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这绝不是他会犹豫的事情,可如今,他竟然产生了一种不愿。
用完早膳,姜昭便借口消食带着姚顺和姚喜去宫中闲逛。
三位大人自觉无趣,便都各自散了,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昨日皇上突发疾病,使得各部官员都上了折子来询问,更有甚者,再次提及了给皇上纳妃,以保留皇室血脉,就怕皇上若是有个万一。
这种官员不止一个。
宇文绪翻开折子越看脸色越冷,看完折子脸上的冷意足以让人远离三丈。
“好好好。”他连连说了三个好字,往椅背一靠,眸中冷光微闪。
“去,把这几位大人的外宅私生子等,告知正室夫人及他们的岳家。”宇文绪把几本折子扔在一旁,冷笑着说,“我倒要看看,自己后宅都管不好,还管到皇上身上来了。”
站在石墨对面的内侍躬身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眼见首辅大人正在气头上,内侍犹豫了一瞬,躬身又道:“大人,有那位遗落在外的皇子消息了。”
宇文绪淡淡道:“呈上来。”
内侍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细小的竹筒,竹筒上方封口处还有一圈蜜蜡封印着,他小心翼翼的呈上去,随后躬身退出了侧殿。
宇文绪盯着那竹筒好一会儿,才伸手拿了过来。
姜昭今日精神足,在永安宫逛了一圈后,便带着姚喜两人往宫中园子里走去。
趁着精神不错,他便去了宫中的御花园,这座花园占地极广,修建得也十分精美。
走到其中,便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公公,看见姜昭他立刻走过来请安,“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昭不认识他,身边的姚顺提醒道:“皇上,这位是宫中的老公公,尚全公公,从前徐妃跟前的老人。”
姜昭不知道徐妃,便也点头道:“起吧。”
尚全起身站在一旁,姜昭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问:“尚公公可是有话要对朕说?”
尚全愣了下,连忙摇头,“奴才没有。”
待到姜昭走远,尚全的嘴角那一丝笑慢慢消失,眼里全是冰冷。
17.第 17 章
姜昭没在园子里逛多久,就被姚顺两人带回去喝药。
他看着满园已经变色的树叶,忽然想起什么,感叹道:“园子里的秋色渐浓,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出去看看红叶、银杏。”
姚喜笑着道:“皇上想看红叶银杏?那奴才去问问何处好看。”
姚顺瞪他一眼,“皇上还在喝药呢,江大人说还要药浴,不如问问江大人再说。若是可以,奴才再去打听,皇上也许久未曾出宫游玩了。”
姜昭就笑了起来,“那太好了,不行可以把江大人叫上一起,或者提前给开些药。”
说到出去,他就是满脸的期待,让姚顺都不忍心让他失望,便连连说跟江大人商量一番。
午膳时,那两位没有来让姜昭松了口气,简单用完膳,江奉京便让他准备去泡药浴。
药浴的地方在浴池旁边的耳房里,姜昭身穿一身白色里衣走进去,就见江奉京正在调药浴,都没听见他进来。
耳房里满是草药的味道,并不是很好闻,反而有种刺鼻的味道,很是浓郁。
江奉京满头是汗,他那张清隽的脸隐在雾气中,越发看不清楚。
姜昭并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反而往前凑了凑,想看看浴桶里是什么东西。
只见里面乌漆嘛黑的,灯火之下根本看不清,这间耳房连个窗户都没有,更显得光线昏暗。
江奉京正在亲自加药,忽然见有人探出头来,他双眉微皱立刻就要骂人,却见那人侧头看向他。
那双眼里满是好奇,对这刺鼻难闻的药浴味道根本不在意。
水雾模糊了那人的眉眼,却只觉得更加雌雄难辨。
“皇上怎么这时候进来了,臣还没调好药。”江奉京垂了眼。
姜昭问道:“江大人在里面加了墨汁吗,为何如此黑?”
“皇上有没有觉得受不了?”江奉京扯了扯嘴角,再一次问道,“皇上若是此刻不愿药浴还可以反悔,这药浴一旦泡进去了就不可半途而废,药浴滋味难受,会又疼又痒浑身发热,皇上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姜昭歪着头,“会很疼吗?其实说实话,我特别不怕疼,既然江太医都说这是最有效的了,那值得一试。”
“会很痛。”江奉京说,他抿抿唇,对上姜昭的双眼,又道,“有的人泡完之后会性情大变,因为这药一旦开始就不能停,必须泡七次,每隔七日一次,每次都会痛不欲生,很多人都受不了。”
“这药浴里面有一味毒药,若是入口则能立刻毙命,但若是配合药浴,却有奇效。”
“如此,皇上还愿意吗?”
