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生得这么像娘娘!”孙氏打量了镜郎两眼,一矮身就跪了下来。镜郎吓了一跳,闪身要避,又急忙伸手去扶:“快别多礼!”
两人作好作歹,终于扶起了孙氏,让她在小藤椅子上坐下,寅娘道:“娘娘让我带着姑娘去剪两串葡萄,正巧了,醉金香该熟透了吧?让娘娘尝尝头茬儿的新鲜。”
“这时辰过去……”孙氏面露迟疑之色,“那些人……怎么能让姑娘……”
“无妨,有我照看。”寅娘取了屋檐下挂着的藤条篮子,又往里放了一把精钢剪刀,“姑娘,咱们这边走。醉金香果期晚,园子里栽了几垄,若是尝得好,我再让她们送些来。”
随着宋寅娘又走了不到一盏茶功夫,远远望见了一圈低矮篱笆,再一抬头,许多青碧果实掩映在舒展藤叶下,颗颗晶莹可爱。
镜郎却忽的一皱眉,以袖掩鼻,咳了一声。
却有一群无所事事的闲汉,专门蹲守在园外,周身萦绕着一股山间凉风都吹不散的汗味臭气。
为首一个男人,生得也是颇为雄壮高大,一身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麻衣,踩着破烂草鞋,头发胡乱用麻绳一系,袒胸露乳,衣带松垮,一手扶腰,一手抚摸着满是毛发鼓突出来的肚子。一看见女人的裙角出现在视线中,即刻涎皮赖脸地挤到篱笆边,下流地耸动腰胯,发出油腻腻的啪嗒口水的声音:“哎哟,是‘女儿国’的仙女来了!”
马上就有此起彼伏的声音应和起来:“尼姑庵,尼姑庵!”
“疤子老娘们儿,天天和女人待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尝尝哥哥的大鸡巴才快活!”
许多砍柴下地的本地男人路过,见状也是一脸兴味,站住了脚,随着热闹起哄的声音,人数越聚越多,他们倒没有说话帮衬,也没有出言阻止,听得兴致勃勃——自然,旁人若问起来,也是有反驳理由的,“我也没有欺辱女子,不过路过听听罢了”,这又能算什么罪过呢?
“哎哟,新来的小娘皮?你是望门寡,还是死人的小老婆啊?哪边脸被火烧了,被刀划了?”他扯着嗓子喊一句,无论是身边帮腔的其他闲汉,还是看上去一脸老实不开口的男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有的还拍起了手,为他助阵。
另个破衣烂衫的男人跳了起来,一边摸着自己下体,一边扒在篱笆边缘,伸长了手要去摸镜郎,“是烂了屁股还是坏了腿!啊?被男人白睡了,又让大老婆赶了出来?这小屁股一扭一扭的,怎么,没有男人愿意接你?去尼姑庵做什么!”
“哥哥家还缺个烧火做饭的老娘们儿,跟着哥哥家去!不比跟着这疤子强!哥哥给你好好舔舔,快活的你喷水上天!”
“小娘们儿,水灵灵,你就不怕疤子忌妒你,给你脸上也划一刀!”
“你说这娘们儿尝过男人滋味没有?”
“木头,石女,下不出蛋的母鸡!”
“嗐!疤子她爹,不就是男人么?她弟弟,也是男人啊!这么多女人,就给这两个男人快活!喂,疤子,我问你,你还缺爹吗?”
“疤子她娘,孙,孙什么,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大美人,屁股大,好生养!十八抬的嫁妆!嗨呀——”
“就是生不出个儿子——生了个疤子!”
“生不出儿子才好呢,随便你怎么上,怎么玩儿,都不会生个小疤子,叫你养啊!”
寅娘还未如何,镜郎已听不下去了,抄起脚边压藤的半块青砖藏在袖中,闪身钻出了藤蔓。
他容貌如何出众,阳光之下腰肢款款,朝着男人微微一笑,尽态极妍,一时令人看直了眼睛。
“好看么?”
话音刚落,那半块碎砖扬起了呼啸的一阵风,重重地拍在他挺进篱笆空隙的下体。
男人失声惨叫,咚地一声摔倒在地,狂叫着缩成了一团。
## 六十
镜郎虽然不学无术,也是练过骑射的,发起狠来,力道哪里是一般女子能比,铆足了劲儿狠狠一砸,又是全无防备,那男人的子孙根算是废了。
他叫的太过凄厉,以至于一时镇住了周遭的同伴。为首那莽汉回过神来,一脸的不敢置信,就要冲上来抓镜郎:“你这小贱人……”
镜郎朝着他微微一笑,掂了掂手上的青砖,在他未有所反应之时猛然一掷而出!若干年来举着弹弓射雀鸟,投壶打赌练出来的手上功夫,焉能失了准头?“砰”的一声闷响,在他头上砸出一个血洞。
镜郎笑吟吟地,双手握着剪刀的两柄,咔嚓一声合拢刀口。
“去啊,回家找你爹哭去啊!去找县官告我去啊?我还能怕了你?你是有爹生没爹养,天生的贱种?人长了脑子,你长了猪脑子!手脚俱全,就知道堵在人家门外,对着姑娘大放厥词喷脏话?有这功夫不知道做点人事儿说点人话!怪不得,蠢如猪,丑如狗!长了那根又短又小的玩意儿还敢在你大爷面前显摆?剁下来给狗吃,狗都嫌塞牙!”
