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有宫宴,楼公子竟特地来向我问好。说是平日与你往来甚恰。我瞧他举止神态,都磊落大方,我有意考问几句,又觉得是个有眼光有心胸的。来日怕是前途不可限量。”云锵脸上颇有些赏识意味。
云归却是莫名有些想笑。楼桓之确实是个好的,来日亦确实前途不可限量。可实在难得见云锵对一个小辈如此。不过是给他问个好罢了,竟就一副恨不能是自己儿子的模样。
嘴上应道,“是,父亲。您放心罢。来日许多事情,我可还要他多多帮忙。”
说完便出门回自己院里,想着他今晚阻了云跃的好事,怕是要让云跃记着了。他这么一个心胸狭隘之人,怕是会好好和他算账。
不过他倒也不惧。这样一个人又能有多少能耐?再者,他这一阻他,也并非是无缘无故。一来为了云府声名。父亲最顾惜云府声名不过了。平日以“清贵”二字正己束人。用那一封举荐信,旁人知晓了怎会不暗里传云府不过是表面看着干净,私下里还不是以权谋私?且那举荐信虽非出自父亲之手,但却是出自父亲下属之手,只怕更显得行事龌蹉,谋私却还要清名。
另一个重要原由,便是前世云跃那般自私自利,弃亲生老父于不顾,见家中不好,便卷钱弃家,实在是不忠不孝的小人一个。他在这儿也算是讨一点儿利息,亦不为过。其他的,来日慢慢清算不急。
楼桓之……他好端端地,作甚特地问好?岂不招人眼?说什么往来甚是融洽,虽说他们相处得确实还算不错,可这话就是让人觉得哪儿奇怪。
不过想想,倒也不能算是楼桓之错了。若要较真,还得夸他一句知礼。毕竟他与楼桓之是来往较多,他遇见父亲,若是一声不吭,只当作无关之人,又未免有些冷漠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楼桓之做得对了。要是他无视了父亲,反而心里真要不舒坦。
只不知楼桓之哪来那般大魅力,竟能让父亲亲自提点他与他多加往来。父亲是个比较死板的,怕人说他有心结交权贵,平日里轻易不与权贵之家往来,更不许他们这些小辈来往甚密。再者,他总觉得权贵人家好拿势压人,他又是个绝不愿低头的人。因而与云府交好的,除了些门第相当的,便大多是低于云府的人家。
待见了楼桓之,可得好好问问。云归躺在床上想到这儿,困意便将他整个人吞噬过去,再来不及想别的了。
第62章 嫡庶矛盾
这边厢云锵还睁着眼未入睡,温媛困得不行,仍强打起精神来问,“怎的还不睡?你明儿可还得早起去上早朝呢。”
“我在想东西,你先睡罢。”云锵一动不动,回道。
“大半夜的,有什么事情非得这会儿琢磨不可?明日你再好好想就是了。现在先睡觉。”温媛言道。
“我在想,云归那孩子,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云跃那孩子,好像比我瞧见的还不堪一些。云定……真不知该不该让他入伍。”云锵将自己所想说出来。
这话立即让温媛醒了神,或者说是慌了神,睡意都烟消云散,“你说什么?云归入伍就罢了,你还要让云定入伍?”云归入伍之事,先前有云锵和云归劝她,这么些日子来,她也渐渐接受了过来,有了心理准备。可怎么还要云定入伍?少了云归作伴,她这个做娘的,已经担心着出征那一日到来。要是云定也走,她可怎么好?
云锵一听这惊问,生怕温媛要纠缠这个问题,当下眼睛一闭,就打出呼噜声来。任由温媛如何推搡,都只做睡熟不知。
——
一日云归刚从京郊师父那儿回来,还未踏入院门,邓喜就急急忙忙迎出来,说,“公子,二少爷和三少爷都过来了,这会儿还在厅堂里等着您呢。”
这一听,当下便皱紧了眉头。先将身后背着的竹篓子给邓喜收好,随手轻拍了拍衣衫,方才往厅堂走去。
一入门,便先感受到凝滞的气氛。云定坐在左手边老神在在地喝茶。云跃坐在对面,面色沉郁,身子板挺直,一双眼睛却在左右乱转,好似在打量厅堂里的东西。
“让两位弟弟久等了。”云归跨过门槛,言道。
走至主位上坐下,笑看云跃,“三弟少有登我的院门,今日怎么过来了?”