姜昭像是认真的思考了两秒,还不等江奉京反应,便道:“没什么不愿意的,还有比如今更差的境地吗?开始吧江大人。”
“药浴已经好了吗?”
江奉京手中一直没停,点了头:“可以了。”
“对了,若是七日一次的话,那出去看红叶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江大人考虑一下,与朕一同去看红叶吧。”
“嗯?”江奉京没回过神来姜昭在说什么,便见纯白的里衣滑落,露出一具比里衣更白的身躯。
他一步步踏上进浴桶的木制楼梯,脚趾如玉一般圆润,往上是笔直匀称的腿。
江奉京深吸一口气,别开了目光。
“扶着皇上,仔细别滑倒,皇上就坐在浴桶边缘就可以,留两人守着皇上,其余的跟着我出去。”他声音有些暗,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皇上,这药浴需要泡一个时辰,方能起身。”
带着些凉意的身体没入药浴中,姜昭应了声,“好,时辰到了就进来叫我,其实也不用留人在这里。”
江奉京听他这么一幅无所谓的语气,有些无奈,“皇上一会儿定需要人帮助的。”
说完便也不再说了,带着其余人退了出去。
姚顺和姚喜守在外面,江奉京不准他们进去,“若是皇上受不住,你们又不忍心,岂不是坏了大事。”
他留另外两个在里面,也是吩咐好了,不论皇上如何威慑,都不准让他出来,有事他来担着。
姚喜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立刻便紧张道:“江大人,这药浴当真那么可怕吗,皇上不会有事吧,若真是疼,那可如何是好,就不能减轻一点吗?”
“怎么办?”江奉京看他一眼,“疼晕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萧从妄和宇文绪同时到的,正巧听见了这句话,两个人都看着他。
江奉京看过去,道:“怎么两位大人有何异议?”
萧从妄问道:“皇上要在里面待多久?”
“一个时辰。”
江奉京对姚顺道:“我去换身衣服,若是有事就叫我,最好别进去打扰皇上。”
姚顺点头应是。
宇文绪对姚顺道:“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一会儿皇上出来了,派人来告诉我。”
说罢,转身就走了。
萧从妄在门外站了半晌,他刚想离开,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哼,可也只有这么一声,便没了声响。
他走到进去,想进耳房看一眼,却被姚喜拦住。
“王爷,江大人说了,若是进去会打扰到皇上,王爷还是在外面等等。”姚喜有些害怕,不敢看萧从妄。
萧从妄垂眸看他,“本王就在门口,不进去打扰。”
姚喜便往旁边让了一步。
耳房里点着很多蜡烛,灯光很亮,照得趴在浴桶边的人样子更加清晰,就连他脸上的不知是汗还是蒸汽的水迹都能看清楚。
萧从妄的目光落在露在浴桶外面的手上,那双手死死的抓着浴桶边缘,那么用力,白皙手背上的青筋凸显,显得更加脆弱。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手臂用力程度就能看出定然十分不好受。
但他咬着唇,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浴桶下面有小火在不断加热,耳房里闷得很,萧从妄放下厚帘子,又带上门。
脑海里都是姜昭忍痛的样子。
他站在廊下,目光落在远方,不知在想什么,这么一站便过了一个时辰,期间并没有听见里面再传来任何声音。
直到江奉京来了,看了眼时辰,打开门走进去,便出来低声道:“王爷来搭把手,把皇上抱回寝宫。”
姜昭昏过去了,他手牢牢的抓着浴桶边缘,脸上一片潮红,可并没有任何痛苦的样子,就好像只是睡过去了一样。
萧从妄走进耳房,见他已经披上了里衣,外面又罩了件斗篷,这才把人抱起来。
姜昭很轻,他轻易就抱了起来,他整个人都被熏得泛红,就连露出来的脚趾都是红的。
像一只煮熟的虾仁一样。
热腾腾的一团窝在萧从妄的怀里,他紧了紧手臂,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姜昭的脸贴着他的胸膛,软绵绵的,双眸闭着睫羽如扇,就像是安静睡着了一样。