那闲汉捂着额头,满手是血,一时气得发抖,顾不上计较这个纤纤瘦瘦的文弱美人,到底哪里学来的骂人腔调,要亲自上前来,又怕再吃镜郎的亏,扭头呵斥同伴:“你这小贱人,小娼妇!上啊,干死她这贱货!把她那逼给我操烂!”
“来啊,我看是你干的快,还是我剪的快?”镜郎哪里怕这点虚张声势的叫嚣,抄着剪刀剪下篱笆上一截儿尖口的藤条,颇有兴致地对着另个人的胯下比了比,作势要再掷,直把那人吓得往后一缩,一把捂住了裤裆,配上他那张美人脸,真是说不出的阴森,“哎呀呀,不知道是谁家今天又要断子绝孙了?是你?还是你?我再雇几个人,天天在你家门口,唱给你听好不好?”
“快上啊!怎么,沈夫人给你的钱还不够?你个龟孙卵子!孬种!就这么个小娘们儿,你还怕她?”
后头几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上前:“……老大,你看这,你们俩……”
一个捂着脸,满脸是血;一个捂着裆,满裆是血,那小娘们儿手上还攥着两把利器……那咔嚓咔嚓的剪刀声音,听得胯下发凉啊。一拥而上,或许是能把她拿下来,但冲在前头,伤的可是自己……嘶。
老大面露一丝犹豫,随即凶光毕露,鲜血从指缝中淌下,将他黄黑的脸孔沾得狰狞,他环顾四周,恶狠狠瞪向背着柴禾看热闹的村人:“喂,把那柴刀拿来!把她的爪子给我剁下来!剁下来你总不怕了吧?”
谁知那庄稼汉却没这胆子,嘟嘟囔囔着“这可是宫里娘娘的庄子,可别扯上我”,缩着肩膀佝偻着背,将柴筐护在怀里,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等出了人堆,身子一挺,无事发生一般,摇头晃脑地走了。
谁知道叫骂了十来年都是无往不利逆来顺受,今天却突然多了个刺头儿,敢出手伤人呢?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趁手武器,又到底顾忌是“宫里娘娘”的地盘,不敢冲进园里动手,输人又输阵,老大也只能色厉内荏地撂下狠话:“你给我等着,臭娘们儿!回头就去你家里,操的你哇哇叫,操死你全家!跪下来给老子舔!”就捂着额头,溜之大吉了。
“你知道去哪儿找我吗?知道吗?听清了啊,我一个字一个字教你。”镜郎已经全然摒弃了仪态,手背擦了把额上的汗,一手握着剪刀在半空中戳来戳去,一手扶着腰,只差把“志得意满”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京城,丰乐坊,凤游巷,建昌长公主府,听清楚了吗?千万、千万可别走错了!”
镜郎打发走了这一堆恶客,沾沾自喜地转过身来,一枚葡萄就喂到了唇边,镜郎张口含住,咬破果皮,尝了满口甜蜜汁水,正要表功,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别家姑娘面前说了什么怪话,登时背后一凛,对着宋寅娘,挤出一脸在长辈面前讨好撒娇的甜笑,嘴里也换了个称呼:“……寅娘姐姐。”
却见宋寅娘手中挽着一篮葡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竟乐不可支,笑得直不起身。
镜郎摸了摸自己后颈,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
寅娘眼中笑得带泪,好容易止住,又忽的恭恭敬敬长揖到地,向镜郎行了大礼:“昔年托庇于长公主殿下,多年来勤勤恳恳,未敢懈怠,今天又得姑娘帮助,一并,还要托您,替我转达一句谢意。”
镜郎有些诧异:“这,寅娘姐姐,何不直接同我阿娘说……”
寅娘摆了摆手,笑道:“当年虽是长公主的恩德,但娘娘那时已有身孕,却有另一位贵人,特意从京城中来,一手替我家料理,平息了此事。”
“那位贵人虽然出身贵重,却没一点架子,体贴入微,令人如沐春风,凡事亲力亲为,也多亏了他,我才没有一心寻死,做出令自己后悔事情……多年来,一直未能再见,如今见二姑娘如此侠义,倒真是……一脉相承。”
镜郎一时怔住,竟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说,那是我……是……”
“您与长公主生得很像,气质也十分相似,只是您的眼睛,实在与贵人生得一模一样。”寅娘笑意盈盈,虽是自谦语气,却显然已经十拿九稳了,“我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也晓得,紫袍玉带金鱼符,那是公侯才能穿得的服色。如今再见了您的面,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么?”
