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似乎觉得这话题氛围着实有些沉重了,便拿着酒碗往岑远的酒碗上一碰:“袁弟,别说这些了,喝酒!”
岑远闻言就冲越大哥笑了笑,拿起酒碗与对方的碰了一下:“来,今晚不醉不归!”
越大哥随即仰头饮尽碗中酒,岑远抿了一小口,扭头不着痕迹地朝晏暄看去一眼,后者手指摩挲着酒碗边缘,给他回了一个同样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来这顿饭还真是吃得值了。
·
这顿晚膳吃到最后,几乎就成了越大哥与岑远两人在拼酒。岑远虽说酒量好像不怎么样,但好歹酒品还行,就连晏暄都没见过他醉酒疯癫的模样。可那越大哥虽自称千杯不醉,但人是那叫一个极其亢奋,不多时就开始横扫客栈,到处拉着人划拳。
他那样子看着也不像还能赶路,岑远于是一挥手,直接让客栈给越家兄弟各开了一间客房,全然忘了这银子是从晏暄口袋里出的。
等他被晏暄拖回他们自己的上房,又摇头晃脑地沐浴完出来之后,脚步还有些浮。
晏暄在岑远出来后才去沐浴,因为担心人在外边有什么事,他只匆匆洗了一把就结束了。结果出来一看,就见岑远张开四肢仰躺在床榻上,安安静静。
等过了片刻,岑远才像是听见了声音似的,侧过脑袋唤了一声:“晏暄。”
他整个嗓子都因为喝多了酒而显得有些沙哑,这一声唤出来的时候又上下跳了好几个调,以至于那尾音就像是平白生出钩子似的,只一下就把晏暄给勾了过去。
第49章 醉酒
晏暄只穿着一件中衣,长发依旧是高高束起,站姿挺拔。明明是要就寝的打扮,但整个人都不失英姿,仿佛只要握上剑柄,甚至都能立刻冲上战场去。
岑远不免看得怔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猛一激灵,想起自己方才喊人来是要说什么。
他道:“看见没。”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晏暄只能回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岑远半眯起眼看他,伸手隔空点了点,语气里还有点语重心长:“这就是出门在外全靠大哥交际啊。”
晏暄:“……”
他那脸上瞬间就爬上一副“不知道回应什么且就是拿人没什么办法”的表情,岑远一看他这种模样就觉得特别有意思,惬意地扯了下嘴角。
片刻后,晏暄失笑道:“净让你占便宜。”
“怎么就是我占便宜了,不都是理所应当的事嘛。”岑远道,“再说,又不是我把你嘴巴给封住了,你个闷葫芦怎么还怪起别人来了。”
晏暄:“……”
岑远这一手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使完,便更觉心满意足。他把伸直的手脚都收了回来,撑了下身子,看上去像是要坐起上半身,但兴许是因为醉得累了,他刚撑起半边,就又自暴自弃似的躺了回去。
屋里的烛火忽而跳动了一下。
他朝晏暄伸出一只手去:“拉我起来。”
“……”后者低眸看着那手好一会儿,本想开口让对方就这么老老实实躺着了事,但一转眼,还是认命般地握了上去。
五指刚收紧的一瞬,岑远就借着他的手劲,想把自己的上半身给“吊”起来,但他完全低估了酒醉之下身体的迟钝和重量,以及晏暄对他的全无防备——这一下非但没让自己成功坐起身,倒是把晏暄拽得重心不稳,让人猝不及防只能顺着势头朝他倒了下来。
——咚!
