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瑜只远远看了一眼,便沉默的离开了,他只觉得心里酸胀,连带着眼眶都热了。
人群嘈杂,他整个人似乎被浸在了水里,又像是被一层膜包裹着,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
突然,木块落地的声音响起,像撕破薄膜的利刃,又像是激起水花的石子,他只觉得什么变了,人群鲜活起来,声音瞬间涌入他的耳朵。
谢陵瑜猛的转过头,却只来得及对上一双好看清澈的凤眸,他们隔着人群对视。
“怀……”
下一秒,寒芒刺伤了他的眼睛,鲜血四溅。
“荒林也敢分心,嫌命长了?”
黑袍金纹,是救了他的青丘公子,是曾经小辈中最出众的佼佼者,是他一直崇拜仰望,却因为别扭一直没有叫出口的 “怀瑾”。
这是他最想结交的兄弟挚友,即使在对方眼里,自己可能什么都不是。
“云楼,云楼!”
熟悉的咋呼声响起,谢陵瑜猛的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喘息着平复心情,半晌叹了口气认命的起身开门,门口的小童端着东西赶紧跑了过来。
孟毅被他眼底的乌青吓了一跳:“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谢陵瑜接过小童手里的东西,转身洗漱,心情有些低落,敷衍道:“打猎去了。”
“打猎,打什么猎?”
孟毅狐疑的看着他,慢慢的将眼睛瞪圆了,语气复杂:“你…… 我一直以为你是正人君子。”
谢陵瑜闻言差点咬到舌头,翻了个白眼回头恶狠狠的瞪他:“你想什么……” 呢。
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和急匆匆的叫喊,“公子,公子!”
孟毅愣了一下,和谢陵瑜对视一眼,两个人齐齐向外走去。
家仆急匆匆的跑过来,额角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气都没喘匀,怕耽误了正事:“公…… 公子,周公公来府里了,要召公子进宫。”
谢陵瑜来不及细想,只好先和孟毅告别,跟着家仆去了,远远看见谢丞相在和一位公公交谈,他定了定心神,大步走过去。
礼节性的一拱手,客气道:“父亲,周大人,久等了。”
周喜向来比较冷淡,这次却对他露出个笑容:“谢公子客气。”
谢丞相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闪过惆怅,转身对周喜道:“小儿不懂事,还请大人照看一二。”
周喜点点头:“丞相放心。”
谢陵瑜偷偷观察着周喜,发现他肤色苍白的有些阴郁,眉眼间却精致的很,笑起来一扫阴霾,倒多了几分可爱。
5 紫州难民
周喜带着谢陵瑜进了宫,谢陵瑜这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暗自猜测陛下召他是所谓何事。
“谢公子不必紧张,陛下是有事相托。” 周喜明明走在前面,却像是料到了他的想法。
谢陵瑜心头一松,仍不敢放松警惕。
不过片刻,二人便来到勤政殿前,也就是陛下平日会见大臣、批改奏折的地方。
“陛下,谢公子到了。”
周喜上前轻声道,说完便退到一边。
重戮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文书。
谢陵瑜不卑不亢的行礼:“陛下。”
重戮点头示意免礼,他正直壮年,眉眼间却带着阴郁和不怒自威,整个人看上去煞气很重。
重戮没有说多余的废话,拧着眉道:“近日紫州传来消息,说城中毫无征兆的涌入大批难民,朝中各位大人也并未发现自己的辖区有什么异样。”
“此番叫你前来,便是想让你前去查探一二,可有异议?”
