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的人都听好了!衙门办案!所有人出来集合!”
门外突如其来的嘈杂声惊散了裴敏知那些刚刚爬上嘴角眉梢的脉脉温情。
“衙门办案!把客栈大门关上,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所有人到一楼集合!”
又一声暴喝,响彻整座二层小楼。
“哎呦,各位官爷,这是为何啊!我们小店一向做的是正经生意啊!”
掌柜的神色慌张,不住地苦苦哀求。奈何身着黑色劲装的衙役毫不理会,开始大张旗鼓地在店里肆意搜查起来。很快,猛烈的敲门声此起彼伏,整座客栈鸡飞狗跳陷入混乱。
“咚咚咚!开门!出来!”
此时谢伯正躺在二楼客房里闭目养神,猛然间被这粗鲁至极,如同声催命一般的叫门声吓得不轻。
“谁啊?咳咳咳……等等……”
老人家颤颤巍巍地支起身子,本就疲软不堪的身子,因为惊慌失措愈发的不听使唤了。正在着急的当口,房门已然被人一脚踹开。
“老东西,磨蹭什么呢,赶紧给老子下楼去!其他人,进去搜!”
领头的衙役朝谢伯背后重重地推搡了一把,谢伯踉踉跄跄险些一头栽倒在地。所幸被及时冲上楼来的裴敏知稳稳扶住了。
“老人家还在病着,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向温文尔雅的裴敏知眼中有怒火燃烧。
“呦?敢跟老子叫板?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领头的衙役手里把玩着一根粗重的铁尺,缓缓朝他走近,神情暴虐又阴狠。
“妨碍巡捕勘验现场,小心我这铁尺不长眼。”
谢伯趁一阵猛烈的咳喘好不容易平息的当口,使劲儿捏了捏裴敏知因愤怒而紧绷的手臂。
裴敏知太过了解谢伯的意思。
遇事要忍,明哲保身。
正是这八个字让裴敏知得以从虎口狼窝中从容脱身,有命活到现在。也正因如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谢伯对这句话奉为人生信条,在裴敏知身侧耳提面命了小半辈子。
“官爷息怒,官爷息怒。都怪老奴笨手笨脚耽误了时间,我们这就下楼!”
“公子,算了算了,我们下楼去罢。”
裴敏知不愿在这个时候违抗谢伯,他低垂眉眼,收回了忿忿不平的目光,一言不发地搀扶着谢伯,一瘸一拐离开房间,下楼去了。
“呦,原来是个瘸子!瘸子的脾气还挺倔,哈哈哈哈……”
“很快他就倔不起来了,嗤……”
忍过背后的哄堂大笑,裴敏知面色凝重地小声在谢伯耳边询问。
“谢伯,小春儿不在屋里?”
“不在啊,咳咳咳……这大半天都没瞧见那孩子的影子,老奴还以为他去了公子那里。怎么,公子也没瞧见他?”
裴敏知摇了摇头,眉头蹙得更紧了。
“公子莫急,兴许那孩子又有什么事情出去了。眼瞅着也快到饭点了,依我看就这一时半刻的人也就回来了。你放心好了,这孩子晓得轻重,不然他不会不知会老奴,自己出门的。”
*
说话间,二人相互搀扶来到了一楼厅堂。
里面已经乌泱泱地站了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诶,听说有人丢了东西。”
“丢个东西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丢这东西值不值钱还在其次,关键是丢东西这人吶,那可是大有来头。”
“难不成是什么皇亲国戚?”
“嘘,我听说啊,他可是京城鼎鼎有名的张家二公子!”
“那个权势滔天的张家?”
“可不是嘛!”
“咦,快别听他胡诌,他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金贵,怎么会住这种寒酸的地方?”
“哼,信不信拉倒,不信你就等着瞧!”
“都给我闭嘴!”
搜查完房间的衙役们鱼贯而出,气势汹汹地将众人围拢起来。为首的那个衙役头头身边站着的,正是今天早上为难冯春的那个纨绔公子张金权。
“本县衙接到举报,有位张公子在这家客栈里丢失了一枚价值连城的玉佩。目前犯人已经锁定,正是在这家客栈投宿的帮工,姓冯名春!此人如今已经畏罪潜逃了。”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
“冯春?谁是冯春?”
“就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长得特别好看的那个!”
