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风话也未免太多了,多得甚至有了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长安跟在萧凌风身后,不知怎么的竟然从萧凌风反常的语气里听出几分讨好的意味。
他心里的苦涩又加深了两分,没忍住在心底摇头叹气:王爷!王爷,唉!
两人说了几句话,刚在正厅里坐下没多久,浣衣大婶便带着阿怜过来拜见萧凌风了。
王府里没有女眷,萧凌风方才只能拜托浣衣大婶暂且照应阿怜。
寻常高门大户里规矩都重,更别说王府了。阿怜跟着庄清月久了,自然明白这些。
于是一路上跟着大婶目不斜视,连进了正厅,也都低垂着头克制着没乱看。
庄清月看见来人,神色讶异一瞬又很快收回。
没等萧凌风说话,他便放下了茶杯,拢着暖手笼子疑惑开口:“王爷这是?”
阿怜闻声一愣,没忍住抬起了头,就见厅里坐着的那位,果然是他家公子。
她睁大了眼睛,将庄清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先前在雁山上时,她便听说公子在京城受了内伤,她没能跟在庄清月身边替他调理,便一直放心不下。
如今见他家公子半倚在圈椅中,姿态闲散,面色红润不见病态,这一路上的担心便终于放了下来。只是庄清月好好的,阿怜的眼眶却一下子红了。
萧凌风见状,不等阿怜开口,便抢先道:“此番出行,遇见这位姑娘被大雪所困,顺手将她救了。我看她心思单纯性子软和,便想着带回来让她跟着你好生伺候,省的长安喜乐两个小子粗手粗脚地照顾不好你。”
说完,他又看向阿怜,意有所指道:“你只管好好照看这位庄公子,等时机到了,我便带你去找你要找的人。”
“是。”阿怜重新低下头应道。
她面色恭敬温顺,心里却想:我家的公子,我自然是要好生照看的。
萧凌风站在一旁,打量着庄清月的表情,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些许惊喜或讶异的神色。
然而,庄清月却仍旧是那副温和淡然的模样,丝毫没有因为阿怜的到来而有任何神情的波动。
恍惚间,萧凌风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若不是阿怜这丫头沉不住气只一个照面就激动起来,单凭庄清月这副八方不动的表情,无论怎么看,两人都不像是认识的。
庄清月察觉到萧凌风的打量,于是勾出一个清雅的笑容,坦然回视:“多谢王爷,在下正好缺个裁纸研磨的丫头,她来的很是时候。”
笑容真挚,语气沉稳。
虽然庄清月还是表现得滴水不漏,但无论如何,阿怜已经被送到了庄清月身边,庄清月的生命安全便又多了一份保障。
萧凌风对此十分满意。
此时,长安出去片刻,复又弓着身子走进厅里,在萧凌风耳边小声汇报:“王爷,萧七回来了。”
萧凌风闻言点点头,想着还有要事处理,便回身淡笑着与庄清月告辞。
那边萧凌风抬脚出了屋子往书房里走去,这边阿怜就已经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向庄清月汇报了一遍。
随后,她抬头看向庄清月,语气里难掩天真:“公子,王爷真是个大好人。不仅没杀我们,还答应带我去找公子呢。”
她往门口看了看,眼神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芒:“可惜王爷不知道,我一下山一进王府,就找到公子啦。”
说到这里,她迟疑着开口问庄清月:“咱们……真的要做这些害他的事情么?”
第十三章
听到阿怜的前半句话,庄清月不置可否。
等阿怜一句话说完,他眉头却忽然拧了起来。
手中茶杯被重重地搁在桌上,庄清月目光沉沉看向阿怜:“别忘了你的身份!”
阿怜心里一惊,方才惊觉自己越了规矩,于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多嘴,奴婢知错了,请公子责罚!”
“萧凌风再好,那也是萧家的人。”
庄清月盯着阿怜,语气冰冷:“阿怜,你要牢牢记住,我符氏的江山,毁在萧贼手中。”
他狠声道:“此仇不报,我符氏先祖死不瞑目!你战死的父兄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看着庄清月眼中一闪而过的血色,阿怜瑟缩在地,再也不敢提半句萧凌风的好。
庄清月侧耳听了听门外动静,忽然开口:“起来。”
阿怜匆匆起身,红着眼睛站到庄清月身边。
片刻后,喜乐端着一个大陶碗,在门边探头探脑地张望。
见庄清月在厅里坐着,喜乐眼睛一亮,捧着大陶碗往上举了举,笑着道:“公子!王爷刚刚说可以给白羽喂鲜肉,厨房的婶婶帮我现切了些,咱们还喂么?”
