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伊人瞪眼道:“你是叫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被赶出家门的弃妇吗?这又比被抓住砍头好到哪里去?你把嘴巴闭严实点!快去敲门。”
云眉听话,蹑手蹑脚走去敲门,出来的是个仆役,一见到他俩便变了脸色。
“王妃……啊不,小姐。”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进去跟老爷禀报,小姐回来了!”
奴役却拦住了路。
“老,老爷说了,不许小姐进府里。”
“什么!?”
云眉惊叫一声,雪伊人也走上前怒目而视。
“你一个奴仆,也敢拦我?”
“那你们等等,我去告诉老爷。”
“哎!”
这奴仆走之前,还真把门又关了。
“这该死的东西……”
雪伊人等了好一会儿,里头才开门,正是雪大将军走过来。
“你还回来做什么?”
雪大将军第一句便冷着脸赶人。
雪伊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即哭诉起来。
“爹,是女儿啊,我好不容易躲开追兵,千难万险才逃回来的!”
“你是想害死我们整个雪家吗?”
雪大将军翻脸无情,雪伊人聪明,一想便知道他这是要撇清关系。
“爹,你……你这么狠心?要赶我走?你忍心让女儿被官兵追杀,眼睁睁看你女儿被押去砍头?!爹,您只有我这个女儿啊!您就一点都不疼我?”
雪大将军略微心软,但他意志更坚定。
“那……那也是你自己选的路!”
“我选的路便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拒之门外!送我去死?!爹,我嫁去瑞王府这些年,替您出过多少主意,给您带了多少好处?你是一点都不顾念了吗?”
雪大将军恼羞成怒。
“我告诉你,今日早朝,皇上已经发难,我除了明哲保身,别无它法!”
“那你就推你的女儿去死!世上有你这样的爹吗?”
雪伊人愤然怒吼,被雪大将军一巴掌打在脸上。
“放肆!我把你养大,便是要你忤逆我的吗?”雪大将军怒声道,“当初是你自己要死要活不要脸非嫁给君元宸,你害死你哥哥!如今也是你自己该受的下场!”
雪伊人捂着脸,满心绝望。
“好,哈哈……”雪伊人两行泪流出来,“自小我什么都比哥哥强,雪成岭哪一点比得上我?但您仍只把他捧在手心里,只因为他是个儿子!我是个女儿,便被你视如草芥!我不管再怎么证明,都是个可有可无的小猫小狗,高兴了您赏根骨头,不高兴了连狗都不如!我……我竟然有你这样的爹?哈哈哈……”
雪大将军更加恼怒,下令让人捂住了她的嘴。
雪伊人挣扎出来,疯狂怒吼道:“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这种人,就活该绝子绝孙!哈哈!”
雪大将军抓住她,森然道:“我已经没有了子嗣!但是……我还得替雪家,整个家族着想,你知道被判成谋逆要株连多少人吗?我就知道,女人太精明不是好事!整个雪家都要被你拖累死!”
随后,雪伊人就被几个人推搡出去,她摔在雪地里大哭。
雪大将军终究是不忍,扔出来一个包裹。
“这里有十万两银票,你偷偷出城,你不要回滨州老家,宗族保不准要被搜查,你拿这钱去哪里都能衣食不愁!”
随即,门上了栓。
雪伊人坐在地上,怨毒地盯着里头。
云眉把她扶起来道:“小姐,大将军也是大局着想……老爷还是疼你的,不然不会给这么多银票让你安身。”
“是吗?”雪伊人却清楚得很,“他是怕我去皇帝那里告发他,连累他。”
云眉没法反驳。
“那咱们现在……”
“他要我滚,还不许回滨州,我偏不要,我要留在京城,证明给他看,没有雪家,没有瑞王府,我一样能活得比他好,比他儿子强!”
