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七啃梨的动作慢了下来。
暗三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啃着梨离开了。
人走了好一会儿,暗七耳边都还回荡着那番话,忽然就觉得,手里的梨不甜了。
暗七不知道自己何时靠着廊柱睡着的,等醒来时天已经启明,坐着懵了一会儿,才低头看见盖在身上的玄青袍子。
暗七认得这件袍子,是赵焱的。
他怔了怔,跳下护栏便推门进了房间。
床上薄被堆在一边,赵焱果然已经离开了。
……
中秋之后,时间似乎就过得特别快,天气也是瞬息而变,前一天还穿衣单薄,后一天就穿上夹袄抱上了手炉。
立冬开始,尤子卿就裹成了球。
当初被说身体差还没多少概念,如今时节一凉才发现,比起往年,确实受不住寒。
自从天气转凉,他手脚就没暖和过,如今更是早早穿上袄子抱上了手炉。
“下雨了,别在外头吹风,一会儿受凉又该难受了。”赵祯将狐裘给尤子卿披上,拥着他转身往屋里走:“才刚立冬,你就怕冷成这样,数九寒天可怎么过?”
“穿多一点就行了。”尤子卿被赵祯带到桌前坐下来:“这眼看着没几天日子,我是不是该回侯府了?”
赵祯舍不得:“再过几天吧。”
“好。”尤子卿笑着应了下来。
赵祯舍不得,他又何尝舍得?
中秋之前,赵祯便向皇帝请旨定下了征讨哒喇的日子,这些天都在为出兵做准备,等婚礼结束,就该动身了,这一别,不定何时才能再见。
“你这身体,回头再让吴太医瞧瞧,不然我实在放心不下。”
赵祯给尤子卿倒了杯热茶:“这还没走呢,看你裹成这样,我就已经开始牵肠挂肚了。”
尤子卿将手炉放到一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入喉,霎时暖了心窝。
“吴太医不是说我身体已经见好了么?”
尤子卿放下茶盏:“毕竟没大好,受不住寒也是正常,再养养就好了,不过让吴太医瞧瞧也好,省得你不放心。”
赵祯看向胡常。
“奴才这就去叫吴太医!”胡常说完便转身而去。
但因为下雨,吴太医来得有些慢,到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依次朝二人行过礼,吴太医这才坐下给尤子卿号脉。
“脉象比之前好了许多,至于体寒,这个在所难免,毕竟当初亏损太大,能养到现在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吴太医照例给改了药膳方子,这才告辞离开。
尤子卿是冬月初七回的忠义侯府。
不过一日分离,在旁人眼里,他俩算是坏了婚前几天不见面的规矩,但对于尤子卿跟赵祯来说,却是分开一日,相处的时间就少一日。
心里不得劲,尤子卿整个人都有些恹恹不乐。
也正是这样,反而压过了婚前紧张。
尤子墨本来是怕尤子卿紧张才来找他说话的,结果开导的话一句没派上用场,反而被灌了一耳朵行军打仗的注意事项,被叮嘱最多的,就是保证自己安全和保护好赵祯的安全。
一开始尤子墨还满心感动,直到听了三遍,整个人都麻木了。
“行了,这事你就甭操心了,还是好好准备成亲的事吧。”尤子墨硬是把话题给拐了过来:“婚服可有试过,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尤子卿还没试过,被尤子墨问得一愣,这才起身去试。
赵祯让人送来的婚服是新郎款,只在细微处的纹饰上区别身份不同。
除此之外,跟赵祯那套几乎一模一样,就连玉带发冠都是一对。
尤子墨跟着尤子卿进屋,见他在柳翠的服侍下试穿,心里颇是感慨。
虽然心里还是对尤子卿出嫁这事不得劲,却也不得不承认赵祯这份用心。
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见是真的把人给放在了心尖尖上,哪怕一个传统仪式的婚礼,都不愿对方受到尊严上的压制和委屈。
也罢,他们家三儿这般娇气。
好像也想象不出他与女子生活的样子,有个男人这般宠着捧着,也不错。
只是这般想着,尤子墨却红了眼眶,突然上前抱住了尤子卿。
“二哥?”尤子卿被抱得一愣。
“成亲后别委屈自己,要是他变心,你就和离,回来二哥给你物色一堆俊俏小哥收后宅,想宠幸谁就宠幸谁。”
尤子墨叹道:“即便嫁人,你也是男子,绝不能丢了风骨,如世间诸多不幸女子一般委曲求全,苦了自己。”
尤子卿无奈:“二哥,我这成亲呢,你都不说点吉利的。”
“二哥这就是吉利话,祝你和和美美,也希望你记住,无论何时回头,家都在这里,毋须顾虑太多,做永远的尤子卿。”
尤子墨松开尤子卿:“明日婚礼繁琐,很是费精力,今儿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把尤子墨送出了拱门,又迎来了尤子棠。
自从上次尤玉琼的事,兄弟俩就很少有机会这么面对面的坐下来聊过,虽然隔阂早就消除,却终究还是跟以往有所不同。
坐了半天,尤子棠最后什么也没说,灌了一肚子茶水,放下一坛子兄弟红,就准备离开了。
尤子卿看着酒的名字眼角一抽,倒是打破了那份相顾无言的尴尬:“兄弟红,什么鬼?”
