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戮这才放松了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怎么,方才不是还叫嚣的厉害么?”
“朕的天下,还轮不到你一个罪臣之子做主,朕这就送你去下面跟他们团聚!”
“来人——将此余孽拿下!”
他一口一个罪臣,一口一个余孽。
青丘玦的目光越来越冷,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龙夺忍不住骂骂咧咧的挡在他身前,拔剑上前两步。
突然,骚乱又起。
一道银光闪过,青丘若有所感的回头,精准的接了那物件,同体银白,是他的配剑。
孙小将带人突破重围,将剑扔抛给他,孙将军在儿子身后,带着人马与白、柳二家的人厮杀起来。
青丘玦毫不犹豫的转身拔剑,熟悉的触感传来,令他忍不住握紧了剑柄,擒贼先擒王,他的目光在一扫,瞬间锁定了柳、白二人。
场面异常混乱,外头的宫女太监缩在角落里尖叫,大殿内的一股脑挡在重戮身前,面露惊恐,重戮阴郁的目光定在青丘玦身上,握紧了身侧的配剑。
血水四溅,一片狼藉。
外面孙家夺取先机,重戮很快便发现了异常,柳、白二家的援军迟迟未到,而孙家的兵却源源不断的涌入。
这时他才真正的慌了,“人呢!你们的人呢!”
可柳、白二人早已无暇顾及他,青丘玦和 “禁军” 已经突破了士兵围起的保护圈,径直朝他们袭来。
凌厉的剑气袭来,带着势不可挡的劲头,两位将军不敢轻敌,青丘玦眼中一片冷意,每一剑都直指要害。
突然,白将军的手腕被击中,青丘玦反应极快,瞬间抬手朝他胸前刺去,柳将军抓住几会横劈向青丘玦的脖颈!
青丘玦抬腿利落的踹上柳将军的胸口,借力一跃躲过白将军的一剑,可就在这时,重戮突然提剑而来,显然是盯了他许久了!
青丘玦一个旋身,自知躲不过这一剑,只好避开要害,手中的剑稳稳的刺向白将军的心口,眼看着重戮的剑就要刺进他的肩胛骨——一阵破风声响起!
一支箭破空而来,带着炽热的温度,在剑刺入青丘玦肩膀前狠狠扎进了重戮的肩膀,重戮的手瞬间脱离,剑也落到了地上,发出 “当啷” 一声。
青丘玦的剑刺入白将军的胸膛,又瞬间拔出,反手一个横劈,抹过柳将军的脖子,霎时间鲜血喷洒而出,面前的人一震,缓缓软倒在地。
外面突然安静下来,青丘玦回头,撞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眸。
谢陵瑜骑着马,仍喘着气,手中拿着弓箭朝他晃了晃,轻轻眨了眨眼。
96 清算
孙将军与孙小将军利落的翻身下马,递给副将一个眼神,便向殿内走去,那名副将会意,带着众将退出大殿。
谢陵瑜也迈步朝青丘玦走去,右手还有些发抖,方才的险境历历在目,令他十分在意,现下却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宫门口嘈杂一片。
诸位大臣被 “带入” 安全的宣政殿,便是勤政殿紧靠的那座大殿,武将们在里头骂骂咧咧,文臣满面愁容,来回走动,奈何他们寡不敌众,大殿外围了实打实几圈士兵,愣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人群唉声叹气起来,殿内的烛火摇曳,似众人摇摆不定的心。
突然。
有人将门推开,发出不小的动静,门后出现一道魁梧的身形,正是方才那名副将,他抬手恭恭敬敬道:“丞相,邢尚书,请。”
喧哗声骤停,谢丞相和邢尚对视一眼,从容的迈开步子,不见一丝一毫的心虚。
众人见状不由自主的为他们让出一条路,等到二人踏出门槛,门又被重新关上。
“要变天了……”
良久,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感叹了这么一句。
稀稀拉拉的叹息声响起,诸位大臣的脸上都不约而同的染上了沉郁之色,不是为了 “变天”,而是他们想到了三年前。
大玄曾经的繁荣昌盛早已不在,他们也在朝堂的尔虞我诈中忘记了初衷,可那鼓鸣响起之际,他们骤然一悚,背后的汗毛直立。
就像是…… 突然醒了一般。
勤政殿内。
太监宫女战战兢兢,进退两难,不知何去何从,只好硬着头皮挡在重戮身前。
重戮却并不领情,伸手一把挥开他们,被推倒在地的宫人也不敢动,像鹌鹑一眼伏在地上发抖,生怕掉脑袋。
阴鸷的目光掠过众人的脸,重戮怒极反笑,捂住肩膀的手还在渗血,他冷笑,“好的很…… 真是好的很!”
