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垂着头四下打量。
身前站着萧七,身后是王齐他们那几个大块头。不会功夫的她,哪怕心里想着逃跑,也绝没办法从萧凌风的眼皮子底下找到机会。
方才那张纸条被紧紧攥在手里,阿怜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
她脑子飞速转动着,企图在萧凌风出手杀她之前想出脱身之法。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些什么有用的办法,萧凌风已经步履如风来到她眼前。
唰地一声,宝刀出鞘铮鸣不已,晃眼的刀光直直向她袭来。
那迎面而来的刀光太过可怖,阿怜避无可避,下意识地就闭上了眼睛,浑身紧绷。
然而,想象中的痛楚却没有到来。反倒是手上一松,手腕上的麻绳被刀锋隔断,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看在你家公子的面上,我不杀你。”她听见萧凌风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阿怜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萧七便先看着萧凌风欲言又止起来了:“王爷……”
话刚出口,萧凌风偏头看了他一眼,刀子般的眼神一扫,萧七心里一咯噔,慌忙闭嘴,只看着自己的靴尖在心里腹诽:
公子公子,先前遇到个符公子,王府里住了个庄公子,如今又来一个连王爷都要给面子的公子,王爷身边出现的公子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被萧七这么一打岔,原本的冷凝气氛忽然间就消散了,先前想说的威胁之语已经不太有合适的语境。
萧凌风在心底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不太会当恶人。
毕竟根据原书里的剧情,这阿怜虽然不会拳脚功夫,医术却是一等一的好。
后来庄清月身中剧毒,就是他身边这位阿怜姑娘施诊救回来的。
放过阿怜,就是给庄清月多了一个活命的机会,也就是给自己多了一个活命的机会。
说服自己后,萧凌风心里松快起来,握刀的手便自然垂落。
刀尖轻轻点地,在雪地上划拉一个深深的印记,阿怜低着头冷不防一瞥,心里便又是一颤。
萧凌风看不见阿怜的表情,全然不知自己随手戳在地上的刀在阿怜眼里已经成了夺命的利器。
他看着阿怜,冷声道:“带路,去你们真正的据点。”一字一句地,把“真正的”三个字咬得很重。
阿怜闻言心下一惊,倏然抬头看向萧凌风,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
“你敢!”被众人忽略多时的文老忽然暴喝出声。
他歪倒在堂屋门槛处,喘着粗气狠狠瞪着阿怜,眼神里全是警告。
“你这是背叛,是背叛!你以为你背叛了先生,你家公子还能留你么?”他恶声恶气地说道。
阿怜闻言转头看向文老。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底气,她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叉着腰冲着文老呛声道:“留不留我关你什么事?公子的事情几时又轮得到你说话了?”
文老一噎,被阿怜精准地戳到了痛处。
他为了组织的大计奔走半生,先生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将那不知是真是假的公子当做继承人来培养,就连组织里的人,也对那装模作样的公子很是信服。
于是他便记恨上了这处处压他一头的公子。此时此刻,便连那公子的侍女丫头也一并恨上了。
他朝着门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将院内几人打量一遍,视线最后落在萧凌风和阿怜身上,不怀好意道:“你家公子才走了几天,你就要另投他人怀抱了?”
说着说着,他面色逐渐发狠:“果然,下贱女人生的下贱丫头,男人一勾就跟着跑了,也不知你这不干不净的,靖北王府容不容得下你!”
新仇旧恨一起,这文老王八双目发红形似癫狂,对着阿怜一口一个贱丫头贱女人贱骨头,将阿怜好好一个姑娘贬得一文不值,全然没有了之前那份从容儒雅的风度。
萧凌风听得直皱眉头,手里不自觉地将刀握紧了几分,刀尖上提。
然而别说新时代新社会穿书进来的萧凌风了,就连书里土生土长的封建土著萧七都听不下去了。
不等萧凌风说话动作,萧七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卸了文老王八的下巴,叫他再也说不出这些乌七八糟不堪入耳的屁话。
手里握着的刀松了松,萧凌风朝萧七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视线又重新落回到阿怜身上。
阿怜已经被这文老王八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了,她满脸羞愤,通红的眼眶蓄满了泪水,却又强忍着没落下来。
她从前跟着公子,公子光风霁月待人温和有礼,连一句重话都没跟她说过,怎么到了这里,就要平白被人用这样肮脏的话语侮辱呢?
