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苏中荀踏入另外一间牢房。里头的人看见是他,飞快地站起来,满脸惊喜之色,“你终于来看我了!”
苏中荀最不喜云跃如此态度,就凭云跃的身份本事,竟也敢肖想他?到底是哪里让他觉得,他能够攀附得了他?
他可是御史苏家嫡长子。而云跃只是一个庶子。就算出生在尚书云府,单庶子的出身,就远远及不上他。
至于品性才能,他更是一点儿也瞧不上。若非他是云归的庶弟,和他一样想要云归消失,他根本不会多看云跃一眼。
本来,他还是想留云归一命的。只要云归身败名裂,再不能在楼桓之心里,保留美好一面,他就会收手。
上次谋划之事,他也是笃定了蔡永平不会立即处死云归,多半是羁押一阵子,请示皇上意思。而皇上大概会判云归流放千里,留得一命。
如此,他也就可以努力找回原来的苏中荀,做回原来的自己。
但没想到。云归技高一筹,将他的谋划付诸东流。他怎能不恨?他根本不能接受,云归比他厉害的一丁点可能。
再者,云跃和宋连仁这两个知情人,必须死!
他需要一个替罪羔羊。他愈发恨起了云归。这两点理由,足够他坚定让云归去死的心。只要事情做得好,云归不止会身败名裂,还会死得干干净净,如此岂非两全其美?
再不必顾忌,死了的人,是不是会让楼桓之无法忘怀---个连同父弟弟也能
杀害的人,怎么值得楼桓之念念不忘?
此之后,楼桓之必定会有一段日子不太好过。毕竞那是他爱过的人。很难一下子接受,昔日爱人竟是残忍的杀人凶手的事实。
他只要陪在楼桓之身边。无微不至,嘘寒问暖。想来很快,楼桓之就会看到他的好,进而慢慢爱上他。与他爱他一样。
“是啊,我来看你。你在这儿,还好罢?”苏中荀也不坐下,就站着问道。
云跃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我没事儿……”
他起初被抓进来,是吃了一点儿苦头。因为不愿意招认,蔡永平让人对他动了刑。幸好他懂得“识时务为俊杰”。受刑一会儿,就赶紧招了,便免了许多皮肉苦
他一直坚信,苏中荀会帮他,会救他出来。所以招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现在苏中荀又亲自过来看他了,他实在算是过得好了。
“你肯来看我,我就没有不好过的……”云跃上前一步,想抓苏中荀的手。
苏中荀皱起眉头,很快又松开了,只是到底转过身子,假装没察觉到云跃的动作,弯腰下来,提起刚进门时,放在牢房门边的食盒。
递去给云跃,“牢饭不好吃,所以特地给你带来了好吃的。”
云跃眼睛一亮,连忙将食盒接过来。提着放到桌上,打开盖子,瞧见里头比牢饭好看太多的新鲜饭菜,眼角有点儿湿润起来。
“你对我真好……”叹道。
苏中荀笑了笑,“这不算什么。现在饭菜还热着,你趁热吃罢。等到冷了,可就没那么好吃了。”
云跃连连点头,“好,好。”在桌旁坐下来,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端出来,并不急着动筷子,而是看向苏中荀,“你和我一块儿吃些罢?”
因为这问话,苏中荀一瞬间,心跳如播鼓。但很快,他就放松下来。云跃这蠢货,比宋连仁还要愚蠢,怎么可能知道他要做什么?
于是浅笑道,“不用了,我晚饭吃得可饱。我没法子天天给你送饭食来,所以这顿你自己吃罢。吃多点儿,吃得满足些。”
云跃没再多劝,拿起筷子,道,“那我开始吃了?”等见到苏中荀点头,方才动起筷子。吃了第一口之后,是越吃越快,好似风卷残云。
苏中荀本打算看着云跃把这些饭菜吃下肚。但看着云跃毫无仪态的吃法,他实在没心思多看。便偏过头,看着地面,走起神来。
有一件事,说起来也实在奇怪。上次来看宋连仁时,这牢里可是守着二十个士兵。怎么这次过来,只剩了七八个人,且还是喝醉了酒,瘫倒睡下的七八个士兵?
竟让他轻而易举地,就从睡死的士兵身上,拿到了牢房钥匙。如此岂非要放走云跃和宋连仁,也是轻而易举?
简直像是有人在暗中帮他行事似的。可眼下,他的“盟友”可都在牢里,谁会知道他今晚要行事,帮他弄倒守卫士兵?