“可是大哥不欢迎?”云跃斜看云归一眼,问道。
云归听着他那阴阳怪气的话,倒也不恼,“怎么可能?我平日里巴不得兄弟几个能齐聚一堂,好好说会子话。今日你来,我可是好生惊喜。”
云跃听了从鼻子哼出一声,“大哥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这才说些好听话?我可告诉大哥,已然迟了。既然敢做,就得等着来日的报应。”
云归还未有动静,云定先跳起来,指着云跃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便宜玩意儿肚里爬出来的东西,也敢在这儿阴阳怪调诅咒我哥?”
云定这话一出,云归的太阳穴便突突地疼了起来。这般难听话一旦撂出来,场面便没有那么好收拾了。来日碰了面也彼此不好看。云定这性子这嘴巴真是……
“你说谁是便宜玩意儿?我娘怎么说也是用轿子抬进云府来的,便是夫人亦不敢这般说我娘,你个臭小子凭什么这般说?不就是投了个好胎么?”云跃彻底失了理智。
第63章 走为上计
“你说谁是便宜玩意儿?我娘怎么说也是用轿子抬进云府来的,便是夫人亦不敢这般说我娘,你个臭小子凭什么这般说?不就是投了个好胎么?”
云跃平日虽瞧不起云归、云定这两个压在他头上的嫡子,可到底克制脾气,不曾太过失礼。今日云定直接鄙弃他的出身,他哪还能想到嫡庶尊卑有别?他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大之人。
“你说得对,我是投了个好胎。有本事你也去投个好胎,莫要往姨娘肚里钻!今日你敢这样找上门来指摘嫡兄,你就该知道你是个怎样没礼数的……”云定大声吼出话来,云归见他越说越起劲了,便赶紧捂了云定的嘴,“够了,还嫌不够乱么!”
“三弟,今日我就不留你了。你二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你多多包涵,他的话你无需放在心上,他有口无心的。来日我亲去代为赔罪,你且回去罢。”云归说完又唤来邓喜送客,便再也不理会云跃,拽着云定就往内室去。
“你着急上火个什么劲,我都不怒呢。他那样的人,犯得着你来骂他?你就由得他,看他来日如何结果。”云归端了茶,放到云定手上。见云定还气鼓鼓的,双颊都有些圆了,又觉得好笑,“得了,这会儿又要跟我怄气?你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我这儿是干嘛来了?不会你也是兴师问罪来的罢?”
云定喝下一口温茶,“哥,你怎么就能不生气?咱们母亲平日不好好震慑这些人,就让他们以为自己个儿了不起了,都敢跑上门来说你了。”说着又眼睛一亮,“你劝父亲让我从军?我正想着这事儿呢。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云归不由得苦笑,看来这一回不止惹火了云跃,怕是还有母亲呢。父亲也是,怎么嘴上也没个把门,不该说的也都给说了。明明对待政事还是挺精明的,为何在家事上也不知该瞒一些。也不知道母亲何时会来教训他一顿。
“你自己好好争气才是真的。别的我劝再多也不顶事儿。总之这事情,你还得自己好好想想。或者再跟父亲母亲商量商量。别成天到晚不见人影儿。”云归快速言道,“我这还有事儿,这几天就不回来了。你好生顾着自己和家里。”
与云定说完,就收拾两三件换洗衣裳,带上邓喜骑马出府了。
“公子,咱们这样可真像逃难。”邓喜嘟囔道。
云归苦着一张脸,他又何曾想这样,只是母亲那儿真不好交代。母亲不似父亲,把道理说通了,劝好了就够了。母亲是万万舍不得云定走远的。这次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哪里舍得云定再出远门?想来必是要在家里哭闹一番,不让云定走的。
真是讲又讲不通,又不能态度强硬些,他身为人子,怎能恶言顶撞?所以真真是不好解决。还是走为上策罢。
第64章 桓之邀约
“那公子,咱们这样,去哪儿呀?”邓喜问道。
去哪儿?云归亦是不知的,匆忙间只想着逃过一时半会儿,此时被这么一问,便真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去柳北那儿?还是在京郊师父处待着?云归这暗自思忖着,两骑恰出来宽巷,还未及辨一辨往左还是往右,前头便有一人一骑朝他们而来。
待得定睛一看,便见是前几日让云锵赞誉有加之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云归看看楼桓之,又看看不远处好似在等他的几人几骑,回道,“还不知该往哪儿去。”苦笑一下,“天下虽大,找个安身地却不容易。你……”正想问楼桓之去向,又想及父亲先前所言,便又改了称呼,“楼兄这又是要往哪儿去?”
楼桓之一挑眉,楼兄?“与几个好友打算去露营野炊一番。”说完打量云归,便见得云归背着的一个小包袱,“你这是打算几日不在家中?”
