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说的这是哪里话,绝无此事。”文奕朗连忙道,心下却是一凛。
蒋副将与王爷比武之事在当晚就已经抹平禁止府内提及,然而刚入王府的杨宴清竟然能在短短几天后就撬开王府仆从的嘴巴,手段非同一般。
还是说,王府内本就有镇抚司的眼睛……
杨晏清:“玩笑话罢了,文管家也不必往心里去。”
说罢,杨晏清像是已经达成了目的,施施然站起身往外走,宽大的袍袖再次遮住了修长的手指与手间的手炉。
还没等文奕朗松口气,已经走到廊下的杨宴清忽然回身,温声道:“文管家的眉眼,倒是让杨某想起一位故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萧景赫(拉弓射箭):全都给你射下来!
等了半晌。
那书生怎么还不来见我?
偷家归来的杨宴清:啧
第5章 鸽子汤
萧景赫提着弓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文奕朗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子后面,眼睛死死盯着桌子上的笔洗不知道在想什么。
抬手将弓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那声音顿时惊得文奕朗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朝着萧景赫行礼。
“免了吧,瞧瞧你那脸色。”萧景赫大马金刀地往上首一座,还没开口就闻见一股子很清很淡的竹香,这味道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刚才有人来过?”
“少君刚走。”文奕朗在面对萧景赫的时候虽然也谨言慎行,但终究是跟了他多年,私交深厚,比面对杨晏清时要轻松许多,“少君来找奕朗要王府的规矩,还请王爷明示,咱们靖北王府何时有过规矩二字?”
除了文奕朗,这府里来往的全是一群大老粗,萧景赫虽然身为一品亲王,但因其对外树立的形象过于刚正,加之镇抚司对谋逆之事的敏锐洞察狠辣手段,那些因为皇帝年幼内阁老臣结党而妄想从龙之功的幕僚几乎不会选择萧景赫作为辅佐的主公。
毕竟只有野心家才能吸引豺狼鬣狗,不入流的奸诈弄权之徒别说是投诚靖北王,怕是走进军帐没说几句就要被萧景赫横刀斩杀当场。
这靖北王府若是忽略那些个来往的小厮婢女,简直可以说是另一个青州军营,哪来的什么“规矩”,别看靖北王萧景赫平日里一派刚正冷峻的模样,自小在军营里混着长大的骨子里还是带着对条框规矩的嗤之以鼻。
“哦,这个。”萧景赫抬手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那书生来找你做什么,我又不是不在府里。”
文奕朗:“……”
王爷,柿子当然是捡软的捏啊。您要是想让少君去找您说道,您提前知会属下一声,好让属下躲开少君行不?
大概是文奕朗谴责的眼神让萧景赫感到几分心虚,他原本搭在桌边的手抬起抚摸鼻梁,那股竹香味儿再一次涌入了鼻间。
萧景赫顿了顿,手指凑到鼻下轻轻搓闻:“你刚刚说,他来过?坐在这个位置?”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萧景赫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问文奕朗:“他是不是问你什么了?”
文奕朗想起杨晏清走之前最后的那句话,眼皮一跳。
脑中飞快的回忆杨晏清自进来到走出的所有动作言语,文奕朗拢在袖中的手一紧,暗自深呼吸冷静下来,沉声道:“才刚入深秋,少君似是畏冷,来的时候披着斗篷,手里还暖着一个手炉。”
手炉。
萧景赫看着面前这位被杨宴清当做软柿子捏了一下的幕僚,眉梢扬了扬:“这种香算不得什么上台面的东西,青楼楚馆里倒是常见,若是蒋青在这一准能闻出来,只不过奕朗你嘛……”
文奕朗素来是个端方雅致的真君子,别说是青楼楚馆,这些年来身边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萧景赫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在这个话题上也并没有多说:“这种香没有别的作用,只是会让闻到的人无意间放松舒缓,况且他拿着手炉,里面想必也没有燃多少,他若是想要你的性命,有的是毫无痕迹的办法。”
文奕朗闻言非但没有放心,脸上的神情反而越发凝重。
萧景赫:“怎么了?”
文奕朗的手紧紧攥成拳,直直朝着萧景赫跪下:“殿下……”
萧景赫伸手止住文奕朗的话,抬眸看向捧着什么东西低头敛目快速走过来的婢女:“什么事?”