“我大玄真是养出了一窝白眼狼!”
他双目赤红,像是恨不得把这些人千刀万剐,抽筋剥皮。
青丘玦嗤笑,若说方才还算是温和有礼,如今那便是讥讽挖苦,“白眼狼?”
说着他故作无辜的眨眨眼,“我大玄最大的白眼狼,难道不是陛下你吗?”
重戮脸色一变,刚要说话便又被打断了。
“还是说陛下认为,当初之事当真无人知晓?”
青丘玦嘴角始终噙着笑,是极为不屑的神态,“是陛下你欺君罔上,弑父杀兄!当初五王之乱不过是你与林家设好的局——”
“陛下,不…… 应该说林公子,这些年你当真没有半分后悔吗?”
一记惊雷砸下,一墙之隔的宣政殿也陷入了凝固之中。
气氛一下子凝滞了。
重戮脸上的肌肉痉挛了两下,眼里带着浓郁的杀意,“放肆!朕乃先帝与林贵妃的血脉,什么局…… 休要胡言乱语!”
就在这时,勤政殿的大门开了,外头是化不开的浓郁夜色,凉风吹的人一哆嗦,门口的二人反手关上门,缓步而来。
正是谢丞相与邢尚。
重戮见此眼中怒火更盛,气的发抖,“谢丞相,邢尚书,朕自认待你们不薄,你们便是这样报答朕的?!”
谢丞相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一丝隐晦的恨意,“待我们不薄?”
“你若真有良心,会亲手将六皇子殿下推入湖中,会设下五王之乱的局杀害自己的父兄?”
谢陵瑜忍不住抬眼望去,周喜静静的站在一侧,安静的过分,但他注意到在提及 “六皇子” 时,重戮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这不过是你们的一面之词罢了!” 重戮稍微平静下来,冷冷的道。
“朕乃大玄名正言顺的君主,你们勾结青丘余孽,想要加害于朕,已是不忠!”
没有人急着反驳,这就是这幅满不在意的样子,令重戮更加心凉。
孙将军朗笑一声,“陛下有先见之明,收走了卑职半数兵权,那陛下可知外头的半数将士是从何而来?”
重戮盯着他没说话,心里咯噔一下。
孙将军拍了拍孙黔,孙黔冷漠道:“此乃林将军私兵。”
“啪嗒——”
重戮骤然退后一步,脚才上了剑柄,发出一声响动,他心中发寒,忽而涌上了十足的不甘和怨恨。
他们都知道了…… 他们全都知道了!
白、柳二人已死,剩下的将士就像是无头的苍蝇,张家通敌卖国,林家也被他亲手整垮,他紧靠着龙椅,忽而发觉背后也只剩下这一样东西了。
自己…… 输了。
重戮突然大笑起来,颇有些癫狂的意味,他死死盯着青丘玦,眼里充满了恶意,“那又怎么样……”
“当初青丘大公子多风光,还不是做了三年的丧家之犬!青丘一族顺风顺水几辈子,还不是死在了朕的手上!”
谢陵瑜猛的抬头,皱眉看向他。
“你青丘玦如今再怎么耀武扬威,还不是孑然一身!”
青丘玦嘴角的笑意消失了,盯着他缓缓开口,可还没有发出声音,就被另外一道声音代替。
谢陵瑜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青丘玦挡在身后,声线气的有些发抖,他几乎吼出来的,“他身边有很多人!”
“时隔三年,即便冠上谋反的名声,我们也心甘情愿的追随他!”
“他向来风光,你龙袍加身也比不上他分毫,正如你不及太子殿下一般!”
大殿寂静了一瞬。
重戮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神色有些扭曲,“我是不及重明,可重明还不是死在了我的手上,青丘鹤精明了半辈子,还不是为我做了嫁衣!”