云眉却满心茫然。
“可是京城到处都是搜捕我们的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雪伊人想起来一个地方。
“皇城内人多眼杂,只有西城那边有个旧城隍庙,咱们先去那儿躲一躲,过了这阵风头再说吧。”
两个女子互相搀扶着,躲去了一波又一波的搜查,总算才去到了城隍庙。
“小姐,这地方荒废了呢。”
云眉推开门,到处是灰尘蛛网。
“东城建了一个新城隍庙,这里自然没了香火,肯定没有人来的。”
雪伊人刚说完,身子便定住了。
地上爬起来二三十个黑漆漆的影子,云眉拿出火折子,才隐隐看见是些又黑又臭的叫花子。
原来旧城隍庙废弃,便成了乞丐的落脚处。
冬天极少有闪电,空中却忽然打了个响雷,破损的城隍老爷被照得通明,他黑皮怒目,眼球凸起,极其狰狞恐怖。
仿佛要吃人一般。
第110章 他要多看几眼
不过五日,城墙上便贴出了告示。
白景尘路过的时候,城墙下挤满了人。
“逆犯君元宸……君元宸是谁?”
“姓君的自然是瑞王爷殿下了!”
“啊?瑞王爷怎么就成了逆犯了?”
“君元宸欺君罔上,结党营私,叛国谋反……嚯,足足七十二条之多!”
“怎么会?是咱们那位瑞王爷嘛?”
“自然没有旁人了。”
“瑞王爷不是和皇上手足情深,为人也光明正大,贤德无二,天下皆知!我上回惊扰了他的马车,他竟一点都没有责怪,还下来问询我是否受伤!”
“这……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原来瑞王爷如此狼子野心,实在该杀!”
“……逆犯恶行累累,罪无可恕,皇上仁厚,感怀手足情深,日夜痛心,特赦其死罪,不日发配南洋战场充当苦役,令其戴罪立功,永世不得回京!”
“啊呀!皇上居然居然饶恕其死罪,果然是宽厚待人……”
“要我说,其罪当诛!”
“前些日子还是权倾朝野的瑞王爷,如今却沦为了阶下囚,令人唏嘘啊!”
“你们三十那晚听到了吗?好多官兵围剿瑞王府!”
“难怪大年三十宵禁。”
“何止听到了?我透着窗户还亲眼看着瑞王爷……呃,君元宸被抓走的……”
白景尘挤出人群,不再逗留。
明明今日暖阳高照,冰雪即融,白景尘却打了个寒颤。
心里空落落的。
白景尘还没有回到青莲馆,便看到外头的人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往一个方向挤。
“快看,押送君元宸的囚车来了!”
有人这么一喊,众人便更加兴奋地往那头挤。
白景尘被挤得看不见人,便匆匆进去青莲馆,从阁楼上推开窗户往外看。
果然是君元宸。
他被押在囚车之中,只露出一个脑袋,这大概是君元启故意的。瑞王爷这么多年深受百姓拥戴,他要让君元宸以真面目示人,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受人唾弃。
君元宸站在囚车里,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扔出一颗臭鸡蛋,正好砸在他的头上,蛋液粘在他的头发上,散发出恶臭。
君元宸这才动了动,他想捋一捋自己散乱的头发,但因为手被扣住,够不到。
“君元宸!你骗了皇上的信任,骗了我们黎民百姓!”
“叛国狗贼!”
随着京中百姓的民愤被激起,更多人参与到了泄愤之中。
他们将手里的不值钱的烂菜叶子,从地上捡起的冰雪泥块,擦锅洗碗的烂布条,全往君元宸身上砸。
丢不丢得中另说,反正唾弃一番罪大恶极的君元宸,便令他们胸口的愤懑少一些。
或者说,能够踩一脚平时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更令他们兴奋。
瑞王爷便最具代表性,出身帝王之家,他雍容华贵,五艺俱全,简直是个完美之人,人怎么能完美呢?所以能将他虚伪的面具撕下,实在是大快人心。
平时他高高在上,现在不一样了,他是囚犯,任人宰割,谁都可以打骂。
君元宸无法闪躲或蹲下,但他连眼睛都不闭,就这么垂着眼帘,像是看不见听不见,任别人唾骂,砸些污秽之物。
“不知廉耻!呸!”
不知是谁忍不住,冲他吐了一口唾沫。
那些看热闹的小孩觉得有意思,便有样学样,挤到囚车前冲他吐口水。
“大坏蛋!”