江奉京看了眼姜昭,蹙了下眉,对萧从妄道:“先把皇上带回寝宫,我看看药汤就来。”
萧从妄点了下头,垂眸看了眼怀里的人,这才抬步往寝宫走去。
他手臂揽得很紧,还侧了侧身,让他不被风吹到。
江奉京站在药汤边,沉着脸,他挽袖用手捧了药汤凑到鼻尖,一股苦味带着淡淡的腥味涌入鼻子里。
他眉头慢慢蹙起,又凑近闻了闻。
“你过来。”他抬头叫了一个小太监过来,重新捧了水让他闻,“闻到了什么味道。”
小太监凑近仔细闻了闻,有点作呕,然后道:“苦味,还很腥。”
江奉京沉思了半晌,忽然低呼了声:“糟了。”
他快速朝着寝宫跑去。
萧从妄走到龙床边,姚喜已经铺好了床,站在一旁。
他动作极轻的把人放在床上,手臂还未离开他的背脊,忽然姜昭咳了一下,随即,一大口黑红的血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姚喜吓呆了,惊叫了一声,引得姚顺看过来,顿时瞪大了眼。
萧从妄愣了下,他瞳孔蓦地放大,扶着姜昭的手臂微微抖了下。
“放下,快把皇上放下,侧躺,让血流出来。”江奉京的声音忽然出现,萧从妄反应极快的把人放下侧躺。
大口大口的血被吐出来,床上的人也只是微微蹙着眉。
姚喜和姚顺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紧紧的盯着床上的人。
姚喜甚至抓紧了兄长的衣摆。
萧从妄呼吸跟着一窒,看向神情严肃的江奉京,沉着声道:“江大人,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江奉京来不及回答他,绷着脸搭上了姜昭的脉搏。
足足过了一刻钟,他才放开,此时姜昭也没再吐血,他翻看了眼珠和嘴,脸色更加沉。
地上的一滩乌黑的血刺目得很。
事关重大,江奉京探完脉,把萧从妄叫到了一旁去,脸色凝重道:“我怀疑皇上中毒了,药浴里面本身有味毒药,可能把毒性激发出来。”
萧从妄脸色沉下来,“什么毒?”
“还不清楚。”江奉京又道:“不过不算是坏事,至少提前发现了。皇上这边你来照看,我要去找出这是何种毒药。”
萧从妄目光落在床上的人身上,“皇上如何了?”
江奉京也看过去,目光复杂,“皇上暂时无碍,毒素中和了一部分,但这药浴恐怕再用也没什么效果了,为今之计,若是能找到解毒之法,说不定就会让他好起来。”
“我怀疑,姜氏并非是不治之症,而是中毒。”
如今说什么都没用,江奉京收拾了东西,便要离开,临走时嘱咐:“之后我会让人送药来,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本王知道,还望江大人也守口如瓶。”
18.第 18 章
姚顺和姚喜在给姜昭清理血迹,更换衣物。
地上那滩触目惊心的血迹让他们心颤不已,姚顺已经派人去通知宇文绪,可大约是被事情给绊住了,宇文绪并没有出现。
萧从妄看着他们帮姜昭收拾妥当,看了眼床上沉静的睡颜,这才走出去吩咐把公务给他搬过来放在偏殿。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黑色衣袍上的暗红血渍,几乎看不出来了,可他知道那口血吐在他的衣袖上,把银色的暗纹都给染成了暗红。
姜昭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火热,他从来身上都是冰凉的,今日竟感觉有些薄薄的汗意。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才发觉地龙烧得并不旺,四周的灯光亮得瞎眼,他看见地上的一滩深一点的颜色。
察觉到动静,姚喜从屏风后走出来,看见姜昭坐着看着他,大大的松了口气,夸张的拍着胸口。
“奴才的皇上诶,方才真是吓死奴才了,老天爷保佑,您总算是无恙。”
姜昭笑了下,“这么夸张吗,我怎么了?我只记得昏了过去。”
他只记得方才他泡在药浴里,那滋味当真是难受,不止是疼,而像是有什么虫子在往肉里钻,直到钻进他的心窝。
姚喜跪在姜昭身边给他穿鞋,双眼睁得溜圆,“皇上您不知道您吐了多少血,那么一大滩。”
他比划了一下,示意皇上往地上看。
“您不知道,当时摄政王抱着您回来,整个人都僵住了,江大人跑进来的时候有多急。”
姜昭眼睛弯了弯,“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