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刚过,云归记着楼桓之寻他有事,便唤来邓喜准备马车,守在门旁的丹烟听了,“公子要出门?”心底里是盼着云归能带她去,便斗胆问道。
云归颔首,“你在府里等着罢。”并未有带丹烟去的意思,若是平日倒也罢了,见楼桓之或是去师父那儿,他必然不会带着一个探子。再者他尚不知楼桓之突然寻他所为何事,如何能放心带她?
第38章 长歌楼聚
马车一路行了两刻钟,在长歌楼门前停下。邓喜跳下马车,等着云归下车,长歌楼里的小厮亦迎出来招呼,谁知等了一小会儿,云归还未有下车。
云归却是怔忡了。昨日里他听“长歌楼”三字,还未有多大触动,今日到了地儿,心里才有些道不清说不明的滋味。
昔日,那人总爱微服出行,有一次带他来长歌楼,他喜爱上了长歌楼里的糕点菜食,之后便没少带着他来这儿。后来出行少了,在宫里的日子越来越长,他偶尔亦会派人来买些回宫给他吃。再之后,那人怕是已记不得他的喜好了。
如今故地重游,说心里没半点膈应是假的。楼桓之怎么就选了这儿?或许长歌楼实在是京都最好的食楼了。一声叹息后,到底是收拾了心情下了马车。
“客官,去大堂还是要个雅座?要不然来个厢房?厢房可大,舒服!”小厮迎上前笑问道。
“可有一个楼公子在你这儿?”云归亦不知楼桓之可到了,一边走入内,一边问道。小厮听了却是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您就是云公子罢?”
见云归点头,便又道,“楼公子在厢房里等着您呢,小的这就带您上去。”
云归在小厮指引下进了厢房,见得楼桓之侧对着他,右手执着酒盏,轻轻撑着窗台,目光从窗外转回来,落在了他身上。姿态悠然,不知是否因为人背着光,使得那双眼睛格外地亮。竟让云归心里微微一滞。
“来了。”楼桓之坐正了身子,言道。
云归只觉这两字好似是见得老友时,随意而又自然的招呼。扯出笑容来走向楼桓之,“嗯。”轻轻应了声。
“坐罢。”楼桓之示意云归落座,给云归倒了酒,“你在楼下时,我瞧见了。你在马车上睡着了?”
云归没料到楼桓之会作这般猜想,他在对方眼里是一个会在大白天的马车里睡着的人?莫名觉得有些窘意,“不是,我是在车上整了整衣冠,所以下车慢了些。”
说完却见楼桓之突然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意味,古怪得很。莫不是他觉得一个男子特地花了好一会儿时间,用来整理衣冠才下车,太……太不男人了?仔细想想,倒真是有点儿,寻常男子能整衣冠整好一会儿?
等等。除了这个猜想,也有可能是……楼桓之该不会以为他是因为要见他,才特意在马车上整好一会儿衣冠罢?楼桓之会否有这一猜想,就看他是否对自己十足自信了……
只是不这么解释,他亦不知该如何说。总不能说之前和一个男人好了,经常来这食楼幽会,此时触景伤情罢?
摸摸鼻梁,到底未再就这事多言。
第39章 一道用膳
楼桓之还未有道出来意,小厮已先端了菜食上来,而此时还并非寻常用膳的时候。见云归有些讶异,便道,“上回你好似饿得挺快,所以让人早些上菜。”
云归摸了摸鼻梁,上次怎么能算数?那次他一大早只吃了几口早膳,便就往山上爬了,体力一耗去如何会不饿?楼桓之这般说倒好似他是大胃王,饿得快……
“你……这次找我有何事?”云归转而言道。只是眼睛却有些不受控制地看着桌上的菜食。八宝野鸭,炒珍珠鸡,奶汁鱼片……竟都是他爱吃的。他下意识便要以为楼桓之知晓他的喜好了,后来转念一想,这几样都是长歌楼的招牌,楼桓之大概是照着招牌点的东西。
“吃罢再说。”楼桓之言道,“民以食为天,别的还是往后靠为好。”
云归一笑,“这倒是大实话。”见楼桓之提箸准备下筷子了,便亦不再推脱客气,亦提箸思量着先尝哪一样。
还未伸出筷子,碗里就已多出了一块食物,是一只鸡翅,云归讶异地看着楼桓之,见楼桓之没事人一样给自己亦夹了一筷子鸡肉,客气话便未能说出口。沉默地夹起鸡翅,一时不知该如何下口。
并非是他不爱好吃鸡翅,事实上他喜欢得很,只是在外头和人用膳不习惯吃鸡翅。因着鸡翅不太好雅观地吃,所以他从前都会避着在外头吃鸡翅。可楼桓之如今夹了给他,他总不能丢在一旁不吃罢?
