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 ,你个死丫头说什么呢,一定选得上!”
阎氏恨不得把这蠢丫头塞回肚子里回炉重造,听听这没志气的话,她这么聪明的人怎么生出这样的女儿来。
手里帕子猛地挥上挥下,嘴里念叨着观世音菩萨文殊菩萨玉皇大帝,阎氏对两个女儿一顿教育。
陈妙仪那儿也围着一堆人,陈大奶奶陈三奶奶,罗姨娘,她名义上还养在沈嬛膝下,去之前还要跟他拜别。
沈嬛也不会跟她计较,点点头说了几句惯常的,让她和罗姨娘说话。
忽然,小厮跑进来:“太太,宫里骡车到了!”
一帮人赶紧站起身,簇拥着陈妙仪和陈庭芳陈慧茹出门,大门外边,三辆骡车前后停着,各有一穿蓝灰色衣袍,灰色短靴的小太监牵着骡子。
府里早就备好了赏银,用荷包装着,一人一份。
得了赏银的小太监脸上带笑,恭恭敬敬地行礼:“小姐们快上车吧,别误了时辰。”
准备了一个来月,为的就是这一天,陈妙仪三人的脸上都抑制不住地出现兴奋,踩着脚蹬登上骡车,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阎氏绞着手绢,踮着脚往骡车离开的方向看去,两条粗黑的眉毛皱紧。
一大早就被叫起来的陈实狠狠地打了个呵欠,死气沉沉地偏头道:“在跟前吧,又打又骂,从来不给句好话,走了吧又眼巴巴看着,搞不懂你们女人。”
阎氏恨恨地一把掐在他腰上:“老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个死人天天不是睡就是躺,也不找点事儿做,一家子吃喝拉撒你管过什么!”
陈实被吼了也不气,揉揉腰:“老爷我不跟你计较。”
“滚滚滚,看到你我就头疼!”
然后陈实如他所愿地滚了,圆滚滚的身体跨过高高的门槛,仿佛一颗汤圆一样弹走了。
阎氏气得不行,跟沈嬛抱怨:“太太啊,您看二爷这样,我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沈嬛倒是笑笑:“他好不好,我可不知,你知。”
阎氏被他笑得心头一荡,捂着胸口叫唤:“哎呦我的太太唉,您可别轻易对着别人笑,脚尖尖儿都酥完了。”
她嗓门大,门口的人都听到她这肉麻得不得了的话,但是一看向老太太,又觉得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大奶奶贾氏皮笑肉不笑:“没看出来,二弟妹什么时候跟老太太这么亲近了。”
三奶奶卢氏被丫鬟半扶着,咳了咳:“可不是,以前二嫂没这么会说话呢,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阎氏对着女儿丈夫泼辣厉害,对着贾氏卢氏却差了口气,竟然讪讪笑着不知道说什么。
沈嬛看她们一眼,让众人回府。
——
制式相同的骡车从四面八方驶入,入了地安门,再进神武门。
赶车的太监道:“姑娘,下车了。”
陈妙仪心头一定,捏着手绢扶着马车下来,只落后她两步的陈庭芳陈慧茹也下来了,望着巍峨的神武门愣愣地张着嘴。
陈妙仪退后几步,离两姐妹远远的,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看出她们和自己是亲戚。
陈庭芳看到她的动作,知道自己丢人了,有点不知所措。
陈慧茹悄悄翻了个白眼,拉着陈庭芳的手,对赶车的小太监道谢:“谢谢公公。”
才十三四岁的小太监抿着嘴笑:“当不得姑娘这声谢,奴才只能送您到这儿,之后会有人来带姑娘去顺贞门。”
陈慧茹闻言,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裸子:“有些话,公公可说可不说,公公别嫌弃。”
小小一个金裸子,抵得上小太监几年月例,小太监喜不自胜地收进袖子,悄悄道:“承姑娘情,奴才听人说,太后娘娘喜欢活泼灵动的。”
说完,小太监牵着骡车走了。
站在原地的陈慧茹心砰砰跳,努力抑制住脸上的神情。
天生少根筋的陈庭芳看着妹妹,脑袋凑近了问:“慧茹你怎么了,也跟我一样腿软吗?”
她眼睛圆圆,脸盘圆圆,就像一颗桃子。
陈慧茹吸气,深深地呼出来:“待会儿你就很平时一样,不要害怕,知道吗?”
“?”