她心里越想越气,上前两步想着干脆一把毒药把这老匹夫药死算了,却被一把刀拦住了去路。
“莫脏了手。”萧凌风看她一眼,随后目不斜视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做个交易。”
“老实带路,我带你去找你家公子。”
阿怜闻言猛然抬头,萧凌风已经收刀回鞘,转身往院外走去。
一方布料略有些粗糙却还算干净的棉帕被递到了眼前,阿怜一抬头,就见萧七臭着脸偏头看向别处:“擦擦,脸都花了!”
阿怜愣住。
萧七啧了一声,扯过她袖子将棉帕塞进她手里,语气着实说不上好:“愣着干什么!麻烦死了!”然后梗着脖子去追萧凌风了。
收了萧七的帕子,阿怜在原地站了站,随后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上前面慢悠悠往后山走去的一行人,小声喊道:“王爷!”
萧凌风停下脚步,等她走拢了,便点点头让开身子,示意她直接带路。
阿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公子之前吩咐过,若大雪连下三日不停便要全员撤离。”
她看了看萧凌风的脸色,接着道:“我们是最后一批撤离的,此时的据点已经撤空了,您就是上去,也找不见什么的。”
萧凌风看她两眼,随即笑了:“无妨。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他又不是真正的大景朝靖北王,除非这些人当面犯到他手上。否则,他还不至于听到一个前朝皇室就喊打喊杀。
他往后山上看了两眼,又往西边雁山校场的方向看了看,既然在那据点能将雁山校场一览无余,那必然是更高的位置,也必然能看得更远。
暗中估量了一番据点所在的位置,萧凌风心中有了计较。而阿怜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动作,心里不由地为他的敏锐暗暗心惊。
一行人便在阿怜的带领下上了后山,救援小队忽然变成了地形勘察小队。
王府里……
靖北王已经出去了好几天,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庄清月窝在王府里养伤看书,由长安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新来的小厮喜乐也已经成功融入了靖北王府,成了府里人见人爱逗的小子。
此刻,喜乐去厨房里打了个转儿,从厨娘那里要来个小布包,随后一颠一颠儿地跑到庄清月面前,神神秘秘地问:“公子公子,您猜猜我带什么回来了?”
庄清月放下手里那本以战神靖北王为原型写的话本册子,看着喜乐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没忍住勾了勾唇角,破天荒头一回觉得养崽子也是件趣事。
他看了看在高空盘旋着的苍鹰,故作迟疑地问:“是什么?是给我的糕点吗?”
喜乐眼睛睁得溜圆,像是没想到庄清月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猜不对。他有些着急地大声道:“不对不对,公子再猜!”
说完,见庄清月一脸发愁的模样,喜乐又像是要故意放水似的小声嘀咕:“哎呀,公子可要好好猜呀,猜对了小白今天才不会饿肚子哟。”
庄清月挑了挑眉,故意拉长了声音:“哦……我猜到了!”
“是什么是什么?”
“让我猜猜看,是不是给小白羽准备的肉条儿?”
喜乐发出“哇”地一声惊呼,夸张地拍着手道:“公子好厉害!这么快就猜对了!”
手里的小布包没拿稳,啪地一下掉在地上。庄清月弯腰捡了起来,用小布包敲了敲喜乐的脑袋,嗔道:“小鬼。”
随后伸手拉住喜乐往院子里迈步:“走吧,不是想喂白羽么,吹个哨子让它下来。”
喜乐一蹦一跳地被他牵着,闻言停下来,从脖颈里掏出一个小竹哨,深吸口气用力一吹——
一声尖啸响起,头顶上的苍鹰盘旋一阵,慢慢往下降了降。
喜乐虽然年纪小,但从前在草原上也喂过鹰的。他深知鹰爪的尖利,此时两人手臂肩膀上都没有保护措施,他便不敢让鹰真的落下来。
于是他掏出肉干,迅速往庭院中的石制宫灯上一放,等那苍鹰自己扑下来将肉干叼走。
两人正喂得开心,长安那边迎着风尘仆仆刚进王府的萧凌风,心里却有些发苦。
王爷是出去几天就忘了庄公子还在府里吗?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又捡了个顶好看的小姑娘回来??
第十二章
“庄公子呢?”萧凌风跨进主院,随口一问。
没等长安回答,萧凌风脚步忽然顿住。庄清月的身份在他这里是明明白白,但庄清月自己还不知道。
所以,该让阿怜以一个什么方式出现,才不会惹他怀疑呢?
