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笑着望了楚凌一眼,其中的情谊只有他一人能懂。
“子凌兄好像很关心你嘛。”曹寻开玩笑似的随口道,拿起酒壶在二人面前的杯子里各倒了小半杯。
曹寻这句话在姜迟身上似乎很是受用,只见姜迟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笑道:“家族众多兄弟中,属他与我的关系最好,也最亲近,他对我自然是上心的。”
曹寻转着酒杯,低头笑而不语。
“不说这个。”敛起笑,姜迟道:“方才听你说我们兄弟二人住进这间阁楼让你睡不着了,难道…以前这阁楼的主人与你交好?”
“呵—墨兄洞察人心的能力真是让人佩服。”曹寻赞叹,仰头将酒水一饮而下,笑容变得苦涩:“原本我不打算说的,既然墨兄有意问起,小弟便直言了吧。此事在我心中也憋了很久,我相信墨兄的为人。”
“究竟是何事能让曹兄如此苦恼?”姜迟道,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一边喝酒一边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着曹寻的表情。
“曹兄是不是以为曹某只是萧家的一个幕僚?”曹寻道。
姜迟“哦?”了一声,挑眉道:“难道不是吗?”
“想我曹寻,三岁识字,五岁熟读四书五经,七岁吟诗成诵,十二岁考中秀才,而到了十五岁…”神色暗了暗,曹寻捏着酒杯不喝也不动,陷入了回忆。
姜迟没有出言打扰的意思,只静静望着他。
曹寻似乎有些醉了,虽然才喝了两杯酒,但他的脸颊已经成了酡红色,眼神也有些迷离。陈年的女儿红喝起来清香微甜,不觉得有什么,其实酒劲儿很大,像曹寻这种读书人能喝两杯已经很不错了。
过了好一会儿,曹寻才回过神来,见姜迟看着自己,他神神秘秘地向姜迟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萧家的大少爷…萧同…么?”
“……”姜迟愣了一下,虽然白天当曹寻带着他们来碎玉阁时姜迟心中已经开始猜测这间屋子很可能就是萧同的住处,但是现在亲耳听到曹寻问起来,他还是有些惊异。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姜迟八卦地往前探了探脖子,同样低声道:“听说过这个名字,怎么了?”
“他就被关在潮州的知府大牢里…”曹寻道,酒气上来,他的眼眶微红。坐回自己的凳子上,他一边倒酒一边道:“在进京的前一天,我去牢里看他了,那牢房…根本就不是活人该待得地方。”
“?”握杯的手一紧,他在来潮州之前得到的消息是萧同因为带领农户们闹漕拒交额外的税金而被王安之关进知府大牢,最后莫名其妙死在狱中。这消息还是陆何从曹寻口中得知,不仅如此,当初曹寻不也是因为萧同之死才受雇于萧家,进京告御状么?为何曹寻现在又说自己在进京之前见过萧同?抬眼看到曹寻满脸通红醉眼迷离迷离的样子,姜迟才知道对方已经开始在说胡话了,便也没有太在意。
但是曹寻口中“牢房不是活人该待得地方”却成功引起了姜迟的注意,他道:“我大姜国律法严明,为何大牢却不是活人该待得地方?”
“律法?呵呵…”曹寻不屑地笑了下,道:“律法有何用?潮州天高皇帝远,姜家人打得了天下,却不一定能守得住天下。莫说是外敌,皇上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底下有多少‘自己人’在虎视眈眈地看着?皇上还太年轻,哈哈,他太年轻了。”
姜迟再次皱眉,今晚的曹寻让他感觉跟之前认识的曹寻有些不一样,原本的曹寻是个温吞的读书人,可现在的曹寻…姜迟总觉得对方似乎知道些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且今晚他出现在门外绝不是单纯为了喝酒。
“的确,皇上即位不过一年,无论是手腕还是谋略都还年轻。”姜迟顺着曹寻的话往下说,他想看看对方究竟有几分醉意,又会对他说些什么。
听到姜迟的话,曹寻半眯着眼睛醉醺醺道:“告诉你…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不是萧家的幕僚,而是…而是…”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曹寻摇摇晃晃地要往外走,道:“其实我是萧同的…¥%@&…”
曹寻说了一句什么,姜迟没听清,但他听清了对方的最后一句。
曹寻说:“你被骗了,我也被骗了…他没有死。”
***
“嗯…”楚凌睡着后不久,隐隐约约觉得身边躺下了一个人,轻轻发出一声鼻音,楚凌往床的内侧挪了几分想给姜迟让出位置。刚翻了个身,却被人从背后搂住捞进了怀里。
“曹寻走了…?”半睡半醒间,楚凌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倦意。
“走了。”姜迟把楚凌往怀里拉了拉,脸颊贴着他的后颈,呼吸灼热。虽然姜迟的酒量不差,而且刚才也没有喝多少,但女儿红的后劲儿很大,如今环着楚凌倒让姜迟浑身燥热起来。
“既然走了就快睡吧…”楚凌轻声道,近日天气开始变得越来越热了,本来就容易冒汗,如今姜迟火热的身子靠过来,楚凌只想往旁边躲,丝毫没发现姜迟的异样。
不过姜迟今晚的确没有那些不正经的心思,他只是把手搭在楚凌腰间,安安分分地,道:“你猜曹寻喝醉之后对我说了什么?”
