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得身边的冯春在小心地,缓慢地贴近自己。又过了许久,久到裴敏知几乎克制不住眼睑的颤抖,猛然感觉他柔软冰凉的唇,隔着里衣,吻上了他的心口。
那虔诚的一吻,瞬间将裴敏知的灵魂点燃,将理智燃烧成齑粉。
裴敏知在黑暗中瞪大了双眼,对上冯春还未来得及让惊慌掩盖住的,隐忍克制深情似海的眼。
他猛地翻身,将冯春压在了自己身下。
“可以吗?小春儿?”
冯春毫不迟疑地点头。
两个几乎溺毙于汹涌情*的人,剧烈呼吸,疯狂流泪,痴缠彼此是他们这一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裴敏知将自己深深嵌入他的蚀骨柔情。
自己滚烫的血液滚烫的躯壳,以及无处安放的魂灵,终于在冯春冰凉得不似寻常的肌肤上得到了彻底的安抚。
第65章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精疲力竭的两人仍不愿放弃紧紧相拥,狭小的房间残留着欢爱后的旖旎。
“公子……”
又是那道干净,温软的声线,真真切切,自裴敏知的耳畔悠然响起,听起来比上一次更加清晰。
裴敏知惊喜交加地低头凝视怀中的人。
“小春儿?你……能讲话了?”
冯春迎着他的目光悄悄有些闪躲,嘴角最终还是勾起了一抹微笑。
“你的嗓子治好了?你,可以开口了……”
“公子。”
冯春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再一次柔声唤他。
裴敏知的眼眶酸涩,下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冯春朝自己仰起的纤细脖颈,感受着那里因为再次发声引发的微微震动。
“小春儿,你知不知道,你不能开口的时候,我有多心疼?我生怕错过你的任何一个表情,任何一个神情。生怕误解了你,冷落了你,委屈了你……小春儿,如今你终于好了,为什么不肯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瞒我到现在?”
“我本来想多陪陪公子的。”
“你说什么?”
“本来不想让公子察觉我变了……”
“什么?什么叫本来想多陪陪我?什么变了?小春儿,你,你是不是又想不声不响地将我丢下?你究竟在瞒着我什么?!”
惊喜很快被狂乱的不安和恐惧吞噬干净,裴敏知将冯春从自己温热的怀抱中放开,从黑暗中坐起身来。他舍不得让冯春承受,只好将所有再难压抑的情绪留给自己。任凭无孔不入的冰冷空气包裹自己,冷却他孤注一掷的一腔热忱以及时刻如履薄冰的战战兢兢。消薄脊背,如同冰封的山脊,孤独,脆弱。
“不,公子……不……”
“小春儿,我恨不得把心脏剖给你看!血淋淋赤裸裸地让你看清楚!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一起面对的!”
冯春忽然从背后拥住裴敏知。
他冰凉的,不带一丝体温的肌肤极速地冷缺掉裴敏知周身的燥热,也终于让裴敏知觉察到异常。
冯春将环住他腰侧的冰凉手臂用力收紧,充满留恋与不舍,又是彻底接纳与坦诚的姿态。
“公子,其实小春儿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只知道我盼着再见你一面,盼着盼着就当真出现在了你家门前,还情不自禁喊出了声音……
我知道自己这样子很不对劲儿,不仅能开口了,完全感受不到冷热,身体还轻飘飘的,好像被人碰一下就会消散掉。
不过能见到你,我还是很开心。
我想如果只是静静地看着你,远远地陪着你是不是就能在你身边多留一刻?我做梦都想在你身边多留一刻,所以才瞒着你,不让你发现我身上的那些不寻常……
可是我还是搞砸了,我控制不住……”
*
裴敏知霍然转身,让冯春死命揉进怀里。
“你不会消失的,你不会!”
痛吻接连不断地落在冯春冰凉的额头,光洁的脸颊,殷红的唇瓣。
“我不会让你消失!你怎么可以消失?”
“公子,你听我说……”
冯春艰难地从狂乱的亲吻中挣出片刻喘息,嗫嚅道:“公子,我记得我来这里之前,暂时在镇远城落脚。如果我不见了,你要记得去那里寻我……”
“不,别说了!”