得想个说得通的理由。
“你说……”
萧凌风转头看向长安:“你说我要以什么理由,让这丫头出现庄清月眼前,还不让他生疑呢?”
长安:?不至于吧?偷偷带姑娘回来还要硬生生往庄公子眼皮子底下放?
长安:“王爷,这……不太好吧?”
为免靖北王府家宅不宁,他小心翼翼规劝自家王爷:“不如,咱们给这位姑娘另收拾个院子?”
萧凌风摆摆手:“不必,我带她回来,本就是要让她跟着庄公子的。”
长安:“哈?”
阿怜原本就是庄清月的侍女手下,让他们主仆二人待在一处正好。
只是萧凌风并不想让旁的人知道这一层缘由,因此也并不多做解释。
萧凌风催促:“快,给我想个理由。”
长安:“……”
他心里发苦,想了想认命道:“要不就说是您在路上救回来的灾民?您见她孤苦无依,于是带回王府,给她一口饭吃。”
萧凌风恍然,对啊,这不就是个现成的理由吗!
主院里,喜乐拿出最后一根肉条递给庄清月:“公子,最后一根啦,您来喂吧!”
话音刚落,萧凌风在两人身后出声:“什么最后一根?”
还没等到回答,一只苍鹰从天空中俯冲而下,强健有力地双翼掀起一阵强劲的气流。
黑影从眼前倏然闪过,萧凌风本想出手,却又觉得这道身影十分熟悉。于是手指微动,硬生生按捺住了出手将它击落的冲动。
风声停住,带着弯钩的鸟喙叼起肉干后,鹰爪紧紧扣在那石头宫灯的尖顶上,歪头与他视线对了个正着。
看着那苍鹰颈间环绕着的那一圈白羽,萧凌风此刻无比庆幸。
如果方才不小心伤了这鹰,岂不是又给了庄清月一条记恨他的理由?
他走近两人,若无其事地发问:“在喂鹰么?”
喜乐闻言转身,就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黑子男子站在两人身后。
只看了一眼,喜乐就知道,这男人虽然不像他们草原上的勇士们那样肌肉贲张,但这副身体的每一寸,都蕴含着强劲的力量。
比起那些毫无美感的大块头,有一半汉人血统的喜乐,更羡慕这样修长健美的身形。
于是看向萧凌风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艳羡和崇拜。
“王爷回来了?”
庄清月也好声好气地应付着。
他方才只顾逗着喜乐喂鹰,一时间放松了警惕,还真没察觉到萧凌风的脚步声。
此时猝不及防的,先前被他遣出去送信的白羽就与萧凌风撞了个正着。
完了……
庄清月面色如常,心里却有些烦:怎么这人好死不死地这个时候回来,他本来想着让白羽今晚离开的……
他先前一时情急让白羽去雁山送信,只怕白羽已经在雁山与萧凌风打过照面了。
这鹰身上那一圈白色羽毛实在太过显眼,只要见过就很难忘记。
于是他一边仔细观察着萧凌风的反应,一边思索着,假如萧凌风有所怀疑存心试探,要怎么解释才能解释得通呢?
忽然,他听见萧凌风脚步动了。
庄清月一咬牙,正要抬手接招,却见萧凌风三两步绕过他走到了白羽面前,一本正经地开始夸赞:
“这鹰养的真好,羽毛顺滑眼神犀利,双翼也比寻常鹰隼力量更强些!不愧是草原上的猛禽!”
白羽好像也还认得他,见他靠近,不仅没啄他没飞走,甚至还偏头把脑袋递了过来,仿佛在主动向萧凌风示好。
“哇!”
喜乐见状惊呼出声。他眼睛亮晶晶的,对萧凌风油然而生的崇拜和好感蹭蹭蹭往上涨。
萧凌风转头,像是这才看见喜乐似的。
他打量喜乐两眼,想起来前几天让长安给庄清月挑新小厮的事情,心里便把喜乐跟“庄清月的小厮”对上了号。
于是他冲着喜乐笑了笑,温声问他:“喂了多久了?肉干还有么,叫厨房再多备些。”
他看向庄清月,又道:“它喜欢鲜肉吗?要不要给他喂些鲜肉解解馋?”
庄清月一腔狠意被堵回了心口。他手上松了劲,狐疑地看了两眼萧凌风,只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