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记忆朦胧,此刻在生命的尽头,他终得以窥视片刻美好。
一切似乎都是从他得知自己并非先帝之子开始的,阴暗一点点蚕食他的良知,令他变成一具被私欲操控的傀儡。
或许从他推小六下湖时,就已经没救了。
小六平日里就怕冷,那冰湖刺骨,小六得多害怕啊。
重戮低下头,头晕目眩的有些站不稳,他声音很轻的道,“小六,只能吃子骁哥哥给的荷花酥……”
如果他真的是四皇子该多好。
那他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兄。
重阳表情一怔。
“小六,只能吃子骁哥哥给的荷花酥知道吗?” 年纪略长的重戮柔声叮嘱小重阳。
小重阳晃着脚丫,嘴角满是残渣的抬头,“嗯?”
重戮被他逗笑了,仔细的给他擦干净。
“因为有很多坏人,所以小六不可以轻信他人。”
“好~”
就是因为全心全意的信任,被推下湖水的那一刻,重阳都以为是自己失足落水。
如果他没有看见重戮挣扎中显得狰狞的表情。
眼前一空。
人影倒下去那一刻,重阳还是下意识的伸手将人接住,重戮的瞳孔涣散,用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重阳的手,他笑了笑,嘴唇蠕动两下,被鲜血阻碍,没有发出声音。
可重明看见了,他在喊 “小六”。
这一刻,他才像是最疼小六的子骁哥哥。
手无力的垂下,重戮没了声息,眼睛却还是睁着的。
重明忍不住松了牙关,眼泪一下子决堤,模糊了视线,压抑的发出一声呜咽。
这些年过得像梦似的,混混沌沌。
如今梦醒,也得以清明。
他朝人群望去,目光掠过众人,缓缓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陵瑜心中陡然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大步跨上前,面前却横了一只手臂。
青丘玦抬手拦住他,缓缓冲重阳点头,然后垂下眼,将谢陵瑜拉到身后。
其他人皆沉默着,并没有阻拦。
重阳捡起那染血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刺进自己的心口,两人的血混杂在一起,重阳低下头,靠在大殿的柱子上,注视着腿上的重戮。
心跳渐渐沉下去,呼吸也费力起来,重阳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正在大哭。
那天下着小雪,夜已深了,他被梦魇住醒来哭闹,闹着要吃荷花酥,最后重戮没有办法,也不知道是从哪给他寻来的。
重阳只记得他回来时鼻青脸肿,带着一身寒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食盒,里面放着他要的荷花酥,笑着哄他。
他当时愣了一下,哭的更大声了,重戮还以为是自己的模样吓到他了,捂着脸就要退出去,小重阳跳下床一把抱住他的腿。
抬头眼睛通红,“子骁哥哥,我…… 我再也不吃荷花酥了!”
重戮一愣,蹲下来抱住他,眼睛也有些红,明明自己也很委屈,却还是说:“小六乖,皇兄没事。”
后来重阳才知道,重戮的生母林贵妃去的早,在宫中没有什么地位,每次替他去御膳房寻荷花酥,都会遭人奚落,那日雪天地滑,回来时摔了个结实,鼻子瞬间涌出血来,他胡乱擦了擦,是在众人的嘲笑里跑回来的。
这三年他忍着屈辱,也算是还了重戮先前的照顾,他们两不相欠。
只是重阳闭上眼时,一滴泪悄无声息的蜿蜒而下。
“子骁哥哥会永远陪着小六吗?”
