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配,挽了个再普通不过的双螺髻,耳上缀了一对米粒大小的珍珠,月白色的葛布衣裳,配一条烟红色的裙,腰上挂了枚藕荷色的香囊,塞了些薄荷艾草之流的寻常香草。
寅娘亦是一身素雅颜色,牙色衣裳配水绿的裙子,挽了篮子,身后跟了三四个中年女人,两三个少女,照面一看,都是几天来熟悉的面孔,彼此一笑,她们都是沉默性子,并不说话。
跟着寅娘走了小半个时辰,远远地听见一片叫卖、吆喝、锣鼓响动,鸡鸭牛马的嘶鸣吵闹,再一拐过路口,眼前就出现一大片高高低低的草棚,无数攒动的人头,一片热闹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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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没有跑路啊,这几天一直在认真睡觉来着,睡觉真的很开心……
微博有一个抽奖,老规矩,评论即可,不过这次不是实物了,是之前说的两篇番外(一个女装play,一个现代番外)的选攻权,一篇番外可以选一个到两个
指路@星河明不淡
## 六十三
人声如同沸水在耳边炸响,宰杀鸡鸭的血味,鱼虾河鲜的腥味,瓜果蔬菜断裂处发出的腐败气味,牛羊牲畜身上的土臭,蚊虫飞舞,人与人挤在一起的浓郁汗味混着体热,劣质的头油脂粉香气……熏得镜郎几欲作呕。他脑中嗡嗡作响,捏着小香囊凑到脸边,深深嗅了几口香草气味,这才勉强定了定神。
“二、二姑娘,走这里。”
细细弱弱的嗓音混在嘈杂里,不仔细听,就如一阵风似的从耳边吹过去了。说话的少女是那三姐妹年纪最大的那一个,她依然含着胸,缩着肩膀,纵使衣着明媚鲜艳,神色却晦暗到了十分,她探出两根指头拉了拉他的衣袖,并不敢与镜郎有实质上的眼神接触。
谁能想到她其实还是姐妹之中最为胆大的那一个呢?
至少她还敢于离开庄园,和外人搭腔,剩下两个妹妹,却是连门都不敢出一步,若是见了陌生人,就和老鼠见了猫儿似的,嗖的一下就蹿到其他人身后,巴不得藏到地缝里去。
镜郎跟着紧走几步,站在一处小土坡上,对着她,露出一脸笑来,轻声细语,唯恐吓着:“多谢你,我好多了。”
寅娘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小的木头扇子,为镜郎扇了扇风——不知是什么木材,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她关切地看了看镜郎神色,确认没有什么不妥,方才放心笑道:“二姑娘若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可自去看看,只是别离了集市,拐到无人的小路上去,只怕要迷路呢,午时钟响,咱们便在这旗子下头碰面,一道家去。”
镜郎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就见两个中年女人护卫着几个少女,说笑着走入人群,寅娘则取了一张单子出来,前去采买。
镜郎踮起脚尖四下望了一阵儿,避开满是血腥气味的摊贩,往有锣鼓声响的中心区域走去。
镜郎在人群里小心翼翼走了几步,就被一个小孩儿一头撞在腰上,往后滑了一跤,小男孩满头满脸的汗,抬头见是他,恶形恶状故意做了个鬼脸,闷着头又跑。
他不过五六岁大,却像没有笼头的野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牵着他的,是一个孕肚硕大的女人,被拖得踉踉跄跄,几次险些摔倒。
女人年纪很轻,可能十七八岁,也可能只有二十出头,裙上、袖上打满了起了补丁,襟口全是毛边儿,脸色蜡黄,唇无血色,额上蒙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右手挽着一只篮子,似乎装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使她的手臂细微的发着抖。
小孩儿冲到人堆里,指着摊上的玩具叫嚷着什么,不知是女人答了什么话,还是什么地方不如意了,他便就地一躺,倒在泥浆里,一边打滚,一边十分流畅地骂出一堆带着乡音的土话来。
“小贱人!黑了心肝儿的贱货!别以为肚子里怀着一个,就把自己当个什么东西了!谁知道怀了个什么玩意儿!下流种子赔钱货!我才是我们家的长孙香火!你不给我买,我就要爹打死你!”
牙还没长齐的幼童,这样吊着声音,大庭广众之下,声嘶力竭地辱骂继母。见周遭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他更来了劲儿,扯着嗓子假哭起来,挤出了几滴眼泪。
“没天理啦!狠心短命的后娘要害死我啊!她要毒死我,给她肚子里的小贱种让路啊!”
想也知道,这种话不是他自己能想出来的,定是旁人说的多了,耳濡目染学来的。
是他的祖母?父亲?还是什么亲戚?
