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楚凌的第一眼,姜朝就莫名的有一种熟悉感,很快,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被他理解为了“好感”“亲和力”之类,是以哪怕楚凌是一个身份低微的质子,姜朝也从不曾低看他一眼,更是在姜迟对他用刑时为他求过情。
只是,编织已久的梦终有一天是要醒来的,望着床上仍在昏迷的人,姜朝不确定当梦醒的那刻,姜迟与楚凌又该何去何从。
“子凌…唔唔…”床上姜迟仍在低低唤着这个名字,姜朝忍不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声音低哑,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
“如果你真的有那么一点儿在意楚凌,想把人留下来,以后就尽量少叫这个名字吧,这次是我听到也罢。楚凌听得多了难免不会生疑,到时你再想让他这么服帖,以他的性子怕是不可能的。”姜朝道,顿了顿,他一边回想着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一边道:“曾经的一切你不想去回忆,我更不想…皇兄。”
“王爷。”正在这时,太医来了。
“张太医,快给皇上瞧瞧,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突然就昏了。”姜朝道,为太医让出了床边的位置,“皇上中了毒,不过已经用过避邪丹,你看看现在毒性还严重吗?对了,听说中毒后的症状与得了鼠疫很相似。”
“多谢王爷告知这些细节,老臣这就为皇上诊治。”张太医道,忙上前为姜迟把脉。
姜朝在一边看着,见张太医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眉心舒展,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长出一口气的模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终于等到张太医把完脉,他忙问道:“脉象如何?”
“王爷不必担心。”张太医起身拿了药箱掏出纸笔写了一列单子,边写边道:“皇上英明,在服毒之前就已经服下避邪丹控制毒性,如今他体内的毒微乎其微,暂时危机不到性命,只要在半年之内找到解药就好。”
姜朝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半年的时间足够了,阿风去抄家,也许一会儿就能把解药带回来。”
“那就好。”张太医道,把单子交个姜朝:“这是老臣配的一些药膳,皇上在牢中伤了龙体,虽然性命无忧,该补得还是要补得。”
“好。”姜朝点头,把药单收下刚要命人去抓药准备食材熬制药膳,想起姜迟还昏着,于是道:“慢着,不对啊?既然你说皇上没事,为何他昏迷都已经一个时辰了还没醒?”
“这个…”张太医笑了笑,道:“如果老臣判断的不错,皇上昏迷应该是饿得太久,有些体虚罢了。”
“饿得?”姜朝一愣,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牢中的饭菜一天就那么一点儿,为了不中毒过深,想来姜迟也没有吃太多牢饭,瘟疫爆发后的几天王安之更是断绝了牢中一切饮食,能撑到现在才昏倒,只能说明姜迟身体底子好了。
现在想来,牢中那些死了的犯人,也未必全部是中毒而亡,八成还有不少是被活活饿死的。
送走太医后,姜朝忙差人熬药膳,想着先让姜迟吃一些暖暖胃,不能因为这一次而把胃饿坏了。
“来人,按照这个去抓药!”姜朝出了房门,交代门外的一个小兵,抬头看到楚凌正从楼梯口走过来,“快去。”
“是,王爷。”小兵拿着药单跑着下楼。
姜朝靠在门边双手环胸看着楚凌,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楚凌缓缓走过来,颔首轻声跟他打了个招呼,道:“王爷。”
“我还以为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姜朝道。
“呵…楚凌低笑,“我能走去哪里?”
“怎么?还生气呢?”姜朝挑了下眉毛。
“这是我跟他的事,王爷最好不要插手。”楚凌道,闭了闭眼,他轻声道:“我有些累了,王爷能让开些让我回房休息吗?”
楚凌是慢慢走回来的,他刻意绕了远路,路上想了很多。
姜迟说的对,如果不是以为对方得了瘟疫命不久矣,在牢中的那些话,楚凌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对姜迟说,因为一旦说破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不一样了。也许是对这种进展有些恐惧,楚凌不确定自己与姜迟的未来将会是怎样的,所以才会潜意识里有些抵触。
甚至在向姜迟告白后回到客栈,他有一瞬间心里还在后悔,后悔自己对姜迟说那些话只是一时冲动,怕自己无力承担冲动之后要负的代价。所以,当在万苍山听到姜迟是故意逼自己说出那番话时,他才会这么生气,气得忍不住甩了姜迟一巴掌。
与其说他在生姜迟的气,倒不如说他在发泄自己心中的不安。前世的创伤虽然在如今这具肉体上看不出来了,但楚凌心里却还是深深的惧怕着。
杀父之仇,亡国之恨。纵然他能说服自己接受姜迟,却不能说服自己忘却那些根深蒂固的惨痛记忆。
只是…
“在牢里,你跟我皇兄表明心意了?”姜朝道:“他在你心中…有很重要的位置?”