婢女走进来,屈膝将手中的东西呈上:“回王爷,少君吩咐奴婢将此物赠予文管家。”
萧景赫低头看了眼跪在面前的文奕朗,伸手取过那张松松折叠起来的丝绢,挥手示意婢女退下。
【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①】
萧景赫顺手将丝绢塞给文奕朗:“起来说。”
文奕朗展开那丝绢看清上面铁画银钩般的两行字,攥着丝绢的手用力到几乎将丝绢扯破,但失态也仅仅只有几息,文奕朗垂眸缓缓揉开丝绢上被自己攥出的皱褶,动作轻柔而悲恸。
“殿下有所不知,家祖父……尊字皓之。”文奕朗将那丝绢轻轻在桌上展开来,“属下与少君的确素未谋面,但祖父曾是少君科举那一年的主考官,而属下自幼便被宗亲长辈笑称极肖祖父,想必少君已然认出属下了。”
还有这句话的意思……
这位杨大人,究竟想做什么?
“想知道?”萧景赫瞥了眼桌上写着字的丝绢,抬手将那丝绢折了几折塞进怀里,“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什、什么?”文奕朗被萧景赫攥着袍子往外扯,满脸都是猝不及防的惊愕。
萧景赫一边走一边说:“人都把东西送到你面前了,这不是等着你上门去问?况且本王射了一早上鸽子也射腻歪了,也不知道那镇抚司是不是都是一群愣头青,一个劲儿的往里送鸽子,忒烦!”
“不是——等等,王爷您先放开属下!”文奕朗扒拉着萧景赫的手站稳,在萧景赫皱眉躲开之后反手抓住萧景赫的衣摆,抬眸看向萧景赫,“王爷真要当面去质问少君?”
“怎么能说是质问。”萧景赫松开文奕朗的袖子,笑得颇有些痞气,“他不就是不想来找本王觉得落了下风?没事,本王不在意这个,本王去找他。”
“你要是不想去便吩咐厨房把早上送过去的那几只鸽子炖了。”
“这天冷,本王的少君既然身子单薄,得补补身子。”
***
杨晏清放下手中的棋谱,定定看向坐在桌边正在盛第二碗的萧景赫,皮笑肉不笑:“王爷这是在做什么?”
“喝汤。”萧景赫特意夹了一个鸽子腿放在碗里,虽然吩咐的仓促,但膳房今日做的这炖鸽味道着实不错,“先生不来尝尝?味道挺不错的。”
杨晏清:“当然不错,镇抚司花费重金养出来的信鸽,日日训练从不懈怠,身上的肉与寻常肉鸽比起来怕是紧致不少。”
“这等好东西吃一只便少一只,还好今日本王射下来不少,明日吩咐厨房多炖两只给先生暖暖身子。”萧景赫此时喝汤倒是动作慢悠悠,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喝给杨晏清看。
杨晏清收回视线眼不见心不烦,夹着一颗黑子放在了面前的棋盘上。
“若不是刚才去了趟奕朗那,本王还不知道先生对一桩旧案颇为上心,看样子先生是有意翻一翻这旧案了。”萧景赫放下手里的筷子,朝着杨晏清一拱手,“既然先生有心,本王就在此多谢先生仗义援手。”
杨晏清的手指点在黑棋上,蓦地一笑:“若是王爷能赢了杨某面前的这局棋,杨某便帮王爷翻一翻这蔺氏旧案又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吃着我的鸽子还厚脸皮的要我帮你翻案?
萧景赫:下就下!谁还不会下个什么劳什子棋了!
文奕朗(欲言又止):王爷,那是围棋,不是……算了,您下吧
①出自屈原《渔父》,释义:怎么能让纯洁无瑕的品行, 被蒙上世俗的尘埃呢?
明天休息一下没有更新~
第6章 蔺氏旧案
杨晏清见萧景赫十分自然地在棋盘对面坐下,不由一挑眉,放下手中的棋谱。
两人中间的这局棋杨晏清先前已然下了一半,此时黑白棋子交错围杀呈现焦灼之局,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成为杀机。
萧景赫看似镇定地坐在那,盯着棋盘的眼神却逐渐失去了焦点。
……这什么鬼东西。
杨晏清盘膝而坐,手指轻点膝盖,一副全然不急的模样,看着对面原本气势汹汹的萧景赫慢慢萎了下去,视线缓缓移到旁边倒扣着的棋谱上。
杨晏清的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伸手将那棋谱重新拿起来递到萧景赫眼皮底下,还十分贴心地翻到了方才自己看的那一页。
萧景赫干咳了一声避着杨晏清的手把棋谱接过来,看了半晌:“……”
这书生……真是按照棋谱摆的?