“他说的是小春儿?怎么会啊,那孩子明明那么乖巧……”
“哎,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什么?咳咳咳,公子他们在说什么?”
谢伯面色铁青地看向裴敏知。
裴敏知薄唇紧抿,用力搀稳了谢伯。
“安静!”
“目前本案基本情况我们虽以掌握,但犯人仍处于在逃状态,为了将其尽早缉拿归案,还需要在场各位提供线索。凡是协助破案之人,重重有赏!凡是知情不报之人,必将严惩不贷!”
经不起煽动的众人,开始将目光犹犹疑疑地落到裴敏知和谢伯身上。
裴敏知不惧那些猜忌探究亦或是鄙夷惊异的目光,义正言辞地质问道:“你们凭什么说东西是冯春偷的?人证物证何在?难道身为官吏就可以这样血口喷人,随意抓人吗?”
“又是你,你是什么人?公然阻挠衙门办案,后果你担当的起?”
作者有话说:
节日快乐~感谢大家看文!
第44章
世事常悲难顺畅,尘间总叹易无常。
“不过,既然你有胆子问,本大爷就让你死得明白些”。
裴敏知目不斜视,任凭衙役头头朝他挤出一个嘲讽的笑。
“人证自然是有的。你,过来,把之前说的再说一遍!”
衙役头头的目光瞥向一旁站着的一道身影。店小二立即唯唯诺诺地上前,将他让冯春带客人上楼的事情一一说了。并且信誓旦旦地强调,一上午的时间,他只见过冯春一人进过张公子的房间。
“都听清楚没?”
衙役头头话音未落,就有禁不住诱惑的伺机开腔了。
“官爷,小的有事禀报。”
“说!”
“官爷您有所不知,这犯人冯春正是此人的弟弟!他们一行三人就住在楼上那个通铺客房里面。他们兄弟之间素来亲睦,之所以在此地逗留正是为了凑钱给那老头子治病的。说不定他同那玉佩被盗也脱不了干系。”
“此话属实?”
“句句属实!”
“好,等着领赏吧。”
“谢官爷,谢官爷!”
“来人,搜身!”
立即有阴气森森的衙役上前制住裴敏知,在他身上上下其手。
“公子,有了!”
不多时,当真有一枚玲珑剔透的玉饰从裴敏知身上搜了出来。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哗,谢伯惊得几乎站立不住。
衙役头头斜睨着裴敏知,阴阳怪气地文道:
“如今人证物证皆在?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初见这玉佩的震惊,被他迅速掩饰掉了。裴敏知面容平静,回答得不卑不亢。
“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下无话可说,只求在公堂上与这位张公子当面对质,以证清白。”
“既然如此,就遂了你的愿。”
“来人,将此人押回县衙,以待堂审。”
“是。”
“张公子,也烦请您一并移步吧。”
一众衙役押解这裴敏知浩浩荡荡朝门外走去。
“冤枉啊,公子!公子冤枉啊!”背后传来谢伯声嘶力竭地哀嚎。
裴敏知神色平静地回头,对谢伯喊到:
“谢伯千万保重!等小春儿回来告诉他,我定会洗刷冤屈,也还他清白!”
*
冯春自打从客栈脱身出来,一路心神不宁地朝前奔走。他跌跌撞撞,不敢走那人多的地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躲到哪里去。只知道那恶霸耳目众多,如果在这县城里再找其他客栈落脚,说不定很快便会被发现踪迹。
他出来得急,也没有遮挡面容的东西。只好匆忙间将一半披散在剪头的头发绾了,换了个发髻。
他用店小二儿塞给他的几文钱买了些饼,当做这几日的口粮,便加快脚程,往自己不熟悉的方向去了。
就这样不停不休地行走了大半日,周边的环境早已不再是热闹喧哗的县城街道,取而代之的是密集排布的成片树林与农田。
他想了想,最后舍弃了沿路往前,拐进坑坑洼洼的泥土地里,往树林深处走去。不知又走了多久,余晖掩映间,不远处竟然出现了一座破庙。
冯春失神的眼中现出了些许微光。他使出所剩无几的力气,走进破败不堪的庙里,蜷缩在了积满灰尘的角落里。
他凭借着夕阳最后一点余光,瞪大眼睛,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破败,荒颓。然后慢慢地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紧闭双眼。可是任凭他如何挣扎,昔日象姑馆的淫香媚红,那些淫糜肮脏的颜色仍旧残存眼底,挥之不去。
耳中的嗡嗡轰鸣声演变成了污言秽语的谩骂,恬不知耻的挑逗纠缠,危言耸听的百般威胁……张金权为首的无数恩客恶魔般的淫荡大笑,还有助纣为虐的龟公的尖声嘲讽……
他缩紧了身子,咬紧牙关去抵抗不断朝身上袭来的鞭挞折磨。如同忍受凌迟,不论意志如何坚定,身体却是抖的。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
“小春儿?”
