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远嘉挑着眉眼说:“恐怕就你觉得我是个好人。罢罢罢……我亲自去会会这传说中的弦月鹰哨头子,看看是弦月养出来的狗会叫,还是锦衣卫养出来的狗咬人更凶。”
“小心。”
简远嘉散漫点头,推开门对山月道:“好好看着他。”
山月颔首。
简远嘉这话一语双关,既要看着江尽棠,也要看着宣阑。
江尽棠身边的人没有什么君为纲本的信念,若是敢伤害江尽棠,就算对方是皇帝——也可杀。
江尽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回到房间时就见宣阑已经霸占了他的床,很是怡然自得的模样。
他站在门口,顿住脚步,“小公子,这是我的房间。”
宣阑侧眸看他一眼,朦胧灯影里这人太瘦,总是让他想起另一个同样清瘦的人,但是论及容貌,这什么舒锦是十八辈子都赶不上那阉人的。
他从床上翻坐起来,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都已经这么帮我了,不如再收留我一夜?”
江尽棠转身将门关上,声音温柔的道:“不要。”
宣阑睁大眼睛,没听清似的:“你说什么?”
江尽棠转过身,微笑重复:“我说,不要。”
*
作者有话要说:
狗皇帝(超凶):收留我!
长宁(微笑):达咩。
家人们中秋快乐哦,吃月饼了嘛,巧克力榛仁达咩,贼难吃,你们吃的啥味儿的?
第42章:关心我?
宣阑猛地站起身, 似乎不明白这一直好脾气的人怎么突然就不好说话了,气性上来了想要将一把银票拍在桌子上,但又着实囊中羞涩, 毕竟他出门从来不带钱。
犹疑了一瞬,宣阑将一块玉佩取出来, 道:“这块玉抵给你,我在你这里住一宿,等我有钱了,来跟你赎。”
江尽棠一点儿推辞没有, 接过玉佩对着灯光看了两眼。
宣阑的东西自然不会差, 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花纹简单,只是一枝简单的兰花, 却十分有味道, 意境都值不少钱。
江尽棠垂眸摩挲了一下玉上的兰花,将玉收下了,道:“行, 我同意了。”
宣阑冷哼一声, 就要重新躺回去,江尽棠却抓住了他胳膊——宣阑十分反感有人碰他, 立刻皱眉沉声道:“松手。”
江尽棠轻轻挑眉, 松开手,道:“别误会,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今夜, 我睡床。”
宣阑压着怒气:“那你收我玉佩做什么?”
江尽棠微笑道:“玉佩是收留你的报酬, 你睡那儿。”
他一转头, 修长手指指向了放在窗边的美人榻。
宣阑:“……”
宣阑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两跳:“……你让我睡那儿?!”
“那你也可以选择睡走廊。”江尽棠说着就打算将玉佩拿出来,气的宣阑狠狠瞪他。
想来小皇帝这么多年虽然没有手握实权,但是毕竟坐在皇位之上,哪里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气他……也不是没有,不过也就那么一个。
宣阑表情阴晴不定,在权衡利弊之后,舔了舔自己的犬齿,气笑了:“行,我睡那儿。”
说着几步就走到了贵妃榻边上,往上面一躺,少年人长手长脚的,小而精致的贵妃榻哪里搁得下他,小腿几乎都悬在外面,手也垂在了地面上。
江尽棠欣赏了一会儿宣阑这狼狈样子,这才吹灭灯,心满意足的上了自己铺着柔软褥子的床。
江尽棠躺在床上,耳边能够听见另一个人的呼吸,也不知道是因为宣阑还在生气,还是这夜里太寂静,耳边除了纷杂雨声,就是另一个人存在的证明。
江尽棠忽然觉得神奇。
原来他也可以和宣阑这么心平气和的同处一室。
他看着帐顶,忽而就想起那年杏花微雨里,宣恪来定国公府拜访父亲,那时候的宣恪也不过及冠之年,宣阑跟在宣恪腿边,粉雕玉琢,白白嫩嫩,看着跟年画上面的仙童似的。
大人们在说些他不感兴趣的东西,宣阑才听不下去,追着院子里的蝴蝶,婢女们一个没注意,就让他跑到了花园里,江尽棠那时候在院子里铺陈纸墨,画一株老杏树,小孩子大概忘性太大,已经忘记了几个月前曾经见过他,见他在花雨里画画儿,好一会儿才吧嗒吧嗒的跑过来,奶声奶气的问他:“哥哥,你在画什么呀?”