谢陵瑜在听到 “紫州” 时眸光闪了闪,表面上却波澜不惊,恭恭敬敬的行礼:“臣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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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下了急令,他们只好即刻启程。
和谢陵瑜一起前往紫州的还有孟毅和一位何姓武官,这何武官是陛下派来保护他们的。随行人数不多,以免打草惊蛇。
紫州不算远,但也不近。他们路上也耗费了不少精力,此刻都些点乏了。
“你说最近没声没息的,这么多那难民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 两人骑着马晃悠着,孟毅忍不住凑过去问道。
眼见不远处小镇的轮廓显现出来,谢陵瑜叹了口气,折扇毫不客气的打在孟毅的脑袋上:“蠢东西,不是天灾,那便是人祸。”
孟毅凝眉思索了片刻,一拍手:“你说是……”
谢陵瑜余光瞥见何武官,便揽过孟毅,假装打闹的拍拍他肩膀,轻声道:“回去说……”
嘈杂的人声传来,小镇房屋密集,瞧着热闹得很。谢陵瑜带人经过一家规模较大的酒楼,看着环境干净,便准备在此处歇歇脚。
他目光掠过牌匾下方悬挂着的小木牌,上面刻画着精致的纹路,雾中狐。
几人付了账,在小厮的带领下来到房门口。
何武官是个粗人,不善言辞,中规中矩的与他们打了声招呼,便去了房间,态度谈不上热络。
小厮将行李轻手轻脚的放入房中,累出了一身汗,谢陵瑜见此,便多给了些银子:“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公子客气……” 小厮憨厚的傻笑,接过银子谢过二位公子,便麻溜的离去了。
孟毅打量着客栈,自己倒了两杯水:“紫州这些年可是从未出过岔子,怎么会突然……”
谢陵瑜拿起茶盏,摇了摇头:“贺蔚并没有给我消息,想来不是紫州的问题。”
孟毅纳闷了,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你知道?”
谢陵瑜自嘲的扯了扯嘴角:“陛下派我来查探,查探的哪是紫州城。”
这查的分明是他谢陵瑜,一来试探紫州城主与谢家关系,二来谢家树大招风,如果难民之事另有隐情,谢家有半分二心,这边有一丝风吹草动,京城的那位都知道是从哪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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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绕群山,不见深处景,但闻鸟脆啼。
鹰眼几个呼吸间便熟练的跃过山岩,直直朝一处不起眼的岩石而去,他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放到那石头上。
那不起眼的岩石瞬间变发生了变化,大雾四起,一只栩栩如生的白玉狐狸嘴里叼着玉佩,而它身后,是精致华丽的殿堂楼阁。
主阁是雾绕阁,青丘家主的居所。
其他五个楼是留在总部的精锐。
这五座楼环绕着雾绕阁,一眼望去令人震撼,很难想象这是一个隐在暗处的组织,只觉得若它现世,必定不凡。
雾绕阁边有一处温泉,往深处去有个小院。
鹰眼刚落脚,就见身着白袍的男人慵懒的斜靠在椅子上,金缠狗腿的给他捏腿,趁着空隙还能给他喂个水果。
鹿回和龙夺在下棋,龙夺看见他眼睛发光,像看到了救星。
除了任务在身都狐面,其他人都一副提前养老修身养性的懒散样。
鹰眼强忍叹息,唤了声:“公子。”
男人这才勉强睁开眼睛,挥开为钱谄媚的金蝉,坐直了身子:“难民到紫州了?”
下棋的人也停下了动作,遇到正事,他们终于收起了懒胚的样子。
鹰眼说起来就有些愤愤不平:“是…… 青城太过偏僻,即使路上我们的人一路关照,也有不少百姓已经病入骨髓,遭不住奔波死在路上。”
气氛顿时沉了下来,龙夺忍不住怒骂:“现在这朝廷真是蛇鼠一窝无药可医!重戮那孙子把心思全花在龙椅上了吧,青城虽然偏僻,但也不至于京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鹿回叹息着摇头:“重戮可没那么废物,怕是早就得到了消息,他只是不着急而已,眼下百姓的性命在他眼里,并不重要。”
金缠握住杯子,瞄了一眼青丘玦,状似不经意道:“谢家大公子好像快到紫州了,先下正在鄙人…… 不,咱们名下的酒楼住着。”
众人面面相觑。
青丘玦眼皮都没抬一下,也没有搭理金缠的试探,只道:“紫州是贺家地界,重戮还是放不下戒心啊,不过还真是谢谢他…… 直接把谢陵瑜送到我们跟前来了。”
几人诡异的沉默了一阵,鹰眼犹豫道:“公子,谢家到底是朝廷的半壁江山,谢家大公子不一定会趟这趟浑水。”
青丘玦勾唇一笑,重新懒散的往后靠去,闭上眼睛挥了挥手:“去查查‘危楼’,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鹰眼眸中闪过意外,点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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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上人口密集,孟毅在谢陵瑜的暗示下勾着何武官的脖子称兄道弟,不多时两人便从天南吹到海北,从京城聊到边塞。
谢陵瑜暗自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何武官虽然是重戮眼线,但他的任务只是盯着孟毅和谢陵瑜有没有异动,此刻两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自觉的就放松了警惕。
谢陵瑜自然的提议先去吃顿饭,说是今日休息一天,明天就能到紫州城了,途中还问了镇上的特色小吃。
何武官没有察觉到什么,毕竟这会儿到了饭点,没有什么不对。
几人说笑着进了一家特色酒楼,何武官根本没注意到门口的牌匾上,插着一面很小的旗帜,上面绣着繁星和一座缺角的楼。
危旗,“危楼” 的标志。
6 暗处的眼睛
店小二热情的凑上来,将汗巾搭在肩膀上,弯着腰道:“几位公子这边请。”
谢陵瑜抬手示意何磊先请,自己跟在后面,有一搭无一搭的和孟毅聊天。
何磊面上不显,但心中舒坦不少。
谢陵瑜算是给足了他脸,就算大家对某些事情都心知肚明,但表面上的和谐还是要维持住的。
谢陵瑜问过孟毅和何磊,点了几道当地的特色菜,小儿麻利的吆喝,笑道:“我瞧几位公子品貌非凡,不是当地人吧?”
