快回来了?”君元宸一边翻看着折子,没有抬头,“不好好和你兄长告别吗?”
雪伊人答得很漂亮:“我虽是雪家的女儿,但现在已为人妇,是瑞王府的王妃。”
“你知道就好。”君元宸又道,“你不帮忙操持后事,大将军怕是忙不过来。”
“既已出嫁,我便是客了。”雪伊人哀戚地说道,“殿下给我的容身之处,才是我的家。”
若是以往,君元宸也会怜惜她一番。
可知道她是个有心思的,君元宸便再也没有丝毫动容了。
只是雪家于他还有用,雪伊人终究也没有伤害到南卿,君元宸尚且可以容忍。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王爷,王爷……”
雨燕慌慌张张地在外头求见。
君元宸让她照料木香水榭那边,见她如此神色,自己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了。
“有什么事吗?”
雨燕懵懵懂懂地说:“奴婢今早伺候南卿公子洗漱,南卿公子身子好似不适,大体是病了。”
“病了?”
君元宸腾地站起来,脸上却发出由衷的笑容。
他走在前头阔步,雨燕小碎步以免跟不上。
雨燕不解地说:“南卿公子病了,殿下高兴什么?”
“你不知道。”
君元宸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直接闯进去。
南卿正借了雨燕的镜子,盯着自己的脖子看。
“卿。”
君元宸火急火燎地进去。
白景尘拢了拢自己的领子,被君元宸抓住肩头。
“雨燕说你病了,怎么了?”
“哪里是什么大病,就是咳嗽几声,这里也长了一片红疹……”
白景尘说着还掩嘴咳嗽。
君元宸看到他领子半遮住了一片不规则的红色。
“让我看看。”
白景尘揭开了一下,让君元宸看得更真切。
“不妨事的,不痛,就是有点痒,应该就是老毛病。我回青莲馆,吃些以前大夫开的药便会好。”白景尘自言自语道,“奇怪了,我最近一直坚持喝药,原以为这怪病好了很多,没想到平白无故又犯了,咳咳……”
君元宸脸上喜不胜收,白景尘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最近都在喝药吗?”君元宸又问。
“是啊。”白景尘叹了一口气,“是个老大夫开的药,他说平时多注意花粉柳絮,便不会再犯的,怎么了?有何不妥吗?”
听白景尘这么说,他又有些许惭愧,眼神回避白景尘的探究。
“我就是……就是在你身上闻到了药香。”
“哦,每日要喝一大碗药,恐怕我的肉都是苦味了。”
南卿难得轻松说笑,君元宸却笑不出来。
雨燕在整理床褥,从枕头下掏出一个香囊来。
“咦?殿下,你的香囊掉在这里了。”
君元宸神情一僵,这个没头脑的死丫头。
白景尘转头问:“这是元宸的吗?”
“是呀。”雨燕抢着回答,“还是奴婢亲手做的,我肯定不会认错,里头是干木香花……”
君元宸再淡定也难掩窘迫。
他摸了摸鼻子,打断雨燕的碎碎叨叨:“昨夜我见你受了惊,便把香囊放在你枕边,可以安神助眠……一时粗心,忘了你不能接触花粉了,对不起……”
“原来罪魁祸首是这个香囊。”
白景尘笑了笑。
“元宸无需道歉,兴许是花粉不小心漏出来了。”
君元宸连忙说:“那我现在就把它扔了,雨燕,你去把被褥枕头全换了。”
白景尘拦住他。
“好好的香囊,扔掉多可惜?岂不是浪费了雨燕姑娘的心血。”
“那我……放别处去。”
君元宸内疚不已。
他是知道这个病的,严重些甚至会死人。
都是他的疑心,害南卿受罪。
白景尘提出回青莲馆,喝药的时间到了,君元宸也没好意思再阻拦,他有点无颜以对了,只让雨燕去送他。
白景尘走上马车之前,忽然唤住雨燕。
“雨燕姑娘。”
雨燕回头:“怎么?”
“元宸那个香囊,是你所制?”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白景尘笑着摇头。
“只是奇怪王爷竟有这般闲情雅致,我看他把这香囊看得挺要紧。”
雨燕走近一些,压低声音道:“我悄悄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这香囊,是殿下让我做的。”
“哦?”
“我觉得,他是在想一个人。”
雨燕捏着瓜子脸的精致下巴,作思考的模样。
“白景尘?”
雨燕惊声:“你怎么知道?!”
“听元宸说的。”
“殿下竟然会在你面前提他?”
“那你跟我说说如何?”
雨燕犹疑了一会儿。
“好吧,自从白景尘死了,殿下一直过得很不开心呢,虽然他如今深受皇上器重,是摄政王,但是他脾气开始阴晴不定,有时候大发雷霆,有时候,我就是没见他再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