虽然知道在听到姜迟的呓语之后还这样问楚凌,对楚凌的确有些不公平,但姜朝还是很护短地向着自家皇兄,要问个究竟。
“我现在心里有些乱,有什么话…等他处理完潮州的案子亲自来找我吧。”楚凌道,许是心里的气还没消,他难得有些不近人情地冷落姜朝。
“……”姜朝突然发现楚凌变得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想到上次楚凌在王府用膳时即小心翼翼又容易害羞,如今却张牙舞爪浑身带刺,心道果然被姜迟无意中的宠溺娇纵坏了。见楚凌黑着脸,姜朝突然想小小“教训”他一下,于是让开了门边的位置,道:“不用等了,他现在人就在里面。”
楚凌已经抬脚进了屋,听到姜朝说姜迟也在,刚要退出来,却看到那人毫无生机的在床上躺着,登时心中一紧,什么怨气也顾不得了,三两步走到床边,道:“阿迟,你怎么了?”叫了几声得不到回应,楚凌开始有些慌了,他回头看着姜朝,紧张兮兮道:“王爷,阿迟怎么了?”
“还能怎样,自然是毒发了啊。”姜朝摆出一副沉痛无比的表情道。
“中毒?”楚凌一惊。
“瘟疫一事的确是假的,但中毒一事却是真的。”姜朝道:“牢里那些人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毒死的。当时你甩了他一巴掌,又不听他解释转头就跑,我皇兄一着急,就毒发了…你是没看到,吐了好大一口血,把本王都吓着了。”
“……”楚凌呆了呆,丝毫没有怀疑姜朝所言非实,以为姜迟是被自己害得毒发,楚凌又心疼又愧疚,责怪自己为什么不给姜迟一个解释的机会,轻轻抚着姜朝有些红肿的脸颊,道:“阿迟,对不起…疼不疼啊…”
勾了勾唇角,姜朝为自家兄长在心里哀叹几句,楚凌本质里不如他的阿风温顺,以后若两人真的在一起了,怕是要难对付许多,所以…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子凌…别走。”姜迟的手胡乱抓着,直到捉到楚凌的指尖,才逐渐安分下来,却还是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子凌…”
“解药呢?”安抚着梦中的姜迟,楚凌不忘问姜朝要解药:“找到解药了吗?”
“阿风已经去找了,刚才太医来看过,说毒性缓慢,暂时还威胁不到性命。”姜朝道,“估算着时间阿风他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本王下楼看看。”姜朝道,很有眼力见的关上了门。
“子凌,我不会独留你一人,再也不会了。”紧紧握着楚凌的手,姜迟低喃。
“我知道,”见姜迟在梦里还这么不安担心他会离开,楚凌心中有些发酸,轻声道:“我说过会留在你身边,就今生今世都是作数的,可究竟要怎样…才能消除你的不安呢?”说着他低头凑到姜迟唇边,小心翼翼地吻了下他的嘴角。
又不是第一次山;与。彡;夕与姜迟有这么亲密的举动,楚凌竟奇异地发现自己还是有些紧张,大抵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吧。前世今生加起来已经二十五岁,比姜迟还要大了,竟然还会害羞,真是…楚凌在心里骂了句自己没出息,眼中却慢慢有了笑意。
许是知道有人在吻自己,姜迟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弯了弯嘴角,他笑得像个孩子,道:“荷花开了…子凌,随我去云凌亭,让我为你作幅画吧。”
作者有话要说: PS:还是那句话,留言哪!我承认最近更新不稳定,但是每次都尽量粗长了嘛~
第51章 番外八·光与影子
那一年,姜朝十五岁。
因为自己不是太子,所以不用像比他大一岁的姜迟那般日日被太傅催促着读书学习,也不用刻意去学那些治国之道,虽然每日的字帖还是要临摹,每日的功课还是要按时完成,但他的生活要比姜迟随意很多,也轻松很多。
用一两个时辰完成课业,剩余的时间就都可以找同龄的贵族子弟玩耍,姜朝喜爱作画,并且画的一手好山水。那时的姜朝心里很感激姜迟比自己早出生一年,早早被封为太子,免了他自己去受那份罪被迫去学那些对于十五六岁少年来说很是枯燥的大道理,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父皇后宫佳丽没有三千也有八百,只是不知为何子嗣少的厉害,统共也就姜迟与他两个皇子,还都是皇后所出。印象中大概两三岁的时候还有一个嫔妃诞下了一个小皇子,长到三岁会跑了就整日黏在姜朝身后奶声奶气地叫着“小哥哥”。小家伙长得胖胖的很可爱,姜朝对他甜甜的“小哥哥”很是受用,姜迟因为平日课业多,所以很少陪姜朝他们玩,不过见面时姜迟对那个小肉团子也很喜爱,一向冷淡的表情在面对那孩子时也会柔和几分。
可惜那孩子在四岁生辰时不幸落入曦凤宫前的荷花池,就这样早夭了。
曦凤宫是皇后,也就是姜朝母后的寝宫。他还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荷花池里结的冰有一尺厚,当他玩耍回来时看到很多人围在荷花池旁边,有个妃子跪坐在地上守着那个小皇子冻到发硬的尸首哭得撕心裂肺,对着她母后喊“凶手!凶手!”