江尽棠已经知道了这是当朝小太子,但是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他又生的可爱,还是忍不住将他抱起来放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温声同他讲:“我在画杏花。”
小太子看不懂面前摆着的这幅足以惊艳大家的画,觉得好玩儿就也要显摆自己的画技,抓着毛笔将那副意境深远的画作毁的一塌糊涂,江尽棠立在旁边轻笑,摸摸他脑袋,轻叹口气:“你画画不行,但愿文治武功上,能与你父皇一样。”
小太子抬起头,鼓起白胖胖的包子脸,不服气的说:“我才不会和父皇一样,我会超过父皇!”
江尽棠弯腰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嗯,有这样的抱负,是国之幸事。”
“但是我画画也要学会。”小太子很执拗,抓着毛笔说:“哥哥你教教我呀。”
江尽棠画技已是出神入化,但仍旧教不会一个三岁的孩子,一时间满地的墨团涂鸦,终于,小太子画了一张满意的,郑重其事的将那张画送给江尽棠。
江尽棠认认真真的看了许久,才说:“还是有进步的,你看这头熊你就画得很不错。”
“……”小太子沉默一会儿,才说:“这不是熊,这是哥哥你。”
江尽棠:“……”
江尽棠看着宣纸上魁梧雄壮的自己,仍旧笑着说:“嗯,就当是你对哥哥的祝福吧,我也想身体好一些,然后走出这四四方方的院子看一看。”
小太子怎么会懂他的愁绪,画累了就半躺在椅子上,抓着糕点吃,等紧张的到处找人的婢女终于找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神仙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他一个人坐在花雨里,似乎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
如今想来,那段时间他虽然身体很不好,常年缠绵病榻,但是父母健在,哥哥姐姐安好,春日里还有兴致去画一树杏花,这样的安然,已经成了奢求。
江尽棠眼睫颤了颤,闭上眼睛,忽听宣阑道:“我觉得你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江尽棠一顿,道:“是吗?”
“但你长得没他好看。”宣阑声音淡淡:“刚看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
但不是。
舒锦身上没有那种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冷棠香,他甚至特意看过舒锦的锁骨,那里干干净净,并没有红痣。
江尽棠沉默一瞬,而后道:“小公子,你这样说,不太礼貌。”
宣阑嗤一声:“我说实话而已。”
“那冒昧问一句,那位是小公子什么人呢?”
这回宣阑好久没说话,江尽棠都不打算等了时,才听见他开口:“仇人。”
“死敌。”
“他死我活的关系。”
“……”
江尽棠叹口气,道:“那我还真是不幸,和小公子的仇人生的像。”
宣阑立刻反驳:“你们不像。”
江尽棠再不好,那也是谪仙一般的人,岂是随随便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比的。
江尽棠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愣了愣,还想说话,宣阑却已经单方面结束今晚的夜谈了,道:“困了,睡觉。”
江尽棠将想要出口的话咽回去,翻了个身。
等听见平缓的呼吸声后,江尽棠才起身,从床上拿了一张轻裯,缓慢而悄无声息的走到了贵妃榻前。
雨已经停了,月光从窗棂透进来,正好将少年深刻的眉目分为光影两半,这张脸显然不如宣阑真正的容貌俊美,然而在此时,也足够的蛊惑人心。
江尽棠垂下眼睫,将轻裯盖在了宣阑身上,起身要走时,手腕忽然被人扣住,少年声音有些怪异:“关心我?”