尤子棠脚步一顿:“这不别人嫁女都是女儿红嘛,你是男子,总不能用一样的名字。”
尤子卿哭笑不得:“亏大哥想得出来。”
尤子棠看着尤子卿,突然眼睛一酸,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常回来看看。”
“嗯。”尤子卿喉头一哽,却玩笑道:“等大哥跟郡主成亲,我送你坛大哥红。”
话音刚落,尤子棠耳朵刷地就红了,松开尤子卿眼神飘忽道:“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尤子卿笑道:“都说女追男隔层纱,郡主都那么主动了,大哥要是还不开窍,也太木头了。”
“别这么说,于郡主名声不好。”尤子棠脸也红透了,说罢一刻没再多呆,转身落荒而逃。
一看就知道有戏。
尤子卿笑了笑坐下,却开始想念起赵祯来。
第175章 殿下在想公子
“少爷,外边冷,还是去屋里呆着吧。”九儿见尤子卿坐着坐着又开始发呆,便上前提议道。
尤子卿点点头,起身回了屋。
换下婚服却没闲着,写了封书信递给九儿:“送去魏宅,就说殿下不日将出征,尽快做好准备。”
随后又去拿了一壶贴了囍字绑了红绳的酒出来:“把这壶喜酒一并给带过去。”
“是。”九儿接过东西,应了一声就要离开。
“还有。”尤子卿把人叫住,冲转回身来的九儿笑了笑:“你跟柳翠如何了?”
九儿脸上赫然:“挺,挺好的。”
“既然都有意,那就找个媒人合下八字,把婚事给定下来。”
尤子卿拿出一张房契递给九儿:“这是我娘当年陪嫁的一处宅子,地段一般,宅子也不大,就两进院子,不过胜在环境不错,现在送给你们,算是我给你俩的新婚贺礼。”
九儿却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不不,这,太贵重了,小人不能收……”
“收下吧,一栋宅子而已。”尤子卿拿过手炉抱在怀里:“到时柳翠的嫁妆,也从我这出,你们不用拘着,婚礼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九儿瞬间红了眼眶,哽咽道:“少爷……”
“去吧。”尤子卿摆了摆手。
等九儿离开,尤子卿起身便去了里间卧房。
“暗七!”
以往都是喊一声就出来的人,今天居然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人才出来。
“公子有何吩咐?”暗七抱拳道。
尤子卿叫暗七出来,本意是想问问赵祯在干什么,结果人出来却看得他一愣。
上上下下打量暗七一番,随即皱起了眉头。
“你这是怎么了?”尤子卿见暗七面露茫然,道:“为何看起来一脸憔悴?”
暗七一怔,避开尤子卿的视线:“没什么,可能是没睡好。”
尤子卿审视的目光打量了暗七好一会儿:“三皇子此番也会一同出征。”
看到暗七瞬间的脸色变化,了然道:“你跟三皇子怎么样了?”
“什什么怎么样……”暗七又是心虚又是羞赫,局促地抓了抓后脑勺:“没,没怎么样。”
这样子就不是没什么该有的反应。
尤子卿不知道暗七和赵焱是怎么回事,也没打算插手别人感情的事,不过看暗七这明显动心不自知的模样,还是没忍住提点了一句。
“明日大婚之后,便是大军开拔,也没两天日子,你自己好好想想,别留遗憾。”尤子卿顿了顿,还是问道:“殿下他……在做什么?”