晏暄一手径直撑到岑远耳边的床铺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岑远自下而上地看着对方,莫名感觉自己的心脏忽地停跳了一瞬间,没忍住“咕咚”一声吞咽了一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都刚沐浴完不久,连带着身周都像是充斥着带有热度的雾气,四周的空气像是静止了一般,但鼻息的交缠却清晰得能让人感觉到气息的流动。
岑远静静地抬眸看着对方。
——他看见晏暄半边脸落在昏暗里,双眼却都深邃得恍若无底,以至于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能移开与对方对视的双眼。
这时不知是哪边的窗框漏了一条缝,夜风突然见缝插针地钻进来,往火烛上吹了口气,连带着映射在晏暄脸上的光线也跟着一阵摇曳。
岑远条件反射一般眨了下眼,而后实在没能忍住——打了个哈欠。
晏暄:“……”
片刻后晏暄垂首似是低笑了一声,随即微微撑起身子,义正词严道:“明日起开始禁酒。”
岑远嘴都还没来得及合上就下意识地反抗:“啊?!——”
他这一声真是实打实的响,语调还因为不满来回转了好几个调,几乎能绕着客栈跑个两三圈。晏暄担心他这声音把人招来,瞬间就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捂住他的嘴,硬生生把尾音闷成了一道像是呜咽的声音。
渐渐地,那声音就弱了下去,岑远只剩两只眼睛能自由地动,只能拼命地眨。
晏暄指尖微蜷,而后缓缓地向上移去,干脆换成了蒙住那双眼睛。
从岑远的视线看来,周围在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变暗了,这感觉让他有些慌乱,也很陌生,但又有着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尤其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眼睫扫过什么东西的触感变得尤为清晰。
——那感觉自然不会让人无法忍受,但偏偏就像是雨水落在睫畔,掠不走,又挠得人心痒。
他捉住那只手,又轻声喊了一句:“晏暄……”
晏暄“嗯”了一声。
少顷后,他仿佛觉得对这醉鬼来说只回应一声还不够,就又添了一句:“我在。”
岑远听见这熟悉的声线和话语后才终于暗自舒下一口气,抱怨似的:“我看不见了。”
晏暄:“……”
看得见才怪。
他用手指在人眼角点了两下:“还要玩吗?”
岑远乖巧地道:“不玩了。”
“刚才说的记住了?”晏暄又问。
岑远一时没回,轻轻眨了下眼,那眼睫即刻就在晏暄手心又扫了一回。
半晌后他道:“既然是‘明日起’,那今夜是不是还能喝些。”
晏暄无言以对。
他方才那话最多只是一句突发奇想的逗弄,毕竟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和性命安全,他自是不想在任何事上规束对方。
至于酒,既然岑远爱喝,那他同样也不会真的去禁止,最多提醒一句量力而行,免得到时候这位殿下醉得不省人事,折腾出些意料之外的事。
只是他到底还是高估了对方的酒量,没想到这么几杯就让人醉到如此地步,既分不清他的玩笑,反应还这么夸张,甚至都没想过要去反抗,几乎可以说是逆来顺受了。
他心底一软,无可奈何地道:“都喝多少了,还要喝?”
“你松开手。”岑远道,“这不是你说明日起禁酒么,当然是得趁今天多存一些了。”
多存一些……
还真当自己是酒桶了吗。
晏暄登时有些啼笑皆非,他垂眸凝视岑远,声音里依旧带着低哑的笑意:“别喝了,赶紧睡吧。”
说完,他才收回了手。
——视线突然变亮的瞬间,岑远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他半阖眼眸,只觉得眼睛乍然遇到光线有些刺痛,眯了一会儿才堪堪能睁开,等再抬眸望去的时候,就正对上了晏暄轻盈落下来的目光。
他看见晏暄眨了下眼。
那一瞬间,岑远倏然想到方才在楼下套话时随口所说的一句玩笑话——
京中美人……
他不禁心想,真要比起来的话,又有哪一个能比得上晏暄?
还能有谁入得了他的眼?