镜郎不知其他人作何感想,只感觉一阵寒气从脊梁骨处往上冒。
再不忍心看下去这一出闹剧,他背转过身,离开了看热闹的拥挤人圈儿,无意识地一阵乱走,被人流挤到了另一处摊前。
这里的气味没有那么驳杂,满是竹木的青涩汁液,混着轻微的漆味,并不难闻,低头一看,一张长而扁的藤木小桌上,摆满了各式竹木、藤条编成的细巧玩意儿。小花篮,胭脂盒,大大小小成套的妆奁,竹节抠出来的茶杯,长短不一的竹钗、竹簪,打磨得光滑圆润的九连环,只上了一层薄漆,稚拙简单得有些可爱……颇有些意思。
镜郎本握着一支雕琢成舒展梅枝的竹簪把玩,忽然手中一攥,将那簪身捏成了两段。
……有人在摸他的屁股。
在摊主哎哟哎哟的连声叫唤里,他胡乱抓了一把铜钱丢上桌案,手中捏着两节断簪,霍然转身。
男人身材肥硕,裹着一身亮闪闪的绫罗,腰上挂了枚玉佩,个头十分矮小,只到镜郎肩头,脑门秃得晶晶亮,手指粗短如胡萝卜,还伸在半空没有收回,见镜郎转身,全没有被人抓包的害怕,笑得露出一口黄黑的歪牙,五指虚空抓了一抓,又要去摸镜郎胸口,一边挺着腰胯,黏黏糊糊地往他身上贴去。
“小娘子,你这样的美人,我怎么没见过,才搬来是不是?几岁了?”
“…你别怕,别躲啊,我不是坏人,我姓鲁,家里良田千亩…你好香啊,不过带这些草有什么意思,给我做姨娘,有的是上等香料……”
镜郎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趁他伸手摸来时,猛然发力,一把将断簪插进他的掌心,一边拧转,一边轻笑道:“怎么,你还想娶我不成?”
“……啊!啊——你这婊子!”
“呵呵,我,干,你,爹!”
骂完之后,镜郎果断地转身就跑。
身边没有侍卫跟着,也没人帮忙,眼前这土财主却显然是带了不少人的,不跑不是傻子么?这里人这么多,往人堆里一扎,谁还认得到谁?
他身量纤细,又十分灵活,不过片刻就把男人声嘶力竭的喊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给我抓住她,打死她!什么东西!老子娶你做妾是抬举你!肏你娘!”
他故意往人多又嘈杂的地方钻去,巧之又巧,挤进了看杂耍说书的人堆里,见一时没追来,悠然地理了理鬓发,一抬头,险些撞上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镜郎一脸莫名,那男人却瞪圆了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圈儿,目光定在他发髻间剔透的簪子上,抬手摸了摸额角包裹的伤处,一个字一个字几乎是从牙关里磨出来的:“……是你啊。”
“今天不在什么娘娘的庄子里,小娘皮,小骚货,我还真怕了你?老子非得干得你哭爹喊娘,干死你不可……”
……糟了。是之前在园子外被他砸了个正着的……
镜郎即刻抬手摘下簪子,狠狠朝男人眼窝扎去,男人却早有准备,一把握在手心,正要嘲他,镜郎却压根没想和他动手,一矮身子,从旁边一道空隙硬生生挤了出去。
男人愣了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琉璃簪,被辉煌颜色晃了眼睛,下意识地就往胸口塞去,这才大声叫嚷起来:“——王六!秦大!唐瞎子!小婊子也来集市了!快,找出来,谁先找到,先让谁爽!——她穿了条红裙子!”
两边夹击,镜郎又不认路,只能蒙头乱走,眼见着寅娘就在几步之外,猪头员外领着人,又从路的一头冲了过来,眼见就要撞个正着,他急忙转过身,一时顾不上许多,往小路上拐去。
迎面走来一对青年男女。
女孩肤色微黑,五官却很清秀,深蓝的上衫配明艳的红裙,缀了许多细小的银饰,笑起来十分明媚,嗓音又嫩又脆,叽叽喳喳个不停:“默哥,我再给你绣个荷包好么?你喜欢什么颜色?”
年轻男人肤色黝黑,生得高大,相貌十分俊朗,只是走路时右脚一颠一簸,很不利索,不知是残疾,还是伤未痊愈,闻言并不答话,也并不回头看她,只是嗯嗯地敷衍应着。
两人经过镜郎时,男人微微地避让了一下,顺势躲过女孩要拉他的手,女孩没好气地瞪了镜郎一眼,又去缠他:“默哥,你喜欢我的新裙子么?给你绣一个红色的鸳鸯……”
什么默哥?这不是他家的大狗么?
“喂——王默!王默!”