正犹豫间,就听得楼桓之言道,“不喜欢吃鸡翅?”
云归看向楼桓之,摇摇头,“不是……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下口……才能雅观一些。”
楼桓之没成想是这么一个回答,愣一了下便笑起来,声音还不算小,“你们这些文文弱弱的公子哥儿就是爱寻思这个。”
云归一听便有些不喜,什么叫做文文弱弱的公子哥儿?他是不会武,可亦有正常男子的力气罢?怎么就文文弱弱了?就好似习文之人总觉得习武之人粗鲁那般,习武之人亦总觉得习文之人文弱?
见楼桓之笑得这般欢快,亦懒得反驳了,便接着寻思该如何下口,哪知楼桓之却伸了筷子将他筷子间的鸡翅夹走,“罢了,瞧你苦恼的模样,我来吃罢。这鸡翅可十分美味,丢了可惜了。”
云归愣神地看着楼桓之认真吃起鸡翅的模样,慢条斯理,动作虽说不上多么优雅好看,但绝非不雅观的。甚至觉得挺顺眼?许是因为楼桓之模样不错,所以才觉得顺眼?
待得楼桓之解决完,那鸡翅上已只剩干干净净的骨头了,却连油渍都未能沾在楼桓之的唇边或脸上。有这么一瞬,他都想夸赞一句:“壮士好身手”了。
第40章 云归失控
等得二人饭饱酒足,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倒不是二人吃得十分多,只是云归吃东西慢,楼桓之少不得要等一等。
“今日实在谢谢你了。”云归用锦帕轻拭唇角,“我十分欢喜。”
楼桓之颔首,“欢喜便好。只是……谢谢倒不用了。我来并非让你用一顿饭而已。有一件事情,得与你一说。”
云归如今可算是深刻认识到楼桓之的本事。随口一说便能让他不自在或是觉得赧然,甚至是有些无奈与好气又好笑?真是诸多感受。
见楼桓之这般正色,便亦认真以待,“请说罢。”
“前日太子寻我说了一事。”楼桓之言道,还未接着往下说,便见云归的脸色有些微微变化,连眼眸里都黑沉沉的。又接着道,“他有意让你进宫做太子伴读。”
其实楼桓之起初听得太子的这一打算时,亦是愣了愣。想来太子只见过云归一面罢,为何突然就将主意打在了云归身上?还是说只是凑巧?
太子伴读?太子伴读!
若非紧握双手控制着自己,他只怕自己要忍不住腾地站起来。向寻……向寻他怎么能够?他已然葬送了他一辈子,他竟还要让他再苦痛一生,再那样死去!
他何其残忍!他又何其无辜!
前世诸事,他承认许多都是他咎由自取,都是他活该,可是如今,他为何还要来招惹他来操控他?太子伴读?
若非顾忌着楼桓之在旁,他几乎想要仰天长笑了。向寻,你当真以为我云归是命定逃不出你手掌心吗?命定我生死都由你?
若是如此,已经一世屈死,又何必让我重生?岂非老天开的巨大玩笑?
楼桓之一动不动地看着云归,实在觉得这反应太不寻常了。做太子伴读,虽非全然的好事,但亦非全然的坏事。世上还是有许多人,想要做太子伴读的。照他对云归的些许了解,已能猜得云归该是不愿意的,只是今日这反应,实在不是他能够猜得到的。
“我今日来,便是想着你早些知道,不管愿还是不愿,亦能早些做准备。”楼桓之出声言道,以免眼前人一直沉浸在不好的情绪里。
云归渐渐回神,不由得苦笑。那日在威远侯府遇见向寻,还道自己很快就能遗忘这些前尘往事,再不让向寻扰乱自己的心绪分毫。原来,原来,一旦这个人做些什么,他就快要弃械投降,不能自控。
察觉自己大惊失色的模样被楼桓之看了个清楚,愈发心内烦躁,“我知晓了。多谢你提点,我必会好好应对。”
话落又觉得自己好似有些迁怒于楼桓之,这话实在说得太过僵硬,态度亦明显地不太好,怎么说楼桓之这般特地来告诉他,他该感恩才是,又怎能这般不知好歹?