就在这时,他就见晏暄长睫又是一颤,明明没有直射的光,他却感觉那两只眼中的闪烁尤为明亮。
酒真的是一样非常能够迷人心智的东西。
岑远只感觉思绪全然不受自己控制,全身上下的神经都仿佛是被那抹光亮吊着,酥麻的感觉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到了突破口,只在刹那之间就贯通了身体的每一处角角落落。
他心中一动,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一手勾住对方脖子,忍不住仰首,轻轻亲上了晏暄的眼睛。
·
当夜岑远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在这场梦里,周遭是一片黑暗,连一丁点儿光亮都没,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摸不着。他不断前行、不断探索,却像是被吞噬进永无止境的混沌。
然而就在某个瞬间,眼前倏然出现了一束熟悉的光——
他迫不及待就迎了上去……
一醒来,岑远看到的就是横亘在头顶的朱红色房梁。
身侧的人不知去了哪儿,取代在怀里的是对方昨夜睡的软枕,而被子都还好好地盖在身上。
岑远微微怔了一下,紧接着昨日的醉意就像是转换成了敲击耳膜的鼓槌,连着脑袋里也像是被震动席卷似的,眨眼只剩一片狼藉。
但他还记得自己昨夜做了什么。
他好像……亲了晏暄一下。
……虽然亲的只是眼睛。
可那触感实在是太明显了,余韵也久久不散,以至于他现在还能感觉到在亲上去的时候,晏暄眼睑动了一下,睫毛顶端甚至轻微地扫过了下唇下方的皮肤。
很轻,也很痒。
比昨夜对方用手盖住自己眼睛时感受到的酥麻还要更甚,以至于此时再回想起来,他感觉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过昨夜,他显然是没有这么多心思回味,只吃了这么一下豆腐便觉得心满意足了,直接就倒下来闭眼睡了过去。
只是他依稀记得,就在他真正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印在了额头上。
……
也不知他就这么抱着软枕望着房梁发了多久的呆,只听门扉突然嘎吱一声,是晏暄推门而入。
“醒了?”晏暄道。
岑远快速朝对方投去一眼,然而就像是非礼勿视一般,一瞬间又收了回来,顺便连怀里的软枕也丢到被子外头去了。
这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就是个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先前他还私下计划得一套又一套的,这会儿才刚伸出去一只手,还充其量不过是个指尖,就已经要不好意思得无地自容了。
晏暄手里端着一碗清水,看他这欲盖弥彰的模样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去床边,把水放在了床头的矮凳上:“漱口。”
岑远又扫了他一眼,而后便噌的一下起身,含进一大口水,像是故意似的,呼噜呼噜发出好一阵响声。
如此来回好几回他才结束,刚用毛巾擦了擦嘴,晏暄又递了一杯茶给他。
那茶是透明的深红色,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些没滤净的干花,还有几颗枸杞。
岑远喝了一口,随即就皱起眉:“什么茶啊,一股怪味。”
“葛花茶。”晏暄言简意赅,“醒酒。”
岑远:“……”
晏暄的语气其实非常正常,但岑远莫名就从中听出一些揶揄的意味来。
见他没有动静,晏暄便问:“头疼吗。”
他下意识地点了头,然而转眼反应过来,又赶紧摇头补救。
只是一切都为时已晚,晏暄干脆握住他的手,把那杯茶又往他面前送了些,道:“今日就别喝了。”
岑远含糊地“嗯”了声,几乎是捏着鼻子将整杯茶硬灌了下去,一喝完就忙不迭地跑去了浴房,也不知到底是落荒而逃,还是对晏暄无声的反抗。
但无论是何,他都没能察觉到晏暄落在他身后的目光,以及一声混入晨光的轻笑。
·
等在房里吃完早膳,晏暄下楼去结账,岑远走到客栈门外等着小二将他和晏暄的马牵来。
他在门口晃了一圈,正好看见准备出发的越氏兄弟。
“越大哥。”岑远喊道。
“哦!是袁弟啊。”越大哥道。
岑远:“两位大哥这是要回青江县了?”
“没错。这回回丘定耽搁了不少时间,得回去上工了。”越大哥说罢,便在岑远肩上拍了一下,“早晨还看见你弟弟找厨房要葛花茶,不是大哥啰嗦,袁弟你这酒量可是有些差了啊。”
昨夜岑远嘴瓢说得快,这会儿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弟弟”指的是谁,好一会儿才幡然醒悟。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回道:“以后一定多练练。”
“练什么?”就在这时,晏暄已经结完账,走出客栈大门时正好听见岑远这句。
“……”岑远现在只希望这越大哥别多说废话赶紧道别走人。
然而越大哥:“哦,我正好说到让你兄长多练练酒量,这出门在外行走江湖,几杯酒就倒了,还算不算男人了。”
晏暄意味深长地朝岑远看了一眼。
“……”岑远心说:他以后无论怎么都一定是个男人,但在晏暄面前可能没法当个人了。
他假装没有注意到晏暄的视线,忙不迭朝越大哥讪笑了一下:“越大哥不是还急着回家吗,趁现在天气还好赶紧出发吧,不然待会儿得下雨了。”
“是吗。”越大哥闻言抬头看了眼天,“也没见着有云啊。”
岑远脸上的笑倏然僵硬,嘴角一抽,连带着额角也跳了两跳。
“唉,罢了。”不过越大哥很快就道,“我们这就出发了。二位弟弟,如果之后你们来青江县,就来码头找我们俩好了,到时候再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