云归点点头,“有些事情,不宜待在家中。”他懒得扯谎,说得不详实便是。一个谎言总要数百个谎言来圆。自重生后,他不能言明的事情太多,扯的谎也越来越多。现下自是能不扯便不扯。再者楼桓之这人,今日之事,都没必要扯谎来骗。
楼桓之自是不会再追问,只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你可要与我一道?我们亦是在外露宿几日。届时与我住一个布蓬便好。”
一听这话,云归便有些犹豫。转了转眼珠子,才迟疑着问道,“你那儿怎会有布蓬?”布蓬是从北方蒙国戎人那儿传来的。用韧实的布和竹架子搭起来,形如包子,虽简陋了些,倒还是能住人的。好歹能遮风挡雨,免了沙尘。
“我一个友人,平日就爱捣鼓这些个。”楼桓之回道,又看看邓喜,“不若我让他再搭一个,这位小兄弟也可一道来。”
云归看向邓喜,又看看楼桓之,最后咬咬牙,道,“邓喜,你回府去罢。与老爷夫人说一声,就说我与楼家大公子出门游玩几日,让他们不必挂心。你在府中等我回去便是。”既然楼桓之邀约,还不若顺手推舟答应了。多些陪伴,交情可更好些,来日还愁楼桓之不答应带他在身边?
至于邓喜,让人带着自己已是不便,自己岂有还带着小厮,再添麻烦的道理?
“公子,这可不行,您一人在外,我可不放心。再者,老爷夫人也不放心啊……”邓喜不同意,絮絮叨叨言道。
“得了。回去罢。”云归觉着说话这一会儿功夫,已耽误够久了,那边等着楼桓之的人说不得怎么腹诽呢。他可不要还未正式碰面,就先让人不喜了。且楼桓之说那都是他的好友,他又岂能怠慢。还是要好好相处才是。
“你不必担心你家公子。有我在,必护他周全无恙。”楼桓之沉声言道。
第65章 看得走神
“你不必担心你家公子。有我在,必护他周全无恙。”楼桓之沉声言道。
云归一阵恍惚。“有我在,必护你周全无恙……”这话,他曾经听过。亦是这般低沉,好似再郑重不过。只是那一次还有些许似情人间的呢喃之语。入宫后的明枪暗箭,家人的不认可与愤怒,让他心惶惶然。彼时听了这话,心当即安定下来。只因为信他。
如今想起,只觉得讽刺。口口声声说要护他周全之人,恰恰是让他那般赴死之人。
又好似,他对他真正生了不该之心,就是从那一句话开始。之后,便是万劫不复。
他突然想去问问向寻。当年那些暧昧,那些不可捉摸的感觉,究竟是否他有意为之?
“我们走罢。”一句话打断他的所有想法。恍惚间抬头去看,便见楼桓之在阳光下棱角分明、丰神俊朗的脸。英挺浓密的眉,深邃的眼窝,黑白分明、清澈的眼眸,高直的鼻梁,还有微微抿着的薄唇。
他好似是第一次将楼桓之看得这般认真。前世多少人赞这个人是最俊的将军,又或是宛如天将,他都不曾多放在心上。在今生走得稍微近了,亦只是当他是个可结交之人。或许还有些许的信任和赞赏。只是除了这些,便再没别的了。
现下仔细看了,才发现楼桓之的魅力确实被他忽略得太多。这是一张一看就觉得可靠的脸。好似哪怕山岳崩塌,他不过皱皱眉头,就可以挡在前头。不惧,更不退。
“公子,我走了,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成天走神了,你瞧我这都和你道第三次别了,你这还看着楼大公子不知想些什么……”邓喜絮絮叨叨的声音终于如苍蝇嗡嗡叫一般,钻入他的耳朵。
终于真正回过神来。接着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做什么,而邓喜这小子说的又是什么。先是赶紧转回头,赶邓喜,“瞎说八道个什么,成日这许多话,快回府去!”
邓喜见云归发怒,只好挠挠头,“公子保重。”接着骑了马就飞快跑走了。
云归看回楼桓之,却不知为何,又不太敢正眼瞧他了,只道,“咱们快走罢。莫让人等久了。”
楼桓之点点头,“你这小厮的话,还是可以听听的。你确实太易走神了。这可不好。”说着便先驱马前行。
云归听了有些赧然。走神归走神,和看着楼桓之的脸回不过神,那是两码事。他方才说的话,可有打趣他的意思?想着终究忍不住看一眼楼桓之,却见对方正转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