“是啊——我是不如太子哥哥,所有人都这么说……”
“可那又如何,我赢了…… 他本就不适合做君王,优柔寡断哪有君主的样子!”
谢陵瑜胸口起伏两下,朗声问:“你当真认为太子殿下什么都不知道吗?”
重戮可怖的神情一怔,随即沉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陵瑜别过头,吐出口郁气,青丘玦没说话,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好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
“重戮,你可还记得当初你说你日后想做什么,你可还记得——先帝为何予你子骁二字!” 谢丞相严厉的声音响起。
重戮整个人僵住。
他幼时便钟爱兵法,那日他在勤政殿上说…… 要做护国大将,护太子哥哥一世平安。
心头缓缓的溢出酸涩的味道,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曾经对太子的敬仰孺慕不假,若是他不曾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许……
“子骁哥哥……”
“父皇之所以赐你‘子骁’二字,是许你骁勇善战之意。”
冷清平淡的声音响起,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悲痛。
声音不大,却令重戮浑身一震。
97 难言
作者有话说:想看什么番外可以提前说一说哦~
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重戮阴郁的表情怔住,整个人僵在那里。
他脑中 “轰” 的一声,眼神错愕,重戮没敢回头,他张了张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周喜!”
“你怎么……”
没有了方才的狠劲,重戮眼眸深处的执念摇摇欲坠,神色突然有些崩溃,他猛的回头,撞上了一双含着恨意的眸子。
“我……” 重戮看着那双眼睛,声音瞬间哑了,像是看见了当初的小六,嚣张的气焰彻底弱下去,只剩下笨拙的无措。
为什么会这样,小六怎么会是周喜?!
那这些年以来……
连重戮自己都没发觉,他早已忘记用 “朕” 自称。
“我不是周喜,你也不是子骁哥哥。” 六皇子重阳平淡的眼睛里泄露出一丝嘲讽。
“我被太子哥哥救下,养在郊外的庄子上,得以平安长大,太子哥哥其实早就知道是你将我推下湖。”
“可是……” 重阳看着眼前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
“可是我们都没想到你会狠心到杀了父皇,更不曾想过你会置皇兄们于死地!”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会记得我爱吃荷花酥,哪怕被罚的鼻青脸肿也要给我带回来的子骁哥哥…… 会突然变成这样!”
“原来是因为一切都是假的!”
“不——” 重戮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像是想要挽回些什么,旋即又僵住了。
是他挑拨重淼和重焱的关系,令他们兄弟反目成仇,是他设计令重森误以为是太子杀害重森重淼,最后又以 “除害” 为名,围剿太子及青丘。
“是我设的局……” 重戮发觉自己根本无法辩驳,有些茫然喃喃自语。
像是有人狠狠的敲了他一棍子,重戮混沌多年的心被敲开一丝裂纹,源源不断的酸涩从里头冒出来,泛滥成灾。
这大殿里,竟没有一个他的人。
重阳静静的看着他,忽然朝他伸出了双手,就像幼时无数次要抱那样……
“子骁哥哥,抱~” 小重阳摇摇摆摆的走过来,像个小糯米团子。
而如今,这张白净却总是布满阴霾的脸柔和下来,与记忆中的小六重叠在一起,“子骁哥哥……”
重戮知道危矣,可这是小六啊。
他像是被下了蛊似的,缓缓的向重阳走去 ,伸手将人抱了个满怀。
“噗呲——” 利刃破开皮肉的声音响起,重戮疼的一震,却没有松开手,而是微微退开了些,细细看起重阳的面容。
血晕开明黄的龙袍,重戮咳出一口鲜血,但他却笑了,有些苦涩,“…… 小六和小时候一点都不像。”
不然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也不尽然,那时候挑贴身的太监,他一眼就看见了 “周喜”,白白净净的瞧着顺眼。
重戮眼睛红透了,他的小六没有死,却成了伺候他起居的贴身太监,是他亲手将小六害成了这样。
重戮感受到匕首微微发颤,痛苦的发出悲哀的抽泣,他的力气正在缓缓流失,回望这一生,没咂摸出个什么滋味,多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