“哦。”陈庭芳点头,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点头。
但是看妹妹那样子,自己要是不答应,怕是要揪着她耳朵念叨。
还是点头吧。
跟那小太监说的一样,秀女们在神武门前没站多久,一个面容严厉的嬷嬷走出来:“汉军旗的各位姑娘,排成两列,依次进入神武门。”
小声嘀咕的年轻女孩们赶紧排道队伍里,跟在嬷嬷后头。
红墙黄瓦,青绿色额枋与斗拱,每一寸都彰显着无上的威严。
在神武门外还敢叽叽喳喳的女孩们这时都耳观鼻鼻观心,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到顺贞门后,领路的嬷嬷道:“各位姑娘在此等候,自有人来领你们前去。”
“是。”
嬷嬷一走,提着心的众人瞬间放下了,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跟相熟的小伙伴说话。
“你们是哪家的?”
陈庭芳和陈慧茹正站在花树下打量着顺贞门外的人,突然被人搭话,姐妹两转身看去,只见是个双眉高挑,长相虽然明艳,但却不让人心生惧意,反而平易近人。
姐妹两微微颔首:“祖父是吏部尚书陈枋跃,这是我姐姐陈庭芳,我叫陈慧茹。”
长相明艳的姑娘也回了个礼:“怪不得两位妹妹气质温婉,令人见之忘俗,原来出自书香门第。”
瞧瞧人家这说话的功夫,陈庭芳目瞪口呆,傻乎乎地回问:“那姐姐你是哪家的?”
明艳女孩道:“家父是大理寺少卿武安。”
陈庭芳暗暗道,正四品的官,在京城算是不错了。
明艳女孩接着道:“祖父是太傅武少鸿。”
太傅,那不就是皇上的老师吗?!
陈慧茹狠狠地把嘴里的话吞回去。
再看顺贞门外的女孩们目光都不同了,随随便便站出来一个就是这样的背景,其他人也不会低到哪儿去。
武蕊同陈庭芳陈慧茹站在花树下,一起等着。
每隔一会儿就有人被叫过去,出来的时候或高兴或沮丧,有些甚至控制不住情绪,哭得眼睛都肿了。
忽然,陈庭芳陈慧茹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陈妙仪、秦慧夏、白雨、米一宁,入殿觐见。”
两人下意思看过去,只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陈妙仪走上前去,与三个女孩被太监带走。
武蕊收回目光:“你们认识?”
“是我和庭芳的小姑。”
“小姑?”武蕊道,“她是陈大人的女儿?”
“是。”
武蕊心里顿时紧绷起来,知道中选的秀女里应是有那位陈妙仪了。
顺贞门内,太监高唱:““吏部尚书之女陈妙仪,年十七。”
陈妙仪兴奋得几乎快要不能呼吸,拼命克制住激动,按照周兰教的,蹲身行礼。
“臣女陈妙仪,参见皇上太后,愿皇上万岁万安,太后千岁千安。”
陈妙仪前面还有祁军旗、满军旗,皇上太后见的秀女已经上百个,两人都有些乏了。
不过她是堂堂一品大员的女儿,自然不会像其他秀女般一扫而过。
太后对沈嬛印象深刻,来了些兴致,“陈枋跃的女儿,规矩学得不错,抬起头给哀家看看。”
那日宁寿宫,皇后和各妃嫔都在,听到是陈枋跃与沈嬛的女儿,也暗不做声地看向她。
很快,太后失望,皇后与淑妃娴妃心头石头落地。
陈妙仪与沈嬛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姿色只称得上中等,只是到底年轻,穿一身月白旗袍旗袍,梳小两把头,看着倒是顺眼。
太后瞧了瞧无动于衷的皇帝,知道他一向是眼高于顶,看不上寻常姿色的女子,道:“留牌子吧,陈枋跃的女儿教得自是不错。”
太监赶紧高声唱读:“陈妙仪,赐香囊,留牌子。”
晕乎乎地接过香囊,脚下轻飘飘地走出顺贞门,直到太监叫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欣喜地把自己手里的香囊紧紧握着:“我中选了,我真的中选了。”
想要的东西就握在手里,陈妙仪抬头看天,天那样高,低头看地,地那样平坦 就连宫里的墙仿佛都是花朵砌的,散发着让她舒心的香气。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她陈妙仪,以后就是皇上的女人了,什么人都不能再小瞧她。
回到顺贞门外,还在等候的人一眼就看到她手里的香囊,羡慕的嫉妒的,全都汇在那儿。
武蕊皱眉,心头闪过果然两个字。
陈庭芳和陈慧茹则完全不同。
陈庭芳压根就没把这次选秀放在心头,看到陈妙仪中选,只和陈慧茹说她真的中选了。
陈慧茹复杂得多。
她虽然是妹妹,却被陈庭芳要成熟得多,想得也更深。
陈庭芳中选了,她这个同出尚书府的秀女,还能有机会吗?