谢陵瑜瞥见何磊扬起眉毛,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心里暗道这马屁是拍对了。
“过誉了,我们三人也是路上结识的,听闻紫州城美名,特来游玩一番。”
谢陵瑜笑着道,顺手给何磊和孟毅斟了杯茶。
小二忙接过茶盏,粗布衣袖一晃,掠过谢陵瑜的白袍,淳朴的脸上露出憨笑:“公子莫动,这活儿是咱们粗人干的,哪能劳您动手!”
谢陵瑜松开手,冲他不好意思道:“劳驾。”
他不着痕迹的侧头观察两人,看见孟毅玩起了木桌上的杯子,顿时一口气郁结心头。
榆木脑袋就罢了,察言观色的能力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还平平安安的,估计是傻人有傻福吧,谢陵瑜恨铁不成钢的踹了他一脚。
孟毅还傻不拉几的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何磊也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暗潮汹涌,过分自然的氛围让他忽略了一些细节。菜上的很快,何磊是武官,食量大,孟毅也是爱吃,这会儿大快朵颐,忙的都没时间抬头看。
这筷子是随手一伸,戳到哪是哪。
谢陵瑜看着他就觉得够了。
这一桌便成了焦点,大家有意无意的都看上一眼,原因无他。
三位公子模样生的都很好,其中两个像是几天没吃饭的,衬得剩下的这位公子活像挨欺负的那个,瞧瞧这下筷子都是慢悠悠的,不争不抢,多么的小心翼翼。
楼上某个隔间,一人斜靠在窗前,漫不经心的看着楼下。
闻肆默不作声的给他递了杯茶,沉声道:“怀瑾,你在犹豫什么?”
青丘玦接过茶盏,茶香沁人心脾,他轻叹一声:“当年父亲、殿下,至死也没有透露半分,若不是我自小跟在他们身边,怕是也认为谢家枉为忠臣。”
“只是父亲他们不说,便是不想让他们卷入其中。我一不知父亲和殿下的本意,二不知如今的谢家还有没有当年半分满腔赤诚。”
闻肆动了动袖子,将筷笼里作为装饰的危旗抽出来,两根手指并起,将旗子推到青丘玦的面前:“你心中早有打算,少在这无病呻吟。”
青丘玦抬眼看他,凤眸微眯。闻肆赶紧收手,眼观鼻鼻观心,心道这人的相貌和脾气真是呈一种微妙的正比。
“不巧,谢家那小子欠我一次,你知道的,我可不做亏本买卖。”
危旗被他困在掌中,修长的手指随意转动着,闻肆啧啧称奇:“你是把人算计透透的了,要是他拒不配合呢?”
青丘玦嗤笑:“重戮如今是根基不稳,待他沉淀下来,你以为谢家能得善终?”
闻肆摸了摸下巴,试探:“若他主动配合呢?”
青丘玦停下动作,缓缓将危旗拢在手中:“那他倒没那么蠢,可以用上一用。”
闻肆笑的意味深长,不可置否的挑眉,喝了口热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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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