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诚惶诚恐:“回夫人,准备了的,只是......”他不敢说话,颤颤巍巍伸手一指,李夫人顺着目光看过去,却发现自家的车被荀弈的车拦在了后面,几乎挡的结结实实。
李夫人:......
傅宁:......
这平王世子是吃饱了没事干吗!
荀弈顶着一群人的目光,自己倒是泰然自若:“我有皇命在身,一路急着赶过来,停车的时候没注意到位置,还请侍郎夫人不要介意。”
李夫人气得要命,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淡淡道:“世子既然有事要做,那还请世子先行,我们就不耽搁您了。”你赶紧走,我们真的不想再看见你。
荀弈微一颔首:“好。”他错身从傅宁旁边走过,径直上了车。一直站在车前的内侍见傅宁没动,心内默默哀叹,走到傅宁身边,躬身道:“傅公子,请。”
李夫人面色不虞:“请什么?”
内侍沐浴着侍郎府上下要杀人似的目光,干笑:“夫人您误会了,是圣上想要见一见傅公子。”
傅宁不解:“圣上要见我?”
内侍笑得脸都要僵了:“正是。傅公子虽然年少,但才情过人之处,圣上早有耳闻;昨日听说傅公子来了,本想当天就见上一见,又觉着会打扰您一家人团聚,这才推到了现在,世子殿下这次来,便是奉了皇命,要接傅公子面圣去。”
眼看着侍郎夫人和眼前的公子都没有反应,内侍鼓足了勇气,正要再劝,车里却传出了荀弈冷淡的声音:“我若骗你,天打雷劈。”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李夫人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好憋着气,看着自家外甥上了荀弈的车。
马车内的装饰比外头还精致,三面矮塌上铺着柔软的垫子,正中央的小几固定在车底,四面也用软帛包了角,恐怕车中人磕了碰了。
傅宁刚在一侧坐下,荀弈便又从怀中掏出个玉做的小盒子,放在了他面前。
傅宁不明所以,瞧着荀弈:“世子这是何意?”
荀弈正色道:“这是赔礼。”
“昨日,我以为你要杀冯羽,情急之下伤到了你,我很抱歉,这是给你的赔礼。”
傅宁:……
这个人刚刚在外面极尽嚣张,现在却又如此诚恳地道歉,他实在是搞不懂这个人的想法了。
近乎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傅宁才轻轻笑道:“我并未受什么伤,当不起世子这一声抱歉。”
他身体向来不错,手上的疼今日已经没感觉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头倒是有点疼。
荀弈摇摇头:“伤了就是伤了,我还是要道歉的。”
傅宁只觉得头痛越来越严重,便没再和他争辩,熬过这一阵疼痛,便道:“世子殿下,我忘记拿一样要紧的东西了,劳烦您送我回去一趟。”
他说完,荀弈却没回答,反而向他跟前凑了凑,仔细观察他的脸色:“你不舒服?”
傅宁撑着理智:“我只是昨天没睡好。”
马车走得很稳,傅宁却只觉得难受。他靠在车厢壁上缓了一会,半睁着眼睛看着荀弈:“还请世子先送我回去,我有些困了。”
荀弈的脸就在他面前,似乎对着他说了些什么,但傅宁太困了,已经无法分辨。
荀弈的车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傅宁闻着,只觉得困意一阵阵上涌,再也撑不住了,整个人向一侧歪去。
迷蒙间,似乎有什么人坐在了他身边,大声喊他的名字,他下意识地想回答,却始终无法睁开眼睛,只能随着这阵黑暗向下坠落,陷入深沉的梦境中。?
第7章 -波折
再醒来时,周围一片昏暗。
傅宁陷在丝被软枕中,只觉得连日奔波的疲惫一扫而空,浑身舒适慵懒,竟是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四周一片寂静,轻柔淡雅的香气从一旁雕琢成瑞兽模样的香炉中传来,在他鼻端缭绕,又顺着半掩的纱帐溜走,消失在朦胧中。
等等。
纱帐?香炉?
流逝的记忆慢慢回笼,傅宁猛地坐起来,眼前却一阵金星乱迸,重重地跌了回去。
“傅公子,您醒了吗?”
侍立在外间的婢女隐约听到一点动静,连忙走到内间,低声询问。
“我——”傅宁喘了口气,等眼前金星散去,这才完整地说出了一句话,“我这是在哪儿?”
“回公子,这里是世子府。”
傅宁:“......哪儿?”是他听错了吗?