“当然,不止是子骁哥哥,皇兄们都会一直陪着小六的……”
小六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只悄悄在心里说过,子骁哥哥是他最重要的人。
血泊里两人靠在一起,似是从前无数次那样,像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又好像是最圆满的结局。
一片沉默,谢陵瑜有些缓不过神。
青丘玦拦下他时,他便顿悟了。
六皇子这三年想必痛苦至极,身为皇子却甘愿如此,为的不过是今日,如今大仇得报,他身为皇子的自尊仍在,一身傲骨难摧。
至此,大玄皇家血脉已断。
天下再无 “重” 姓。
最后,谢丞相打破了这份死寂,他闭眼将情绪抹去,沉声道:“…… 不能再拖了,南溪国狼子野心,若是让他们打进来,苦的还是百姓。”
邢尚赞同的点头,推开门命人进来收拾残局,这才道:“如今大玄无主,不能让他国知晓。”
青丘玦点头,“鹰眼。”
鹰眼身形一晃,迅速单膝跪下,“公子。”
“起来。” 青丘玦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郑重道,“京中便交予你了。”
“遵命。” 鹰眼道。
他抬起头,赫然是重戮的脸,众人紧绷着的心放下了,谢丞相看向孙将军,“那便还请孙将军辛苦,挂帅出征了。”
孙将军爽朗的笑了两声,“我去会会南溪的那帮蛮子!”
他说着看了眼青丘玦,眼里带着跃跃欲试,“怀瑾自小便聪慧,我儿不如你,可要与我们一起?”
青丘玦余光看了一眼谢陵瑜,悄悄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腕,嘴上回答道:“恭敬不如从命。”
————
谢丞相与邢尚去安抚诸位大臣,孙家父子回去整顿,准备出征。
剩下的二人行至宫门之际,突然停下脚步。
京中有谢丞相与邢尚坐镇,出不了什么大乱子,青丘玦低头笑着问:“谢公子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谢陵瑜被他这称呼弄得一愣,旋即无奈一笑,“青丘公子不妨说说看。”
青丘玦凑近他,压低声音,“今日白柳实则没有兵符,乃重戮口谕,真正的兵符在莫城,我将它交予了狐面,我们即日出征,来不及去了。”
“谢公子,我在边疆等你。”
青丘玦说着眼神飞快掠过四周,确认无人后低下头温柔的覆上谢陵瑜的唇,谢陵瑜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又被用力按了回去。
这一来二去的是个男人都忍不了,谢陵瑜心一横,干脆反击,两人分毫不让。
今天的青丘玦似乎各外的温柔,充满了耐心,一点没有平日里的野性,谢陵瑜忍不住愣了个神,被红晕染红了脸。
也正因如此,他错过了青丘玦眼里一闪而过的不舍与深情。
最终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青丘玦珍视的吻了吻他的额角,谢陵瑜盯着青丘玦的凤眸,露出一个笑容。
“等我。”
98 离别
作者有话说:换封啦,好看吧 (≧ω≦)/ 小青和小谢的番外肯定是管够的,咱问的是有没有想看其他人的,没有我就自己看着来啦~
青丘玦静静看着他,眼前人眼眸晶亮,像是流动的星河一般,令他忍不住低下头,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谢陵瑜眸光闪了闪,有些狐疑的歪头,总觉得今日的阿玦有些奇怪。
具体哪里奇怪,倒也说不上来。
临近分别,谢陵瑜也无暇顾及那么多,只想与他亲近亲近,待到约莫傍晚道别,怕是就没这机会了。
他主动凑过去,青丘玦勾唇,美得惊心动魄。
“青丘公子。”
突然,谢丞相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隔得有些距离,听不太真切。
青丘玦:“……!”
谢陵瑜:“……!!”
原本被蛊惑到的青丘玦瞬间回神,随即缓慢而优雅的退开,若不是谢陵瑜正对着青丘玦,也会这么认为。
他发誓这是他头一回见青丘玦的眼睛睁到那么大。
谢陵瑜本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欲盖弥彰的甩了甩袖子,心虚的不敢跟父亲对视。
两人揣着一肚子心虚转头望去。
谢丞相就站在石拱门下,静静的看着他们,神色如常,可他们心里有鬼,怎么看怎么不对。
天知道谢丞相究竟什么时候来的。
天色暗沉,应当是看不出什么的…… 吧。
他们俩居然一个都没有察觉!
“父亲……”
“谢伯别来无恙,是晚辈失礼了。”
两人同时开口,青丘玦规规矩矩的作揖,神色诚恳,散发着乖巧懂事的气息,主动赔礼。
谢陵瑜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寄希望于青丘玦这张巧言善辩的嘴。
谢丞相缓步而来,青丘玦神色不变,喉结却不由自主滚动一下,几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谢丞相目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的身着白衣的人。
男子身形颀长,面如冠玉,凤眸狭长,身上有股特殊的气质,令人眼前一亮。
此人文武双全,更善谋略,当初若不是出了那些事,如今恐怕早已是名动天下的美男子了,比他的父亲更要出彩。
“真是一别多年了……” 谢丞相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又问,“为何失礼?”