皇后大怒,说那个妃子是个疯子,命人将她拉去了元华宫。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姜朝有些怕那个疯女人,看到自家兄长也在,于是跑过去拉住了他的手。
数九寒天里,对方的手是那么冰。姜朝缩了缩脖子,扬起稚嫩的脸颊,看到比自己高出小半个头的哥哥脸上不再是往日那般的淡漠,而是与池子里的冰一样冻得人发僵的寒意。姜迟稚气未脱的眉眼间有着太复杂的情绪,还有一丝沉痛,这样的姜迟,姜朝有些看不懂。
良久,人群都散了,他们兄弟俩依然手牵手站在莲花池边,雪花落满了他们的肩膀。
姜朝不明白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但还是听话的陪着自己的哥哥。
雪停的时候,姜迟动了一下,缓缓伸手指着池中水面上破开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的冰窟窿,凉凉道:“阿朝,昨晚我听到母后让人把这里砸开,把三弟扔下去。”
姜朝不懂哥哥语气中的沉痛是因为什么,他歪歪头,道:“为什么呀…?”
“因为最后能坐在那个位置的,只能是我们兄弟二人。”
后来,那个妃子真的疯了,整日在元华宫鬼哭狼嚎要皇后娘娘赔她一个儿子。再后来,她抱着一个枕头撞墙死了。
从此后,整个后宫就再没有人能诞下子嗣,姜国皇室只有姜朝与姜迟两条嫡亲血脉。
自从那件事之后,姜迟的性子一日比一日冷淡,除了功课与国事之外,很少与其他人说话,甚至是连皇后娘娘,他也只是早晚按例请安而已,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亲近。
长到十五岁,姜朝早已经明白了宫里的那些勾心斗角,万幸有什么事情他上面都有身为太子的姜迟顶着,他只做自己的闲王,乐得清静。不过眼见得兄长一日比一日冷情,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姜朝又有些心疼对方成长的太快。不管怎么说,姜迟也才十六岁,不是吗?
直到有一天,姜朝亲眼看到皇后把一包避胎药交给一个嬷嬷,让她逼着那些刚侍寝过后的妃子喝下去,姜朝才知道为何多年来他父皇只有两个儿子的真相。
自己的母后,竟然是这样一个心思毒辣之人,杀了一个小皇子也罢,竟然连后宫这么多嫔妃都不放过,难怪宫里总有人胎死腹中。
第一次认清皇后的面目,姜朝有些难以面对,他转身落荒而逃,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一身明黄色蟒袍,正是姜迟无疑。
“你都看到了?”姜迟淡淡道,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姜朝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说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什么,只是感觉自己一直信赖的依靠突然就那么崩塌了。
“抖什么?”姜迟淡淡道:“别怕,你还有我。”
没错,是姜迟一直把姜朝保护的太好。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是他为姜朝遮挡了后宫中、朝堂上的诸多污秽不堪的阴暗面,才让姜朝能够始终保持着纯真的心。
姜朝何尝不明白兄长虽然看似冷淡,实际上对自己却很好很好。
当晚,皇上来到曦凤宫,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第二日举国上下都炸开了,因为皇后在夜里突发恶疾,不幸暴毙。
或许…皇上早就知道皇后的为人,以及这么多年她在背后做的手脚了吧,只不过因为对姜迟这个儿子很是满意,所以才会默许了皇后的所作所为。
又或许,皇上早已有了除掉皇后的心思,只是缺少一个契机。因为那天傍晚,姜朝亲眼看着姜迟进了御书房,听他对自己的父王谏言,列举了皇后的诸多罪状,说她不足以母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