裴敏知流着泪再次用强势的亲吻堵住他的嘴。
“公子,你去钓鱼的那条路很安静,风景不错,我很喜欢。如果可以请把我的坟冢修在那里,这样公子每次从那里经过我都可以看着你……”
“冯春,我让你住嘴!”
裴敏知的下巴狠命抵在冯春凸起的蝴蝶骨上,炙热的眼泪几乎将他融化了。
“公子,你看,从小我的嗓子就坏了,今天终于可以畅所欲言将心里话说给你听。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裴敏知仍旧紧紧匝住他不放,泪流得愈发汹涌,却没再凶狠地开口阻止他。
“其实,这辈子还能重逢我已经很开心了,我知道自己不可以太贪心,公子。
十年前跟你分开以后,虽然很难,很怕,可我没有自暴自弃,没做过一件让你蒙羞的事。所以我才终于有勇气,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你的面前。
谢伯的事我很抱歉,谢谢你没有怪我,恨我……如果黄泉路上能够相遇,我定会好好照顾老人家,弥补此生的遗憾。
公子等我十年,至真至情,我亦感动非常。此情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往后余生只希望公子不要再困于过往苦了自己。给身边痴情人一个机会,相扶相持,总好过孤苦一生,黄泉有知我也能放心一些。”
“小春儿,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让我如何记得?除非你留下来,慢慢说给我听,整日耳鬓厮磨在我耳边念上十遍百遍千遍万变……除非如此,除非如此,不然我一定不会记得……”
“好,不记得也好。如果公子能开心一些,忘了便忘了,忘了我也好。”
“你!”
裴敏知闻言,恨铁不成钢地握住他的一只手臂。却惊恐地发现,他的肌肤上连唯一的寒凉触感都消失不见了,空余一片飘飘散散把握不住。
“小春儿?你可以留下来强迫我记住啊,你可以纠缠着我不放啊?我们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说放手?为什么不再坚持?小春儿,你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
泪光中,冯春的脸也开始变得模糊。
“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公子。其实我真正想要公子此生铭记的,唯有这一句。”
“不,小春儿,不要走!求你别走,不!”
“先生?!先生?!”
裴敏知猛然睁开双眼,泪水仍在不断地涌出,眼前人却已然变了一副脸孔。
“先生,您怎么了?被噩梦魇住了?您抓疼我了……”
裴敏知抬起昏沉的头颅,迟疑地环顾四周。窗外枫叶红遍,哪有什么寒冬腊月白雪茫茫?而他手中死死攥住的也不并是冯春的手臂。
“念安?”
裴敏知凄惶地松开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注视着眼前这张稚嫩的脸庞,只觉得头痛欲裂,恍如隔世。
“是我。”
陈念安焦急地守在床头,照顾着终于从梦魇中醒来裴敏知。
“我这是怎么了?”
“先生,您不记得了?中秋那天我们去城里看灯,本来好好的,结果您突然在长街上晕倒了,是乡亲们帮忙将我们送回开来。我找了好几个郎中过来看过,可他们都瞧不出什么毛病。您一直昏睡到了现在,可把我给急坏了……”
作者有话说:
不只是单纯的梦哦,而且公子马上就要去追妻了~
第66章
追寻恨无路,唯有梦相思。
昏迷了将近两日,人事不省病骨支离的裴敏知竟奇迹般地好转起来。
可是病好得再快终究还是敌不过心急。
翌日,天边将将泛起鱼肚白,这位面容虚乏苍白作书生打扮的男子便背了只小小包袱,牵着一匹快马走出院门。裴敏知神色凝重,不顾身后少年人喋喋不休地劝阻,一门心思地快步向前。显然去意已决,不留丝毫的回旋余地。
少年人面露焦急,似乎颇为放心不下。他小跑两步,飞快地拉住了马缰绳。迫使一人一马同时停了下来。
“先生,您千万要考虑清楚啊!此地距离镇远路途遥远,现如今世道艰难路况不明,那地方不是轻易便能抵达的!何况您大病初愈,一个人上路身体吃不消的!念安不是要阻拦您,如果您执意要走,就带上念安跟您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裴敏知的眉峰微微隆起,这是他不耐烦时不自觉的小习惯。也许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围在先生身边一天天长大的陈念安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可是尽管不耐烦到了极点,他的先生开口对他说话的语气仍是习惯性的忍耐和温柔的。
“念安,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这一趟我非去不可。而你必须留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还要麻烦你代替我去学堂给孩子们讲书。既然做了我的书童就要听从先生的安排,你忘了自己的允诺了吗?”