之前陷害云归,盛庄的守卫士兵,都是宋连仁弄走的。能威逼利诱的,就威逼利诱。利诱不了的,就直接下蒙汗药。虽法子下九流,但胜在作用好。
而眼下宋连仁根本不可能帮他做这件事。
假如不是有意,那会否只是巧合?是老天都在帮他?所以内心那股莫名的不安,都是自己想多了?
是,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他以前到底是没杀过人。如今要两手染血,他必定是紧张不安的。这没什么大不了,今夜一过,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刚想到这儿,耳边传来一阵呕吐声。不由得心一凛,转头看去。果见云跃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呕吐物是刚吞下去的一些饭食,还有鲜红的血。
云跃瘫倒在地,手指向他,“你……你……你!”
苏中荀摆好惊惶的模样,在云跃边上蹲下,“怎么会这样?云归不是说他愧对你,想要对你好一点,所以让我送饭来?”
第39章 两人身死
“云……云……”云跃总算停止了呕吐,但总有血液从口中溢出来。开口说话时,血更是如小溪流水,流经下来,落到衣襟上,落到地面上。
苏中荀看着如此景象,更因如此景象,是自己一手造就,当真心慌手抖。脸上惊惶模样,便愈发真实。好像当真不知其中究竟。
“你……你……还要……骗我……”云跃紧紧盯着苏中荀,眼神犹如厉鬼。苏中荀真当他是傻的不成?
苏中荀曾与他说,风头地位,都被云归抢去了,之前南征之战时,立的功劳,也被云归抢去了,所以对云归恨之入骨,要取而代之。
这么几次,哪次对云归手下留情了?可见真是恨极了云归。既如此,怎么可能会听云归的话,帮云归给他送饭?
苏中荀变了脸色,满脸愧色,“对不住……云归手上有我的把柄,让我装作和你同一阵营的样子,让我假装要害他,其实是反过来害你……”
“你……我……不信……”
“真的,我和你无冤无仇,怎么可能要害你?我恨云归也是真的,可他一早拿捏住了苏家的把柄,如果我不照着他所说的去做,他肯定要去害我苏家族人!你仔细想想,每次害他,是不是他都全身而退,遭殃的反而是你?”
云跃迟疑了。他逼着云归立誓,被蔡永平罚了五+军棍。他陷害云归,结果被抓进了大牢。好似真的如苏中荀所说……
苏中荀见此,深知打铁要趁热,便接着道,“我怎么舍得害你?虽然……虽然我对你……还没有你对我这么深……但,但我也是意动的啊!我怎么舍得!”
云跃眼神变了又变。眼前的人,还是一样文雅俊秀。是他心心念念,梦中总会梦见的心上人。是他想要好好珍惜,好好保护的人。
他不会害他,他不可能会害他的!他现在和他说了,他对他也是有意的!并不舍得害他!
所以……所以……都是云归!一定是云归要杀了他!
“贱……贱人!”
苏中荀一看云跃,不再狠狠盯着自己,知道他信了自己,连忙挤出两滴泪来,
“你别再说话了,我出去叫人来救你!”
“好……好……你快去……”云跃害怕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五脏六腑太疼了。比之前的五十军棍,比之前受的三十鞭刑,都要疼。
苏中荀一抹脸上眼泪,“你等着我!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要睡过去!”说完,就飞快站起身来,往外奔去。
云跃看着很快就消失不见的背影,满是眷恋。他相信他。他会一直相信他。他会来救他,不会害他……
苏中荀待得走远了点儿,轻轻停下脚步。整理了一番身上衣衫,往另一边方向走去。经过大牢门前时,那些士兵果然还在昏睡着。
心里定了一定。到了宋连仁牢房前,找到钥匙开了门,“宋参将,别来无恙?
宋连仁本在睡着。但他自幼习武,比寻常人醒睡,听见声音便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看向苏中荀,很快眼神化为警惕。
“你又来干什么?”
“这话好是伤人心。”苏中荀笑着走入内,“宋参将如今虽伤势未好,但功夫还在,一副枷锁还拘不住宋参将。我可不敢惹怒宋参将。”
宋连仁冷笑一声,“你清楚就好。我好歹是参将,又有伤在身,所以蔡永平不敢对我动刑,我更没可能将你抖搂出去。你安分不要对我打主意,那我们自然相安无事。”
苏中荀点点头,“宋参将说的话,总是这般有理。我都明白的。”说着,晃了晃手上钥匙,“所以今儿我来,是为了放宋参将走的。”
宋连仁先是心一动,紧接着摇头道,“我不会走的。一旦走了,形势更加糟糕。只要等我兄长摆平此事,我照样可以离开这破地方,出去做我的参将!”