公侯服色,笑语自若,那自然不可能是二叔,而是他多年未见的父亲,宁平侯林诫。
那么长公主十多年来没有踏足此地,也是情有可原,她与宁平侯生疏至此,物是人非,怎么还敢故地重游?
宋寅娘见他愣愣出神,也没有再多嘴细问,引着镜郎往回走,转而主动为他释疑解惑:“您想来也好奇,怎么这群地痞无赖话里话外非要指着我来骂,十多年过去了,什么新鲜事儿,也该把旧事盖过了。”
“是……我方才听他们说什么夫人,什么钱财的,是与姐姐有仇?”
宋寅娘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事儿,说来话长,却也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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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内解答了48章出现的一个小疑问
想一想,55章,娇娇问长公主“能不能同时爱上两个人”的时候,长公主是怎么回答的呢(
## 六十一
“宋家是京城附近的大家族,父亲老实上进,略读了几本书,有个秀才的功名在身,虽然祖父母去世的早,也没有亲兄弟,到底自己立得住……也不是眼高手低之辈,颇懂经营。外祖父家中也薄有财产,是殷实的商户,父母两人在上巳节相识,据说是一见钟情……后来外祖一家随着舅舅去塞北经商,也就没来音信……”
“……家里财产颇丰,衣食无忧,我原本有一个哥哥,长到八岁,因为伤寒去世了,母亲当时怀着身子,大病一场,落了胎儿,从此再无法生育,就只有我这么个女儿,父母情好,父亲也不愿意纳妾纳婢,只说好好陪送我出嫁后,再过继个族中失怙的小儿养大便罢了,因此家中对我更是娇惯到了十分,读书学琴,习字算账,当做半个儿子。”
“我父亲在钱财上一直松散,一贯说‘家中能有今日,都是族人帮衬’,族中但凡有人开口,必不会让人空手而归,好歹是老天赏饭吃,年成好,年景也好,母亲攥着铺子,依然有些积蓄,谁料就是因为他不将浮财放在眼里,就有人要为了浮财害他!”
“我父亲有个同曾祖的堂兄好赌,光在我家里,便借了百八十两银,我家不催,外人却要逼债,他要去外地躲避,就将他妻子全送到我家中来,我父亲只当是自家亲眷一般好生款待,又要我小心谨慎。那堂兄,十来岁年纪,眼睛就在侍女身上打转,对着乳母也动手动脚,那堂姐,对着什么首饰都流口水,眼馋了就讨要,讨要不着便哭!我和母亲在自己家里受了多少闲气,二三年后,我那堂伯回来,带了一身伤寒病症,我父亲也好心,将他留着养好病再送回家去,又筹划着为他要回族产,为他一家生计筹谋。谁料老天不开眼,哥哥没有多久就因病去世……”
“家中没有儿子,一开始,他们打着照顾亲戚的名头,是想送女人来,什么沾亲带故的,我伯母的侄女儿,外甥女,都敢送来!后来又是什么孤女,十二三岁,癸水都没来的小丫头!真是作孽!我父拒绝几次,母亲也着了恼,再有人上门,一律打出去,之后,他们便张罗着要堂兄生子,多生儿子,非要有年岁合适的,塞到我家里来,夺这家产不可,父亲也被惹怒,上禀了族长,若要过继,嗣子一定要父母死绝,没有长上的孤儿才好,我们家做不出夺人血脉分离骨肉的下作事情。”
“乡间女儿,多是要随着父母做活儿下地,风吹日晒,难以娇养,肤色自然粗黑,再好的底子也显不出来,说句自夸的话,十里八乡,确实没有什么出众之人,旁人爱说些是非,直说我是什么,又有姿色,又有资财,还读书识字,能得一位贵婿……只是我这般蒲柳之姿,在贵人们眼中不算什么,却也不知怎的,惹了人的注意。说来也是大家公子,家中良田千顷,家财万贯,还缺两个美婢?怎么见了个女人便走不动路?”
“许昭言许公子想要人,我堂兄想要钱,两人一拍即合。”
“不知寻了什么门路,勾了我父亲去赌,先是小赢,再是小输,我母亲发觉时,已来不及……田宅铺面庄园,都赔了进去……那许公子说要娶我做妾,便将欠债一笔勾销,只当是给我的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