第41章 一个请求
云归又向楼桓之言道,“这事情若非你,怕是我要到了那一日才知晓了。我欠你这份人情……”话未完,已被楼桓之打断,“你不必挂怀,本就是我欠你在先。”
云归定定的看着楼桓之半晌,一时间五味杂陈,那时候他不过是随口一劝,哪知楼桓之会记得今日?再者,他觉得即便楼桓之真是欠了他,早前亦已还完了,他帮他的已经够了。
楼桓之……当真是一个好人。想起前世他与向寻一起害死了这个好人,还给他扣上不光彩得足以抹杀他一生功绩的罪名……
从一开始,便是他欠了楼桓之的。而这个好人,还真是傻,竟对他这般照顾。他能如何报答这份情?
楼桓之问道,“回府还是在这多歇一会儿?”
云归到底无法集中心神,随意应一句“走罢”便站起身,微垂首往外走。刚走至门口,脑子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因着这念头,竟是整个人都平静不少。
“你……何时领兵出征?”云归迅速回转身,问向楼桓之。他虽知楼桓之早早就在战场上立了功,却不知他究竟是何时开始上战场的。
楼桓之微蹙眉,他确实知晓太子有安排他领兵的打算,只是,这件事还未曾确切定下来,知晓这个意向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这云归是如何得知?总不能是随心一想,随口一问罢?
“你怎会如此问?”楼桓之不答反问。他虽觉得照云归这般的人,该不至于需要太过防备,可到底这事情不宜他知晓。
云归见楼桓之的神情,便知晓自己问得不妥,可这事既是他先前就有的想法,又可解决现下的燃眉之急,如何能不问?便只道,“你习武总不能是只为了管管禁军罢?大多习武人都会想要上战场,挥洒热血,那才痛快不是?才不负一身武艺。”
他心知这说法骗不了楼桓之,可除了这般解释,亦不知该如何说了,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重生一世,因而知晓他迟早要上战场杀敌罢?
楼桓之听了这话却是不信的,只是那句“只为了管管禁军”让他莫名有些想笑,禁卫军可是天子安危的最后一道防线,亦是整座皇城的强力保障。
能统领禁军,可并非是武艺高强就能够的。还得是天子信得过之人。若非他出身威远侯府,而威远候府又一贯地十分忠于陛下,他如何能年纪轻轻就掌管禁军?便是有太子的引荐亦是不能够的。多少人想要掌管禁军而不得?到了云归口中倒好似是个埋没本领的地方。
想着倒亦不愿再追问了,只道,“你有话直说便是。”想来云归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个,该是有什么打算罢?
云归看着楼桓之,四目相对,郑重言道,“我想随你一同出征。”随楼桓之离开京都,有些事有些人便可以避开,虽然离开父母亲人实非他所愿,可若是能借此机会立下功勋,便是如同给家里挣了一块保护牌。来日除了天子,谁想动云府都得先思量思量。这样,亦能不负父亲对自己的期望。
第42章 说服桓之
楼桓之看着云归清澈的双眸,里头有着希冀和决心,本是立即就要出口的拒绝竟是在喉咙里转了两转,未有道出,只问道,“你是为了避免成为太子伴读一事?”
云归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男儿志在四方,拘在繁华的京都里只会愈发堕懒,失了本心。虽我不会武,可到底也想宏图大业里有自己的一份心力。这样,才不枉来世上一遭。”
楼桓之没想到云归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在他心里就是一个文文弱弱的公子哥儿,腰不能抗肩不能提的,还能有这样的想法委实难得。只是,他既不会武,便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上了战场能有何用?
不知是云归猜得他所顾虑的,还是想着为自己增加一些说服力,又道,“我虽不会武,可并非就不能上战场了,战场也是分前方与后方,我可以在后方为你出谋划策。”
云归说到这里便有些可惜,若是楼桓之出发的时日早,他便不能将医术毒术学好学够,不若这又是一个有力的筹码。
“我并不能确定。”楼桓之这话并非是推脱,他确实不能确定。
云归闻言不免有些失落,他知晓这般贸贸然地请求对方带自己出征,并不妥当,亦不应该,可思来想去,楼桓之是他最优的选择。
想着又想到方才还觉得亏欠了楼桓之,不知该如何还,现下就又巴巴儿地要求人,岂不更是欠得多了?
罢了。此事该还有别的转机,该还有时间让他应对。“时日不早了,多谢你告知此事。现下我就先告辞了,再会。”向楼桓之言道。
楼桓之一挑眉,这就放弃了?刚一点头,话还未说,云归已然转身走了。依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是否这其中,有他无法知晓的原由?不若为何会这般大的反应?想想无果,便亦只好暂且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