暗七本来还在想着尤子卿那番话,闻言差点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接道:“殿下在想公子。”
“嗯?”尤子卿没想到会是这回答。
暗七道:“殿下早上起来除了试婚服,就是画公子,大幅的都让人拿去装裱了,小的给亲手装订成册,看样子,是要随身带着。”
尤子卿却问道:“为何大的让人拿去装裱,小的要亲手装订?”
话音刚落,就见暗七红了脸,看都不敢看尤子卿。
“殿下画的,是,是……”暗七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是你们在温泉幽谷的日常。”
尤子卿一愣,反应过来也红了脸。
他红脸倒不是因为赵祯画了什么,而是他画的温泉幽谷日常暗七居然看过!
暗七一看尤子卿反应,就知道他是误会了,忙解释道:“公子莫急,属下没看过,是听殿下提到温泉,给猜的。”
尤子卿将信将疑:“猜的?”
暗七点头如捣蒜。
看尤子卿这反应,暗七心下确定,那地方肯定是和城西别庄一样的存在。
而且空谷无人,两位主子不定怎么放飞自我呢,说不定比在城西别庄还放纵。
这样,他别说没看过,就是看过也不能认啊,不然公子不把他怎么样,殿下就得收拾他!
尤子卿眯眼打量着暗七,确定他没说谎,这才放下心来。但想到赵祯居然把他俩在温泉幽谷的事给画下来,还装订成册,就仍是羞耻的面红耳赤。
“咳!”尤子卿满脸羞赫还强装镇定:“知道了,你去吧。”
等暗七离开,尤子卿也想画点什么,然而备好笔墨纸砚,又歇了心思。
拿出当初闲暇时照兰画出的赵祯看了好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去把那套偷偷藏起带回来的“赵祯”拿了出来。
趁着沐浴之际,红着脸给带上了。
算是,算是给赵祯的新婚惊喜……
正因为这隐秘的举动,尤子卿心如擂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平静不下来。
吱嘎——
九儿推门走了进来。
“少爷可是紧张睡不着?”九儿端着碗安神汤来到床前:“小人让厨房给煮了安神汤,少爷给喝了再睡吧。”
尤子卿背对着九儿好一会儿,等脸上热度压下去些,这才翻身坐了起来,接过碗两下给喝了。
九儿拿回空碗:“少爷,要不要把安神香也点上?”
“不用了,你去睡吧。”尤子卿庆幸的是油灯光线不好,九儿看不出自己脸上的红。
但九儿其实看见了,只是经验使然,没有多问,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安神汤确实有点作用,尤子卿喝下没一会儿鼓动的心跳就平缓了下来,困意来袭,尤子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感觉刚睡下,就被人给摇了起来。
“婚礼不是下午么?这么早摇我起来干嘛?”
尤子卿昨晚想太多睡太晚,这会儿大上午了眼皮都睁不开:“我又不是女人需要梳妆打扮,要不了多少时间,让我再睡会儿。”
一群人对着赖床的尤子卿束手无策。
九儿哄道:“少爷,虽然您不用梳妆打扮,但也要先起来打理好呢,不然到时候手忙脚乱,该误吉时了。”
磨了半天,尤子卿还是将近中午才起来。
刚用过午膳,便被喜娘张罗着沐浴更衣的开始忙活。
尤子卿还是沐浴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昨晚心血来潮带上了……
脸上一红,忙把围着准备伺候的人给赶了出去。自己拿出来,沐浴后又给羞耻地带了回去。
男子确实比女子轻松省事,可即便这样,依旧有不少流程要走,等一通忙活下来,终于收拾妥当,已经离吉时不远了。
尤子棠和尤子墨老早就过来帮忙,看着身着喜服丰神俊朗的尤子卿,兄弟俩心里很是五味杂陈。
迎亲的喜乐声响起。
纵然心里百般滋味不舍,两人还是将情绪收了起来。
“我跟你二哥商量好了,由大哥背你出去。”尤子棠说罢在尤子卿身前蹲了下来。
“我一个大男人,这,不用背了吧?”尤子卿纠结地看着尤子棠的后背。
“这是习俗也是礼数,当然不可废……”
尤子棠话没说完,就被大步流星进来的赵祯给打断。
赵祯一进门,就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尤子卿迷了眼,还是他身边跟着的人给大家发了红封。
在大家的祝福和感谢声中回过神来,赵祯谁也没麻烦,自己蹲到尤子卿身前,把人给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