“回公子,您现在在平王世子府。”侍女回答的语速适中,咬字清楚,将地点说的明明白白——正是荀弈家里。
可他记得今日早上,他是因为要进宫面圣,才上了荀弈的车,为什么现在却在他家里,还、还谁在人家的卧房里?
太多信息涌来,傅宁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外间的侍女见傅宁久未出声,不免有些担心,正要再问上一句,瞧见打门口进来的身影,便不再出声,悄然退下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纱帐前停下了。
傅宁看着人影,迟疑道:“荀弈?”
“嗯。”荀弈应了一声,“把眼睛闭上。”
隔着层叠的纱帐,傅宁看不清他的表情,又不知道他这样说的原因,忽然有些不耐烦:“为什么?”
荀弈语气平淡:“没有为什么,叫你闭上就闭上。”
又是这样不说人话。
傅宁阖上眼,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此人是平王世子,惹不起,这才平复了心绪,语气彬彬有礼:“怎么,世子殿下是要要害我吗?”他话中带笑,尽力维持自己的形象。
荀弈没想到他还这样淡定,诧异地扬眉,却没再就此发作,只是干脆地答道:“不是。”
“那还请世子将原因说个明了。”傅宁隔着纱帐问他,心内却有些烦了。他才来到京城第二天,已经被这人莫名其妙找了两回麻烦,这次又不知原因的在他车上睡着,被他弄回了家,醒来还听不到两句人话,真是......泥菩萨都架不住他这么折腾。
荀弈等了又等,没等到他再说些什么,失望地叹了口气,撩开帐子露出一丝缝隙,让外头的日光照了进来:“我要掀开帐子,外头的光太亮,所以才叫你闭上眼睛。”
他如此正经解释,傅宁虽然有点烦他,但看着那一缕打在薄被上的暖光,也知他所言不假。正觉得此人勉强算可以沟通时,荀弈却忽然将缝隙掀得大了些,隔着纱帐看向傅宁,嘴角勾起个嘲讽的笑容:“够明了了吗?”
傅宁:......
幼时抢灯笼的身影和眼前人骤然重合,傅宁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火,拿起枕头摔向他:“不够!”
站在门外的侍从们听着里面一声巨响,吓了一跳,一叠声问“世子殿下”,屋内的动静却忽然停下了,片刻后荀弈冷淡的声音传来:“没事,我不小心把凳子碰倒了,你们不必管,都到院子外站着罢。”
侍从们虽然狐疑,但又不敢违抗世子的命令,便都走到了外头。
屋内,傅宁看着荀弈将踢翻的凳子扶好,克制地笑了一声:“失手了,世子殿下莫怪。”他一面道歉,心内却一面哀叹:怎么就忽然控制不住自己,想着去打荀弈呢?
荀弈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挑眉看着傅宁:“可算是有点脾气了。”
傅宁:......
他不知道现在应该怎样面对荀弈,便侧过头不看这人:“世子殿下这话含义太深,在下不太懂。”
荀弈没在意他话中软刺,靠着桌边坐下,斟了杯茶慢悠悠道:“这脾气发的还不够大,可见是不够生气。”
傅宁叹了口气:“世子殿下,您若是有话,直说便是,这样故意惹我,想让我生气,真的......”很幼稚。
他诚挚道:“若是因为我小时候得罪过你,那我现在给你陪个不是,还请世子大人有大量,原谅了我吧。”
荀弈深深看着他:“我说了,你得罪我,是因为你没有叫我哥哥。”
傅宁强笑:“儿时的话,何必当真。”
“我偏要当真。”
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傅宁扶额,深深觉得,这话题不能被他牵着走,否则就进入死循环了,便换了个话头:“我记得方才,我是在世子车上睡了过去,却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就睡在您府上了,真是失礼。”他轻笑着看向荀弈:“世子可知道吗?”
荀弈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回过神来,答案已经脱口而出:“你发热了。”
傅宁诧异:“发热?”他第一反应是荀弈又在骗人,但又想到他这几日总是没有原因的犯困,再加上失去记忆之前自己的身体感觉,方才醒来时大病初愈之后似的轻松感,以及起身那一瞬间的眼冒金星,忽然又不确定了。
荀弈察觉他的迟疑,淡淡道:“我要是骗你,这辈子就不能人道。”
这个誓发得太狠,傅宁被噎了一下,强笑道:“世子殿下的为人我自然不会怀疑。”
荀弈见他面色笑容浅淡,一时摸不清他的心情,怕他仍旧不信,便道:“方才太医抓药的方子还在药房搁着,我叫人去拿给你......”