“小春儿?”
突然,裴敏知的温润的声线驱散了冯春身边所有纠缠不休的肮脏糜烂。
“小春儿,别怕,一切有我在呢。”
冯春蓦然抬起头来,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显出了裴敏知温润如玉的眉眼。他的嘴角一如既往地勾着浅浅的笑,朝他伸出手来,以拥抱的姿态,再一次用无限的温柔与包容抚慰他满身的创伤。
“公子……”
冯春拼命想要抓住虚空中的影子,徒劳地挥舞着双手,无声地泪流满面。
冯春在过去与现实中挣扎。一会儿被过去的梦魇扯向地狱,一会儿又被现实的光明抓住着不放。他的身体一会儿被无尽的业火炙烤,一会儿又被清凉的雨露滋润。
终于所有的感官都渐渐离他远去了,冯春的身体维持着蜷缩的姿态慢慢倾倒,激起了大片大片的尘灰,肆意弥漫,经久不息。
作者有话说:
今天好像写得有点少,以后多补一些~
第45章
一身尘灰,满脸泪痕。
不受破败窗棱阻挡的阳光在满屋断壁残垣中一寸寸游走,终于定格在那个倒伏在地的瘦弱身躯上。
发了一夜的高烧终于缓缓退了下去,冯春睁开酸涩眼睛,发现世界如同换了一副天地。耀眼的日光终于将连日的阴雨晦暗彻底驱散了,雕梁画柱声色犬马良的迷乱幻象也随之褪去。现出本色的颓败庙堂虽然又狼藉又陌生,在冯春眼中却显得格外质朴亲切。
冯春猛然从地上坐了起来,咬牙忍过一阵高烧遗留的眩晕和头痛,整个脑海中只剩一下了一个念头。
要回去!
回到公子身边去!
他的公子曾经无数次在自己耳边呢喃:“小春儿,不要怕,有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的公子曾经无数次用自己的血泪向他证明,只要他们信任着彼此,黑暗中就有光。就可以共同面对,共同克服任何难关。
所以这一次,他不想一个人躲掉了,不想再让公子失望了。
他要回去,把所有的一切,把所有的烦扰心事都说给公子听。只要同公子在一起,只要他们信念一致,不论那个张金权再如何刁难,都不足为惧。
回程之路依旧漫长,可是却充满了希望。不久之后,冯春被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拦住了去路。昨天走得实在是浑浑噩噩,他竟然对这么宽阔的一条河没留下什么印象。冯春站在河岸边,有些茫然地四处眺望。忽然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就坐在河岸的不远处。
冯春心头一喜,连忙走过去朝老人家问路。
没想到走得近了,才发现其中的异样。这位老婆婆既没有在浣洗衣物,也不是在河边做什么其他的活计。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滚滚河水,一动不动。整个人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冯春口不能言,所走过去的时候以尽量发出足够大的动静,提醒老婆婆,让他不至于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受到惊吓。然而并未奏效,冯春只好伸手轻轻拍了拍婆婆的肩膀。
那饱经沧桑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冯春身上。
“婆婆,打扰了,请问这是回县城的路吗?”
冯春尽量简单明了地对婆婆比划。没想到老婆婆神智格外清明,立刻看懂了他的意思。
“是啊,孩子,这是去县城的路。”
“多谢婆婆。”
两个人的短暂偶遇本应该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冯春终究没忍住,比划着继续问道:“婆婆,您一个人坐在这河边做什么?需要我扶您过河吗?”
“哈哈,小郎君,多谢你的好意。可我这老太婆还不至于没用到那个份上。”
“抱歉……”
“你是好奇我为啥对着这河水发呆吧?我呀,是要跟着条河和解呢。”
“跟这条河和解?”
“小郎君,要是你愿意不妨坐下来听我这个老婆子念叨念叨,你听听是不是这么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