苏中荀叹道,“宋参将,你这回可是想错了。你以为,云归还会放过你?你可是不止一次害他。他能容忍你到什么时候?难道宋参将不清楚,他最宝贝他那个弟弟?你让人利用了他亲弟,要挟他落入我们布好的陷阱,你真以为他是头羊?”宋连仁忍不住一抖。他还记得,前几天晚上,云归看他的眼神。好似择人而噬的魔鬼。杀意森然,凌冽非常。
云归如果是头羊,怎么可能从他们联手布的局中,安然逃脱?一头羊,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眼神?看他的眼神简直如同看一个死人。
“现在逃出去,照你宋家势力,一样可以帮你摆平后续事情。但若是命在这里丢了,可是再也没有用了。”苏中荀轻声道。
宋连仁仍有些不愿意就此逃出去,“云归他不会武!我用不着怕他!”
苏中荀笑了笑,“当真?云归不会武,可楼桓之会武。云归不会武,可他会用药。你不怕哪天吃下饭食去,就一命呜呼了?”
宋连仁又是忍不住身子微微一抖。这几天,他总觉得饭食有点不对劲。前几曰,他吃完饭食后,突然觉得全身舒爽,心绪全所未有地愉快。
好像哪怕被关进了牢房,也完全不要紧。整个人好似要乘风成仙。后来,他就觉得不知道身上哪儿,有点儿痒痒,分外想念那种快活滋味儿。
直到第二次,第三次,又是吃完饭食后,尝到同样的滋味,身上的难受劲儿才得以缓解。但缓解过后,他一次比一次,更加期待那种滋味的到来。同时,他莫名觉得身子好像一天比一天虚了。
如果这是云归干的,那云归会是单纯为了让他感到舒爽?不可能……肯定这种舒爽要让他付出无比大的代价!
云归已经对他出手了!
宋连仁从恐惧中回过神来,看着苏中荀,“我要出去!你掩护我逃出军营!事成后,我必定有所报答!”
苏中荀笑得文雅,“你放心,我肯定会帮你。便是没有报答,我也不在乎。”
宋连仁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再不迟疑,连手镣脚镣都忘了让苏中荀解开,就快步往牢房外而去。
苏中荀往门边让开。等到宋连仁出门的一瞬间,掏出袖中匕首,悄无声息拔了鞘,一刀刺入宋连仁后心。
宋连仁一声闷哼,不可置疑地缓慢回转头,双目瞪大,“你……”
苏中荀敛了笑容,“还是只有死人,才能让我放心。你安心走罢,你不会白死的,我会让云归给你偿命,到黄泉路上给你做伴!”
等到宋连仁没了气息,倒在地上,苏中荀才连忙松了手。不用看,也知晓他的双手,抖得厉害。
用毒杀人,和用刀子杀人,感觉到底不一样。刀子刺入人体的感觉,太明显,他无法忽视。
缓了半晌,才连忙将宋连仁搬回牢房,仔细摆放好。捡拾了牢房里的稻草,把地上沾的一些血迹擦去,又堆放在宋连仁身边,好让这些沾血的稻草,看起来是被宋连仁身上流出的血沾染上的。
做完这些,苏中荀才沾了快干涸的血,在宋连仁手指边写下两个字。又用稻草掩好。
小心地锁好牢门,又折返云跃所在的牢房。走到门前,果然云跃已经断了气,只是一双眼睛还定定地睁着,好似死不瞑目。
即便他笃定,云跃死前,必定怨恨云归,而非他,也不由得有些害怕。转开视线,避开了云跃的一双眼睛,方才走进去。
检查清楚了未有遗漏的地方,便又走出牢房,将牢房锁好,往外走去。将钥匙塞回那个士兵怀里,他总算得以松一口气。
等到天亮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靖军留在王城的第五日。
军营传出云跃和宋连仁双双自尽的消息。云归头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云跃的性格他了解,并不是那种甘愿自杀的人。
尤其是他对自己还怀揣着浓重的恨意,怎么可能愿意放弃生命,放弃报仇雪恨的机会?
而宋连仁,那样自负的人,总以为仗着雄厚家世,无可畏惧,亦不可能因为被关进牢房,就草率决定自尽。
紧接着,云归有些担心了。宋连仁和云跃一死,嫌疑最大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