“不用,我相信世子殿下。”傅宁连忙打断他,生怕这事儿再被他带到奇怪的地方去。
荀弈点点头:“那就好。”他也不再多话,起身向外走去:“你换好衣服便出来吧,我叫人准备了吃的,垫一垫我们就出发。”
傅宁应了一声,掀开薄被正准备起身,忽然发现有哪里不太对——他身上只穿了中衣,外衣却不知什么时候被脱掉了。
整袖口的手颤了颤,傅宁喊住了已经走到外间的荀弈,露出礼貌的笑容,问荀弈:“请问世子殿下,我的衣服是何人帮我换的?”
“我——”
“你若是说谎骗我,这辈子就讨不到老婆。”
荀弈顶着他的目光,神色无比自然地接了下去:“我叫身边的下人帮你换的,只换了外衣,里头的没动,你放心。”
“真的?”
“真的。”
?
荀弈:笑死,根本没打算娶媳妇。?
第8章 -涉世
夏日天长,过了戌时,天色才渐渐暗下来,通往勤政殿的路上,几盏灯火悄然亮起。
李侍郎带着今日紧赶出来的公文,正同几位中书省的大臣一起,急急赶往勤政殿。他们近日事务繁多,一天恨不能跑八次宫里,鞋底子险些都要磨破了。
随行的宫人怕来不及给几位大人照亮,在前面走的健步如飞,转弯时,险些和迎面而来的一行人撞个满怀。
对面而来的人被他唬了一跳,尖声骂道:“不长眼的小猢狲!走路怎么连眼睛都不带,冲撞了世子殿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宫人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求饶:“奴才只想着给几位大人照亮,没成想冲撞了世子殿下,奴才罪该万死!公公饶命,世子饶命啊!”
李侍郎皱了眉头,和几位大臣交换了个眼神,正打算开口,另一边却先出声了:
“中书省的几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劳苦功高;他为大人们照亮如此尽心尽力,怎能罚他,应该好好奖赏才是。”荀弈说着,打后边走了出来,端端正正向几位大人行了拱手礼。
中书省的人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向来和皇亲王族没什么交集;但荀弈礼数周全,他们即便心内有许多疑惑,便也纷纷还礼。
荀弈脸上挂着浅笑,和几位中书大臣寒暄了两句,又吩咐人给中书大臣们加了两盏灯,这才转身离开了。
看着平王世子玉树临风的身影消失在长廊上,几位中书大臣这才收回目光,纷纷赞叹。
“我以前听说这位世子殿下处事冷情冷面,没想到今日一见,竟然如此温和有礼,可见谣言不可信啊!”
“确实。”
“果然谣言不可信!”
不明所以的大臣们纷纷附和,李侍郎走在旁边,神色却有些古怪。
他总觉得,荀弈突如其来的好态度,似乎不是因为单纯的温和有礼,而是因为——他那个刚刚来到京城的宝贝外甥。
但之前自家夫人和外甥对这位世子的评价一边倒的差,他也不能确定,只心内默默盘算着:等处理完公事,回家去问问子玉好了。
闲聊的大臣们安静了下来,步履也渐渐放缓——是勤政殿到了。
李侍郎收起多余的心思,看着通传的宫人走进灯火通明的勤政殿,又看着自家外甥从里头走了出来。
自家外甥!?
李侍郎盯着走出来的身影,失声道:“子玉?”
傅宁一抬头,看到自家舅舅和一群中书大臣们都看着自己,也是一惊:“舅舅?”
周围的大臣循声看去,瞧见一个风流俊逸的小公子正向这边走过来,俱都愣了一下,随后有消息灵通的人便率先反应了过来:“李侍郎,这便是你那从江南来的外甥吧?真是一表人才啊!”
李侍郎听得同僚夸赞自家孩子,严肃的脸上也带了一点笑意:“这正是我那不成器的外甥。”
傅宁看着几位大臣手里清一色的文书,立刻判断出了这几位俱是中书大臣,便先恭恭敬敬行了晚辈礼,又赢得了一片夸赞。
其中一位胡子花白的大臣似乎对他尤为满意,夸了两句便直接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家里可曾定好了婚事?”
不等傅宁回答,李侍郎便把话接了过来:“子玉今年才刚十四,正是该读书的时候,婚事之类,等过几年考取了功名,再说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