王默瞬间站住了脚,急急转身,向他冲了过来,又刹住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傻傻地张开了口,黝黑脸颊忽然肉眼可见地泛上了红晕,他先是咬了嘴唇几下,才小小地问出声:“……公……”
他上下比划了一下镜郎的衣着,想碰他,又不敢,只得讷讷地收回了手。
听着叫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镜郎也顾不上许多,往前一扑,一把抱紧了他:“先……先不解释了,你怎么在这儿?你住哪儿,先带我去!”
“喂,你是什么人……”
“走不走?”镜郎只把女孩的不满叫嚷当成耳边风,扒在王默肩头,伸手就去揪他耳朵,王默求饶般小声叫了几句“公子”,大手轻轻搭在他的脊背上摸来摸去,一时不知该往哪儿放,挨了镜郎一个白眼,这才小心地搂着他的腰,将他一把抱了起来,对着女孩儿歉意地点了点头,匆匆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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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大狗突然出现!
目前表哥和橙子去南边打仗了,亲哥在京城长公主府关禁闭,青竹被丢在行宫看家……我们大狗,因为在养伤,成功捡漏
## 六十四
王默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得稳当,镜郎本来不爱像个姑娘似的被人拦腰抱着,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身女孩衣裙,还是搂着他的人是王默的缘故,没了那种别扭心情,窝在他怀里,反而还颇为怡然自得,很快就把被两拨人追得到处乱窜的事儿忘到九霄云外,有兴致和王默聊天了。
“我一直就想问了,那天我哥……林纾他把我带走了,你去哪儿了?”
见王默沉默着不答,镜郎一手环过他的腰,伸手就去挠他的痒痒肉,王默闷闷地哼了一声,脚下快了几步,只是抱着他的手仍然稳重,没有分毫晃动。
“我听青竹说,你在养母家养伤?你养母住在这儿?”
“大黑,你做什么不理我?你再不说话,我可就恼了。”
这句威胁可比什么都更有用,王默讷讷地张了张口,低声说:“大娘她,是个寡妇,在庄子里做活儿。”
镜郎就靠在他的怀里,他一说话,胸腔闷闷地震动,直挠得耳廓痒酥酥的,镜郎觉得有趣,手心贴着他的胸口,又逗着他:“那正好了,带我去你家瞧瞧,大娘可在家么?”
王默耳朵红了个透,不敢低头看镜郎,只小声道:“大娘也去逛集去了,这会儿……不在家,怕冲撞了公、公子。”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又鼓足勇气,“公子现在住在蒲桃园中?我这就带……这就送公子回去,不然,旁人找不着您,该着急了。”
镜郎不满,作势要踹他:“你就这么不想看着我,巴不得把我送走?”王默抿紧嘴唇不说话,镜郎又扒着肩膀,抬手拽他耳朵,露出说一不二的蛮横劲儿,“喂,我说去你家,就是要去你家,你不听我的?真不听?那你放我下来,你也别领着我了,烦人,我自己走。”
王默被他这么反复揉搓,哪里还有别的办法,只得乖乖听话。好在他所住之地距离不远,抱着镜郎走了一刻多钟,绕过一道不到膝头的矮小篱笆,进了村落。
虽是上午时分,但在家的女眷都去赶集,男人们都在田地里干活儿,除了隐隐可闻的鸡犬之声外,竟是格外的安静。
王默在花匠家做了几年学徒,现在又在长公主府里做事,家里又有几亩田宅,养母走了情人的路子,在园中做活儿,一应吃穿不愁,没有什么额外支出,家境已算富庶,即使如此,也不过攒了三间砖瓦房,在一片茅屋之中格外显眼。
竹藤绕了一丛低矮篱笆,上面缠绕盛放了淡红色的喇叭花,就圈出了个小小院落,篱笆下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田垄,种着绿油油的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
“是葱,韭菜,蒜……那是菘。”
“吃的?”
“嗯。”
门前用碎石精心铺了小路,比起其他屋宇前烂泥似的脏污,已算是洁净,王默仍没敢让镜郎下地,一路把他抱进了自己屋中,又不知该把他放在哪儿落座,急得满脸是汗,还是镜郎说了句“放你床上不就成了”,这才谨慎地把他抱上了床。
镜郎仿佛主人似的,觉着床榻上还算干净,大马金刀坐了,又扯过王默的枕头过来垫着手,四下环顾一圈,便皱起了眉。
小小一间房,也没放多少东西,一张木板子床,一张棉被倒叠的整齐,一张桌,放着几只杯子,两盏油灯,桌边靠着一把椅子,屋子低矮,王默这大个子低头站着,都显局促,连糊窗的都不是白棉纸,而是脏兮兮的,泛着黄带着毛边儿的碎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