要不是有押送的官兵拦住激愤的百姓,君元宸恐怕要被生吞活剥了。
囚车被人堵着,前进得很慢。
沿街的百姓被压抑了一整个过年的喜悦,总算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他们欢呼,庆贺,仿佛这才是过年。
囚车总算到了青莲馆的门前,一动不动的君元宸忽然歪了歪头。
百姓们忽然害怕地停下来了,毕竟瑞王爷在他们心中,威望依旧,他们怕这个大恶人。
君元宸侧过头来,正好和阁楼上的白景尘四目相对。
白景尘忽然觉得这个目光很刺眼,他想避开。
但是君元宸先回避了,他低下头,抬手的动作一定是想遮住自己。
他闪躲的眼眸,惊慌失措。
白景尘知道,他一定在说。
“实在抱歉,让你看见我这副样子。”
他是个最在乎体面的人啊。
“等等……”
君元宸忽然开口了,跟押送他的霍达说话。
“瑞王爷可还有什么吩咐?”霍达问道。
“走,走慢一点……”
霍达不解,连他都恨不得快些走,毕竟那些百姓丢东西没个准头,连他一起砸了。
囚车里全是秽物,君元宸却想走慢一些?
不过霍达还是遂了他的愿望,行进得更慢。
君元宸一直盯着青莲馆的方向,侧目,扭头,使劲地看着,依依不舍,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身影。
他知道,他这一去便不可能再回来。
所以受着世人的唾弃,他也要多看几眼,以供余生念念不忘。
……
君元宸的囚车消失。
也从白景尘的生命中消失了。
白景尘收回目光,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下了阁楼,去了后院,只有红莲一个人在。
“你找你师父?”红莲一边数银票一边说,“他去了南郊的山上。”
白景尘知道他所指的山是指埋那位老将军的地方。
他立即牵来马,飞奔到了南郊。
白景尘穿过兰因寺,走到半山腰的絮果塔,他驻足看了一下。
兰因絮果,真是印证了这句话了。
白景尘再从絮果塔后面,小路拾阶而上,才在快到山顶的地方找到扁十四。
扁十四正在一座坟前烧纸。
“今天是初六,你问我初一为什么不来?我不想碰到你那些家人,你不尴尬我还尴尬呢……我才不会给你烧纸钱,你那些子孙给你的钱肯定够用。我给你烧了一个治老寒腿的方子,你照着抓药,如果你们那儿有大夫的话……如果没有,就痛死你吧。”
“师父。”
扁十四转过头来,抹了几下脸。
“啊,烧得我一脸灰。”扁十四负着手问,“君元宸被押走了?”
“嗯。”
“你高兴了没?”
白景尘哽咽一下再说不出话来,他堆积在胸口的痛楚一下全汹涌出来。
他扑过去,抱住扁十四。
泣不成声。
第111章 医人医病难医心
白景尘没有任何倾诉的话语,只有像小猫一样的呜咽。
扁十四抱着他,轻拍他后背,任他泪流不止。
“傻徒弟……”
扁十四把他养大,怎么会不心疼。
只是他现在也相通了一件事,无论怎么阻拦,白景尘都要自己去经历这些坎坷的,世间只有情最伤人。
许久过后,白景尘呜呜的哭声才渐渐停止,抬起头时,已经是泪流满面,眼睛都哭红了。
“师父,我不开心,我一点都不开心。”
君元宸终于大厦倾颓,众叛亲离。
自己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即使自己报仇雪恨了又如何呢?
自己爱慕的那个翩翩君子,惊鸿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心早就缺了一块,永远地缺这一块。
不会因为君元宸发配南洋而补回来。
“可是我想不通为什么?我明明已经亲手报了仇,我体会的痛苦,都还给他了,我怎么还一样不开心?”
“我只是个医师,你要问我什么病该怎么治,我能回答你,可你问我这些,为师也没有答案,兴许,你自己知道。”
“我自己知道?”
白景尘擦干眼泪,坐在枯草上,抱着双膝,眺望着远方发呆。
夕阳如血,给山间未融化的雪镶了金边霞幔。
也给远处的皇城笼了一层迷蒙的佛光。
他坐着想了一个时辰,也没能想出答案。
白景尘只觉得迷茫,兴许只能交给时间。
他的心伤世上最好的神医也医不好。
画虎画皮难画骨。
医人医病难医心。
白景尘扭头看师父,扁十四也已经祭拜完毕了。
白景尘端详了一下这个墓碑,上头写的是“显祖考霍鸿大将军之墓”。
“霍鸿大将军?是霍达将军的先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