顺贞门外波涛汹涌,来叫人的太监却有条不紊地继续:“陈庭芳、陈慧茹、安诗羽、宋琉璃,上殿觐见。”
——
夜渐深,陈府里的人却都没有睡意,要么坐着发呆,要么坐着嗑瓜子儿,时不时打发丫鬟婆子去门口看有没有动静。
皇上太后每天就看两祁秀女,也不知道今天轮不轮得到陈妙仪她们三个,要是没中还可,日子还和之前一样。
若是中了,中了谁,这府里都要起变化了。
就在月亮从树梢爬上来时,三辆骡车前后脚驶进大街,暗处盯梢的陈府下人赶紧跑回去报信:“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各房的人哗地站起来,急步向大门处走去,远远地,就看到宫人打扮的宫女和太监簇拥着骡车过来,不比早上只有一个小太监来接时的寒酸。
陈府众人福至心灵,心如擂鼓。
陈家这是祖坟冒青烟,要出娘娘了!
第一辆骡车帘子先开,陈妙仪被宫女搀扶着下了车,她扫了一眼门口的众人,手捧着香囊向陈枋跃盈盈下拜:“女儿幸不辱命。”
然而还不等她躬身,陈枋跃就让老仆把她拉起来。
“小主不可,臣当不得您一跪。”
说着,率先垂范,跪地行礼:“臣恭请小主安。”
他身后的陈府众人立即跟着行礼:“恭请小主安。”
不说其他人如何,阎氏脸色灰败如土,陈家三个姑娘,陈妙仪入选,那她的两个女儿肯定落选了。
也捞着车帘下来的陈庭芳看着门口黑压压的人头,吓得差点没踩实摔在地上,她跑到阎氏身边:“娘,你们干什么呢,怎么跪在这儿呢,家里来贵人了。”
阎氏气得很:“可不是来贵人了,你看你小姑多给罗姨娘长脸啊,有她照佛,以后罗姨娘在陈府不说和老太太平起平坐,那也没人敢小瞧她。”
“哪像你们两个,一样的学规矩,一样的选秀,什么都没捞着,早知道,浪费这些功夫做什么,早点给你们定两门亲事,送出门清静!”
陈庭芳眨眨眼,从怀里摸出香囊:“可是娘,我也中选了啊。”
“嗯,是你娘没福气——”
阎氏突然瞪大眼睛,看着那个香囊:“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也中选了,可是,慧茹没中。”
“娘,我不想去,叫慧茹去可以吗?”
阎氏高兴疯了:“哎呦我的宝贝女儿,从小我就知道你是不一样的,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边说边兴奋地跑到陈枋跃和沈嬛跟前,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地道:“太爷太太,庭芳也中选了,她也进宫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陈府快被刺激得不知今夕何夕。
原本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居然有了两,陈府竟然如此得皇上青眼。
这夜,陈府的灯火几乎没熄。
第10章
刚进院子,奶娘吴氏就再也忍不住地道:“三年一选秀,进去的秀女不知凡几,没得她那般猖狂的!”
奶娘声音难得这么大,沈嬛和晴子都被吓了一小跳。
沈嬛提了提裙摆,迈过门槛:“由她去,又不是我生的,我才不气。”
“太太!”奶娘都快气死了,那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从小跟在太太身边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一朝得势竟然不把太太放在眼里,只把罗姨娘这个亲娘扶起来,看也不看太太。
奶娘愤愤道:“要不是寄养在太太膝下,凭她的出身连选秀门槛都够不到!”
进了屋,沈嬛抓着团扇慢慢扇着:“犯不着跟个十七岁的姑娘置气,进了宫,一辈子见不着,气也是气着自己。”
“要是她没进宫,赐给阿哥贝勒成了福晋怎么办?见的日子还多着呢!”
“……”这倒是沈嬛没想到的。
这中选的秀女不能全算皇上的女人,要他现在里面挑自己喜欢的,剩下的中选秀女则赐给王爷阿哥当福晋侧福晋,说不得陈妙仪和陈庭芳就是第二种。
奶娘皱巴着一张脸,哪边都不想叫陈妙仪挨着。
进了宫,罗姨娘在府里不能亏待,说不定还会作妖。
不进宫,成了皇子贝勒的福晋,太太这个官员命妇见了她还得卑躬屈膝,怎么想都恨得牙痒痒。
主仆两人不知道,宫里也在说这事儿。
先前太后就说要给襄郡王选福晋和侧福晋,选秀一结束,秀女名单便呈到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