谢陵瑜抬头,有点好奇青丘玦会怎么回答。
青丘玦神色柔和,凤眸清亮,“父亲钦佩谢伯才华,怀瑾幼时便是看着谢伯的书长大的,此次归来本应登门拜访,奈何……”
他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
谢陵瑜差点都被唬住了,他暗暗瞥了眼青丘玦。
果不其然谢丞相露出一个笑来,眼睛里也染上了暖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一声:“你小子这些年不易,等一切尘埃落定,一起来谢府聚聚。”
旋即他话锋一转。
“我家小儿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说着他瞥了眼身旁一声不吭的谢陵瑜,眼中闪过狐疑,这小子平日里话也不少,怎么这会儿看上去有点心虚呢?
不等他深思,青丘玦便揽住谢陵瑜的肩膀,笑着道:“那便先谢过谢伯了,我与云楼一见如故,他帮了我不少忙,何来麻烦一说?”
谢陵瑜急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啊对啊。”
谢丞相盯着他,谢陵瑜心里发毛,赶紧挥挥手,“好了好了,我和阿玦还有要事,父亲您忙……”
说完就拉着青丘玦大步往回走,青丘玦回身匆匆笑着冲谢丞相点点头,“谢伯,回见。”
谢丞相点头,眼中含着深思,目光定格在谢陵瑜匆忙的背影上,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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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真能装啊。” 谢陵瑜走出宫门,上了马车,终于忍不住戏谑道。
青丘玦也吐出口气,偏头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凤眸微眯,“你不喜欢?”
谢陵瑜轻咳一声,还未回答,眼前便凑过来一张令人惊艳的脸,他怔住,呐呐道:“你做什么……”
眼前的人声音有些暗哑,眸光像是捕猎的猛兽,低声道:“刚刚,还不够……”
“什么?” 谢陵瑜刚一抬头,便被人按住,尚未来及反应,“唔……”
温软的唇舌纠缠,谢陵瑜不敢挣扎,生怕惊动外头的车夫,只能轻轻用手揪住青丘玦的衣袖,青丘玦垂眸望了一眼,眸色更沉。
情愫暗暗滋生,两人都微闭着眼睛,一点点沦陷在深秋的风里。
外头的天正泛起鱼肚白,光不知何时一点点渗透出云层,点亮沉寂的京城。
好似昨夜的惊心动魄是一场稍显沉重的噩梦,谢陵瑜有些迷糊,等再回过神,他们已经回到了缘熙楼的暗间里。
“结束了。” 谢陵瑜靠在青丘玦怀里,喃喃自语。
温热的躯体黏上来,青丘玦像是圈地盘的狐狸,将人整个揽入怀中,轻声道:“快了。”
三年前的旧怨得报,如今便是为了以后了。
谢陵瑜靠在他怀里,回想着大殿中的惨烈,重阳落下的泪,两人的血交融在一起……
这些都令他没由来的心慌。
谢陵瑜双手揪紧青丘玦的衣裳,青丘玦一顿,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凑过来捏捏他的耳朵,柔声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们看不见的大好河山,我们先去瞧。”
“待我们归来,再说给他们听。”
青丘玦的声音低沉温和,与平日里的淡漠疏离不同,这是自己的特权。
谢陵瑜沉默片刻,突然自他怀中抬起脸,目光紧紧盯着他,“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青丘玦笑意淡了一些,好在天光不盛,看不分明,很短暂的沉默后,他轻声道。
“当然。”
无论以什么方式,他都会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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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残阳如血。
青丘玦披上白狐裘,翻身上马,身侧是孙家父子,谢丞相与邢尚仍在宫中,来送行的只有谢陵瑜,以及匆匆赶来的孟毅。
谢陵瑜抬头看向青丘玦,只见他一身孤冷高傲的气息,却又在下一刻,凤眸紧紧锁定了他,带着浓烈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