庄清月走上前,看了看陶碗里的新鲜肉条,发现喜乐捧着碗的手在寒天雪地里冻得发红,连忙伸手接过放在一边。
还没来得及说话,喜乐抬头看着他,带着一脸的孺慕又开了口:“王爷真是个大好人哦!”
庄清月闻言,手上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看着喜乐,温声道:“白羽今天吃够了,咱们明天喂吧。”
他扫了一眼阿怜,又给喜乐重新派了个任务:“这位阿怜姐姐以后也和咱们一处,她初来乍到,你带她四处熟悉熟悉?”
喜乐方才一心只在庄清月身上,此刻庄清月提起,他才发现公子身边还站了顶好看的姐姐。
他从前在草原上根本见不到几个汉人女子,如今瞧见这位温婉好看的阿怜姐姐,喜乐一瞬间便想起了他那早逝的阿娘,对着阿怜便心生亲近。
于是他脆生生地一口应道:“小的遵命!”
打发走了喜乐和阿怜,庄清月拢了拢披风,在廊下静静站了一会儿,随后抬脚顺着游廊往花园里走去。
走到拐角处,见四下无人,庄清月脚步忽然顿住,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庄清月背后。
“公子。”
借着廊柱的遮挡,那马仆打扮的男人躬着身子,小声道:“公子料事如神,雁山村当真雪崩了。我们的人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撤离了。”
庄清月嗯了一声,脸上神色喜怒难辨。
那马仆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庄清月,声音更小了些:“文老被萧凌风的人带走了,咱们要救吗?”
庄清月看他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马仆神情一凛,迅速作答:“自作孽不可活,文老不听公子劝告,合该自食苦果!”
“是该……”庄清月话音稍顿片刻,“是该自食苦果。”
马仆会意,立即道:“属下保证,不该说的话,文老一句也不会说。”
庄清月笑了笑,没再说话。
“公子……”那马仆另换了件事情,向庄清月请示道,“雁山山腹的通道还差三分便能完全打通,咱们现在停了工事,西勒盟那边已来信催过三回了。”
庄清月冷哼一声:“西勒盟若是不怕被靖北军请君入瓮,那便自行接手吧。”
他脸上带着冷意,嘲道:“文老想要暗渡陈仓引西沙十二盟入关,殊不知是引狼入室。先生不知怎的被他灌了迷魂汤,竟也陪着他胡闹!”
马仆闻言不敢吭声,只在他身后极力缩住了身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庄清月看了一眼天色:“如今恰巧被靖北军发现了通道,又遭逢雪崩,是天意不让文老如愿了。”
“可惜可惜。”庄清月摇头叹息一声,语气里却丝毫听不出半点惋惜。
“知道回去怎么说了吗?”庄清月语气淡淡地。
马仆:“属下明白。”
静了一瞬,见庄清月没有别的吩咐了,马仆躬身退走,闪身进了花园,消失在无人的阴影处。
当天夜里,萧凌风还在书房等着文老的供词,却见石头一脸凝重匆匆走来。
“怎么了?”萧凌风皱眉。
“回禀王爷……”石头表情沉重,眉心同样皱得死紧,“文老死了。”
萧凌风轰然起身:“不可能!”
依照原书的剧情,文老绝不可能死得这么早!
“没能拿到供词,是属下无能!”石头单膝跪地,面带羞愧,“属下这就再去抓两个叛贼回来!请王爷允属下将功折罪!”
萧凌风动作一顿冷静下来,心知或许是庄清月出手了,男主光环恐怕不是石头这些人能挡得住的。
现下听到石头请罪的话便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双手撑住书桌,无奈道:“你当叛贼在朔阳城扎了堆等着你去抓么,说得这么轻巧?”
石头脸色一红,支支吾吾更说不出话来了。
萧凌风反而不急了,他重新坐回了书桌后面,手指扣了扣桌面,分析道:“这不就是杀人灭口么,咱们就是再抓个十个八个的,人家一样能杀。”
“反倒是你,石头。”他看向石头,打趣道,“你该好好想想,堂堂靖北军亲兵队长,大小也是个将军了,怎么连个牢房都守不住,还叫人钻了空子?”
石头:“属下知罪。”
萧凌风摆摆手:“算了,这次不罚你。一会儿回去好好整饬防务吧,没有下次了。”
说完,萧凌风喊来长安。
他问:“庄公子歇下了么?”