“…嗯…”白天到处跑了一天,还要应付玲珑阁的掌柜和萧惘,现在楚凌又累又困,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听着身后那人一句一句磨着不让他睡,楚凌有些不耐烦,不安地动了动身子,道:“说了什么啊?别吊着了,我想睡觉…”
“啧,小懒猫就知道睡。”姜迟叹了一声,道:“你可知曹寻告诉我…萧同没有死,他在进京的前一天去大牢亲眼看到他还活着了?”
“哦。”楚凌应了声,心想姜迟总算把话说完了,刚要继续睡,突然意识到姜迟刚才对自己说了一件多么重要的事,立刻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他翻过身于姜迟面对面,睁大了眼睛道:“萧同没有死?这消息可靠吗?”
“你不困了?”姜迟笑着捏了下他的鼻尖。
扒开姜迟的手,楚凌瞪了他一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我问你,你觉得曹寻说的话可信吗?而且如果萧同真的没有死,曹寻为何还去告御状,他又为何要骗陆何陆大人呢?“
姜迟正色道:“当初萧同已死的消息是他亲口所言,如今萧同未死的消息也是出自他的口中。不管怎样,这两个其中定有一个是真的,只是孰真孰假,现在还不好下定论。至于曹寻为何要撒谎,还要看他在哪句话上撒了慌。”
“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楚凌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道:“萧同如果没死自然就是活着,曹寻两句话定是一真一假。可如果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就对我们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啊。”
“呵,急什么?”见楚凌着急,姜迟意味深长道:“孰真孰假,只要一探便知。”
“……”看到对方心中似乎已经有了打算,楚凌仰起脸,道:“你想做什么?”
第43章 夜探萧府(下)
姜迟口中的“一探便知”指的是他要趁夜去萧家祠堂看个究竟。
“萧同身为萧家嫡出长子,死后牌位一定是要入宗祠的。所以他究竟是真死还是诈死,只要去祠堂看一眼就知道了。如果他还活着,就算在外人面前萧家装得再像,也断然不会把活人的名牌与死人的排位摆在一起。”姜迟如是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楚凌垂眸,轻抿着嘴唇若有所思。且不说祠堂里究竟有没有萧同的牌位,就目前所发生的一切来看,萧家、曹寻甚至整个潮州都透着一股让他说不出的怪异,“就这样去…会不会太冒险了,如果萧惘真的别有目的…”
“就算他另有目的,应该也不是针对我们,别忘了,我们‘兄弟’二人可是来找他谈买卖的商人。”顿了顿,姜迟笑望着楚凌,道:“怎么?你担心我?”
“……”他早该知道姜迟每每用不到三句话就能把任何一件正经事牵扯到感情上去,之前楚凌还有也抵触,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听得多了就习惯了的缘故,如今姜迟再这样调侃他,楚凌倒不觉得有多尴尬了。把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扒拉掉摁在对方肚子上,楚凌道:“小心些还是好的,毕竟你身份特殊,不能出了什么闪失。之前离开皇都时就该多带些人手的。”
姜迟悻悻搓了搓手,干笑道:“昂…子凌说的是。”然后起身从行李中找出了一套黑色的夜行衣换上。
楚凌呆呆看着姜迟换完衣服,才瞪目结舌地指着他,道:“你怎么还带了这个来?”
“自然是以备不时之需。”瞅着楚凌一脸惊诧的模样,姜迟忍不住发笑,动作利落地收拾完毕,不忘走到床边俯身在楚凌唇边亲了亲,道:“好好睡觉,等我回来。”
姜迟的心思太难以捉摸了,楚凌一时没回过神来,听到对方的话,他只是下意识地点头答应着,道:“嗯。”直到对方已经快走到门边了,他才猛地坐起身紧张兮兮地说了一句:“当心些,阿迟!”