“可是先生,我心里很慌!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感觉非常不妥,我怎么能眼看着您一个人前去冒险?”
“念安,你想得太多了。先生只不过去寻一个人而已,能有什么不妥?别忘了在来朱家庄之前,你先生我可是在江湖上闯荡了很久。”
“可是先生,那毕竟只是您身体虚弱时陷入的一个梦魇。小春儿哥他不一定真的……”
“念安!那不是梦魇,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一个梦。就算只是一个梦,我也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就算希望渺茫,我也一定要去试一试。
念安,先生曾经对你说过,人这辈子最难能可贵的是身怀孤勇,孤注一掷,勇往直前。小春儿他以前一直都很勇敢,这一次我也要为他勇敢一次。”
话已至此,陈念安心知自己再也留不住眼前这个人了。他默默松开了攥紧缰绳的手指。人这辈子最为难得的是身怀孤勇。可是他的孤勇早在执意牵住缰绳,出口挽留的时候,就已经用尽了。
“念安知道了……先生如果遇到什么难处就传封书信给我,念安定会过去帮您。”
“好。”
“先生,一路保重!”
“好。念安,书堂就交给你了,你也照顾好自己。”
陈念安不等亲眼看着裴敏知离开便折回屋里,掉了几滴眼泪。
等他控制住哽咽再跑出去看时,那道日夜陪伴了他整整十年的清瘦背影已然铺天盖地的晨光中急速远去。
*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接下来的几日,裴敏知打马狂奔,直接在马背上安了家。若不是担心这唯一的坐骑承受不住连日的奔驰,他甚至连睡觉的时间都舍不得留出来。
如此心急火燎,风尘仆仆地在路上奔波了将近十日。满面尘灰,发丝散乱的裴敏知终于遥遥望见了镇远城古朴的石头城门。
远远地能看见城门前人头攒动,好不热闹。等他提着一口气快马加鞭来到近处才发现,那是大批大批神色慌张拖家带口的老百姓,正争相从城门口逃难而出。
裴敏知心头升起一丝恐慌,连忙勒停了马匹,快步过去打探。可是一连问了好次,都被神色灰败凄惶的老百姓忽略掉了。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心中愈发急躁,裴敏知干脆放弃询问,决定直接进城再做打算。他逆着潮涌般的人流,艰难向前,身形有些不稳。
“这位公子,你可是要进城?”
一个声音忽然将他喊住了。裴敏知感激地回过头来,对眼前慈眉善目的大婶拱了拱手。
“是要进城。”
“请问大婶儿,城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大婶不由分说地将他往人少的地方拉了两步,又上下打量了裴敏知几眼,看起来竟好像比他还要疑惑。
“哎呦,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做事怎么这么不管不顾的,你不要命啦?”
“还请大婶帮忙解惑。”
“想必你是远道而来的吧?我跟你说这城里爆发了瘟疫,已经有段日子了。这几日里头更是死了好些人,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了!再不赶紧走哇,可真要把小命儿搭上喽!
你看看这些人呐,一个个恨不得多生出一双腿来往外跑,哪儿还有一个有胆子进城的?这种节骨眼儿上我劝你别进去送命了,赶紧走罢,赶紧走!”
“多谢多谢!”
裴敏知分外感激这位大婶儿的热心肠,一连朝人行了两个揖礼,才重新牵了缰绳,朝城门走去。不成想还未迈出几步,手臂就被人用力拉住了。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听劝啊?都说了不能进城,不能进城,你怎么就是不听?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进去送死不可!?”
裴敏知平静地回答:
“我要去寻一个人。”
“什么人能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他的确比我的命还重要。”
“看你这么紧张,一定是心上人吧?”
裴敏知闻言怔了一下。
“盲目啊盲目啊,真搞不懂你们在想什么。哎,罢了罢了,可笑我一个老太婆有什么资格嘲笑你们盲目,毕竟我连盲目的机会都没有了……你若执意如此,就拿上这个。”
大婶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一块儿黑色丝巾,递给裴敏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