看着面前这局和棋谱看似毫无关系又十分相似的黑白纵横,萧景赫一个手抖,棋谱不小心从手中滑下去砸在了棋盘之上,顿时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局搅了个七零八落。
“嘶——”萧景赫装模作样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动作十分迅速地将棋盘上的棋子分色装回棋篓里,一眨眼的功夫棋盘上便干干净净半点找不到方才残局的影子。
杨晏清意味不明地喟叹:“殿下的手上功夫还真的是非同凡响。”
“你那棋都下了一半了本王再下算怎么回事?咱们换个棋下。”话说的多了,萧景赫之前装出来的那文绉绉的说话方式也被靖北王扔到了脑后。
他拿过旁边的黑釉凌云纹盏翻过来扣在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位置,手指抵在上面说:“这是我军大营,一棋子算作一千精兵,若先生能突破本王的封锁袭击大营便算作本王输,如何?”
“真是稀奇,王爷这是要和杨某比行军之道?”杨晏清伸手抓了五颗白棋在手心摩挲,垂眸看着男人修长手指下的黑釉茶盏。
“不不不,这明明只是下棋。”萧景赫将耍赖说的理直气壮,“在这棋盘之上行走棋子,不是下棋是什么?”
这还是杨晏清生平第一次被面对面的指鹿为马,从某方面来讲,靖北王还真是做到了先帝都没做到的事。
杨晏清将手中的五颗棋子一一摆放,抬手示意萧景赫:“王爷请。”
萧景赫也没客气,看了眼杨晏清的“五千精兵”,放了三颗黑棋在茶盏的周边。
到底是诓着这书生和他论兵法——萧景赫想——不能太得罪这人。
然后……
杨晏清用五千精兵将萧景赫的三千精兵硬碰硬吃了个干净,末了拍拍手遗憾道:“到底是棋艺不精,没碰到王爷的大营,王爷打赌让了杨某两子,这局棋是杨某输了。”
萧景赫:“……”憋屈。
自从幼时被先生逼着学习六艺时萧景赫发明出这种下法,他几乎可以说是打败军营无敌手,就连那一肚子墨水的文奕朗也没赢过他,怎么就被这书生几乎战了个平手!
若非开局让了两子……啧。
“王爷可知,当年蔺大人的案子是先帝授意锦衣卫查办的?”杨晏清收拾棋子的动作并不快,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闲适,“若是要动这桩被定为铁案的旧案,便是要让当今圣上亲口承认先帝过错,自古子不论先长过错,更何况皇家颜面向来大过于天。”
“王爷若是真想翻这桩案子,可想好与陛下交换什么了吗?”
“先生这话本王听不明白了。”萧景赫从怀中取出一方丝绢展开来盖在那茶盏之上,茶盏的凸起恰好便是皓之二字,“这难道不是我靖北王府关上府门之事?先生是本王明媒正娶的正妃,左右百年后都要葬在一个陵墓里,先生何必如此计较生分?”
“况且先生能凭借一眼就认出奕朗的身份,恐怕对当年蔺大人提携之情也感恩于内,亦对当年蔺大人的那桩文字狱有所微词。”
“靖北王府的王妃。”杨晏清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萧景赫的用词,轻笑,“若是在下今日不应这桩麻烦事,想必王府的后厨怕是又要多几只鸽子了?”
“或许地牢里也会多几个人。”萧景赫意有所指道。
杨晏清危险地眯起眼:“王爷这是在威胁本官?”
“岂敢?权倾朝野的杨大人,哪个见了不畏惧三分?”萧景赫耸肩,方才还一身压迫的气场顿时消弭无踪,“就是和少君打个商量,少君帮帮忙,以后咱们王府鸽子随便飞。”
杨晏清:“……”
这人是怎么做到脸皮厚如城墙还能如此收放自如的?
还敢提信鸽!
杨晏清瞥了眼桌子上没了热气的炖鸽子,十分大度地不和这人计较:“王爷既然承认了在下是王府正妃,那这正妃该有的吃穿用度是否也当按规制置办?”
萧景赫一听杨晏清只提了吃穿用度没说掌家之权正要应下,话到嘴边卡主,警惕地看向杨晏清。
总感觉面前坐着的书生没这么简单就松口。
“王爷也知我镇抚司事务繁忙,如今我既然嫁进了王府,镇抚司内一应事务通报自然需要个地方。这几日在下转了转,王府东边的那处院落修整的不错,书房厢房一应俱全,也没有多少王爷的物件,正适合镇抚司办公。”
“日后锦衣卫出入王府,还请王爷莫要加以阻拦才是。”
杨晏清一开口将靖北王府撕开了一道口子,锦衣卫自由进出靖北王府,这种事想想都知道是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