“……”江尽棠心想这狗崽子还是有些警惕心的,若真是毫无防备的在陌生环境里呼呼大睡,他就真要去找那几位帝师的麻烦了。
江尽棠咳嗽一声,声音更加沙哑:“不知道还会不会下雨,盖着吧。”
他抬了抬手腕,嗓音轻轻:“有点痛,放开。”
宣阑不自觉的就松开了手,他坐起身,瞬间比江尽棠高出一点,垂着眼皮看他:“多谢。”
“客气。”江尽棠说:“那块玉佩还是值些钱的。”
宣阑皱眉道:“我会赎回来,在此之前,你不准把它卖了,否则我跟你没完。”
江尽棠状似疑惑:“我看小公子家境不俗,这块玉虽然不错,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在意吧。”
“你懂什么。”宣阑又一副不配合的样子了,“总之不准卖掉。”
江尽棠站起身,道:“我尽量。”
宣阑看着他回到床上,这才收回视线。
其实江尽棠说的没错,玉佩虽然品质上乘,但是他身为帝王,想要什么奇珍异宝没有,不至于如此在乎一块羊脂白玉。
只是这玉佩对宣阑的意义不同。
玉佩上的兰花,是林家已经去世的老太爷亲手雕刻的,又在女儿的周岁礼上,亲自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而后数十年内,林沅兰再也没有摘下来过,却忽然在新帝登基的前夜,将玉佩送给了儿子。
宣阑那时候只以为是母亲对自己的爱重,并未多想,但是如今看来,或许仁慧皇太后早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才会在那一夜长长久久的看着儿子的脸,将一直不离身的玉佩送给了他。
宣阑闭上眼睛,眼前似乎又是那一片鲜血。
母后穿着那么漂亮华贵的朝服,金线绣成的凤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连带着她心口涌出来的鲜血都显得妖艳异常。
她倒在血泊里,眼睛看着虚空,唇张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到底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奉国公林咏被侍卫压着跪倒在地,狼狈的叫着仁慧皇太后的闺名,似乎还有旁的人在叫嚣着什么,但是宣阑都听不清了。
刚刚登基称帝走上了权利巅峰的少帝,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为自己的母亲追封谥号,葬入皇陵。
宣阑想,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
亮如白昼的大殿,母后倒在血泊里,杀人凶手手里的匕首还在滴血,转过身垂眸看他时,眼睛里清冷一片,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又似乎什么情绪都有,分明有倾城国色,却又狠辣刻毒到了极致,丰润的唇一张一合,就定下了林沅兰的一生:“皇后与先帝伉俪情深,追随先帝而去。”
他对上宣阑的视线,语气更加冰冷:“着入皇陵,与先帝合葬。”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都定时十二点发布了哦。
第43章:君子
第二天晨起时, 云销雨霁,窗棂上还挂着雨水,阳光落在上面, 折射出晶莹的光。
楼下的街市上已经摆满了小摊,叫卖什么的都有, 刚出锅的包子馒头热气腾腾,油果子的香气飘出很远。
宣阑已经不在房间里,江尽棠本以为他是离开去找王来福等人了,谁知道一推开门, 正好和少年撞个正面。
宣阑后退一步, 避免和江尽棠的身体接触,率先开口对江尽棠道:“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儿?”
江尽棠道:“如果我没记错,你的玉佩还在我这里。”
宣阑:“……”
宣阑啧了一声。
他有些烦躁, 昨夜放出去的海东青今晨终于飞了回来, 却给宣阑带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王来福和聂夏等人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缠住了,暂时无法脱身,并且认为宣阑此时不去找他们才是最安全的, 因为对方深浅难测, 很难说是不是冲着皇帝来的。
不能回到自己的队伍,宣阑又身无分文, 目前唯一的办法, 似乎只有让舒锦带他一程,是以宣阑压住脾气, 道:“你们住这里,是要去江南么?”
江尽棠一边往楼下去, 一边漫不经心的应:“嗯, 江南是我的故土。”
宣阑跟在他后面, 不自觉的就开始注意这人下楼的仪态。
上次在浣花楼,江尽棠曾大逆不道的走在他前面,那时候他就发现哪怕是下楼梯这样的动作,由江尽棠做出来也骄矜十足,仪态万千。
但是眼前之人显然没这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步伐随意散漫,跟个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宣阑收回视线,道:“我的人出了事,暂时不能护送我,我跟你的队走一段。”
江尽棠脚步顿住,站在楼梯上转身看他,笑了:“小公子,求人的时候,要有求人的样子。”
“我不是在求你。”宣阑挑着眉道:“不过就是在你房间里睡一晚,你收我一块玉佩,未免太黑心。”
“我家中从商,本质也是个商人,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么,无奸不商,无商不奸,黑心不黑心的,也要审度时势,昨夜我收留小公子,可是冒了大风险的。”
宣阑刚要反驳,忽见几个人从桌边站起来,对着江尽棠一拱手:“公子起了?”
江尽棠温声道:“刘兄好。”
印财眼珠子一转,眸光落在宣阑身上,要笑不笑的问:“这位小公子是?”
宣阑不认识印财,但是从他这贼眉鼠眼中就能看出他并非善类,嗤了一声:“我是谁,与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脑袋上就多出了一只手,把他脑袋往下一摁,羞辱意味十足,对方却仍旧不急不缓的说:“抱歉刘兄,这孩子被家里人惯坏了,不知礼数。”
“无碍无碍。”印财笑呵呵道:“只是不知道这丰神俊朗的小公子是?”
江尽棠张口就来:“是我儿子。”
印财:“……?”
宣阑:“?!!”
宣阑死死地瞪着江尽棠,要是手中有把刀,他非得一刀砍了这混账东西。
“刘兄不信?”江尽棠莞尔。
“倒不是我要怀疑公子……”印财摸了摸胡子,道:“实在是公子看着年纪尚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