“亲口承认自己担心我,有这么难吗?”姜迟回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楚凌知道,姜迟就算是开玩笑,也是认真的,他的眼睛骗不了人,何况姜迟根本没打算对他遮掩自己的期待与认真。
但是,楚凌同样知道,有些话一开口就是一辈子。他与姜迟有着怎样不堪的三年时光,现在的姜迟不知道,但楚凌却没有忘记。那些记忆就像是一根刺,扎在楚凌心头,他觉得只要这刺一日没有拔干净,他就一日无法真正与姜迟有所谓的一辈子。
说楚凌软弱也好,说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也罢,人在受过一次伤害后,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敢再去接受同样的感情。楚凌说不清现在二人之间的关系究竟属于什么,对上姜迟的眼睛,他张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姜迟等了楚凌一会儿,见对方迟迟不肯开口便已经知道了答案,扯起唇角,他看似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我会当心的,你安心睡吧。”然后拉开门,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守着突然间空空荡荡的房间,楚凌的心也好像突然间被掏去了一块,空落落的疼。姜迟以为把自己的失落掩饰的很好,但楚凌还是看到了在他推门离去时脸上迅速消失的笑容。
不敢给姜迟任何承诺这句话只是楚凌自欺欺人的借口,其实,他只是不敢给自己一个承诺而已。
楚凌怕自己一旦交出了自己的真心,就会被人狠狠摔在地上。
前世他对姜迟没有什么感情,所以就算被凌虐也只是对姜迟恨之入骨而已。但如今呢…如果他对姜迟交出真心,如果两人的结局不可改变,他又该怎样带着爱去恨姜迟?
恨一个人,远比爱一个人容易很多。楚凌远没有看起来这么坚强,软弱的本能让他只能选择前者。
“对不起…”楚凌喃喃,他低下头,看到不知何时被角已经被他用双手攥成皱巴巴的一团了。
***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姜迟很难想象在百姓们连盐和醋都吃不起的潮州,竟然还会与富庶如萧家的大户。整个萧家宅院都快赶上姜朝的王府大了,这还不算萧家的船行以及遍布潮州各条街道的商铺。
好在萧宅大虽大,不过当初建造宅院时很有规律,何处是客房,何处是主院,何处是内眷的住处,何处摆放杂物以及何处用来存放贵重物品都有固定的方位。
建祠堂的目的就是为了祭拜先人,让死去的人在地下也能继续保佑活人顺风顺水一世平安。像萧家这样的生意大户,更是对祖上的福泽庇佑格外看重,每天早晚都要上柱香,逢年过节更是会杀猪宰羊祭祀。
姜迟推测,为了早晚上香方便,祠堂的位置应该离萧惘的住处不会太远。但死人和活人毕竟不一样,为了防止打扰了先人安宁,祠堂应该建在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
白天曹寻带着他们去见萧惘,后来又领着他们去碎玉阁,路上虽然没少说话,但姜迟还是有很大一部分精力用在了观察萧府的布局上。
据白天所看到的来说,整个萧府距离萧惘的住处近而且清幽的地方,应该就是主院旁边一个青砖灰瓦有着独门小院两层小阁楼了。
因为自带了一个院子,白天院门一锁,外人根本不可能进去,有一丈多高的石墙阻隔,就算外面人声嘈杂也很难传到阁楼里面去。
萧府里的护卫虽然不比宫里的训练有素,却也是每隔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要从阁楼前经过一次。姜迟身穿夜行衣,身手敏捷地借着一些假山石、柱子之类物体的遮掩逐渐靠近了那个阁楼,见有一队五个护卫前来交班,他暂时藏身在了石墙的一角。
“没什么情况吧。”来交班的一个护卫问道。
原本在阁楼前守着的护卫道:“每天都一样,能有什么情况。不过今天你们哥几个儿来的晚了半盏茶的时间,怎么回事儿?”
晚上当值守夜本就不是多让人待见的差事,虽然都是拿钱办事,既然都是护院,自然谁也不愿意拿一样多的钱干比别人多的活,所以那个护院的语气里多少有些埋怨的意思。
另一人似乎觉得抱歉,只听他赔了几声笑,道:“这不路上遇到王大人了么,向他请了个安。”
“我呸!你他妈请安请了半盏茶的功夫,你怎么不说自己撒尿去了!”一人笑骂道。
随后几人哈哈了几句把要交代的事情交接完毕,原本守在阁楼前的护卫被新来的人换走了。
对方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姜迟离得又近,夜风很容易就把他们的交谈内容送到了姜迟的耳朵里。姜迟注意到后来的那队护院中有人提起“王大人”三个字,让他不禁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