长安垂首恭敬道:“庄公子近来爱在晚间作画,现下还没歇。”
“嘶……”萧凌风挑眉,“带路,咱们去找庄公子请教请教。”
他偏头看了看石头:“你也跟着。”
石头面露不解:“向庄公子请教?”
萧凌风率先走出书房:“庄公子的外家曾也是我大景朝一员猛将,他自小熟读兵书,咱们去找他请教请教,这边防要务该如何整顿,这地下牢房该如何把守……”
第十四章
萧凌风离开的这几天里,长安以调养身子为由,将庄清月从庄老大人所在的偏院里请了回来,安顿在了主院客房里。
一行人来到客房门口,庄清月屋里的果然还亮着灯光。屋里那人的身影映在窗纸上,随着烛火的跳动一晃一晃的。
萧凌风挥退正要上前敲门的长安,自己走上前,屈指轻轻扣响房门。
他高声问了一句:“庄公子可歇息了?”
窗纸上人影一顿,一道稍矮些的身影站了起来,晃动两下打开了房门。
喜乐睡眼惺忪地看着门外一堵墙似的萧凌风,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
“见过王爷。”行礼后,喜乐侧身让开房门,“公子还没歇呢。”
萧凌风让石头在外间候着,自己带着长安喜乐跨进了房门。
一进屋子,萧凌风便敏锐地察觉到,这屋子里的温度高得有些不正常了。
环视一圈,萧凌风很快便在屋子的角落里看到了两个毕毕剥剥烧得正旺的炭盆。他鼻尖嗅了嗅,迅速皱起了眉头。
庄清月已经搁下画笔,绕过书桌快步走了出来:“王爷,您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何吩咐?”
萧凌风垂眸看他一眼,见他衣着单薄,脸上还透露着些许不正常的红晕,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拐了个弯儿:
“怎么穿得这样少?”
他不假思索地解下身上那件玄色披风将人裹了,又亲自上前几步将窗户推开一条缝。
“屋里点了炭盆要记得开窗透气,否则极易一氧……”萧凌风舌头打了个结,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一氧化碳中毒。
话音顿住一瞬,他很快又重新组织语言:“否则极易引起不适,会闷得慌。”
他伸手试了试庄清月额头,急急问他:“可觉得头晕?胸口闷不闷,想不想呕吐?”
庄清月一向不喜人近身,压根儿没料到萧凌风能直接伸手挨上来,因此还来不及反应,额间便被微凉的手背贴住。
他身形一僵,一时间愣也不是退也不是。
没等到庄清月的回答,萧凌风自顾自又用手背碰了碰他越来越红的脸,果然,触手一片滚烫。
“有点发热。”他看了喜乐一眼,目光里暗含责备,“去叫阿怜过来。”
喜乐没什么伺候人的经验,公子说热,他便由着公子脱了外衫,公子嫌风吹得冷,他便由着公子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直到此刻萧凌风点出来,他才恍然发觉自己没照顾好公子,险些闯了大祸。
于是他眼睛一红,眼眶里瞬间蓄满了眼泪,带着要落不落的泪珠子跌跌撞撞地去找阿怜了。
庄清月平白被人摸了脸,此刻满心的不自在,萧凌风却浑然不觉,又亲自扶着人坐回了椅子,生怕把这位瓷人冻风寒了遭了罪,又恨上他。
等阿怜来了,萧凌风立即把人按在床上,叫阿怜替他诊治。等把了脉煎了药,又是好一番折腾。
萧凌风看着躺在床上脸色绯红的庄清月,不知怎么的就给人带上了一副病弱美人的滤镜。
他手里揉捏着阿怜带来的那个小巧脉枕,满心愧疚地开口:“是我疏忽了。”
他喊来长安,沉声吩咐道:“喜乐年纪小不会照顾人,你这几日到庄公子这里伺候着,暂且不必到我跟前来了。”
长安躬身应是。
萧凌风将屋子里的陈设扫视一眼,明明已经是看习惯了的摆设布置,此刻却不知怎么地觉得有些简陋了。
“这屋子里格局有些小了。”他思索一瞬,转头吩咐长安,“明日将正屋收拾出来,请庄公子搬去那边。你看着有什么需要添置的,都给庄公子添上。”
长安心情复杂地领了命令。
萧凌风看向面露讶异的庄清月,又解释了两句:“正屋那边多少宽敞些,明天叫他们把小书房收拾出来,你要看书作画也方便,免得在一个屋里打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