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见时辰到了姜迟却还没有回来,楚凌才真正开始慌了。他就知道自己不应该相信姜迟的,对方明明已经病成那个样子了,还怎么回来?王安之又怎么会放他回来?
“阿迟…”楚凌失魂落魄地喃喃着,冲出客栈往万苍山的方向跑去。
***
万苍山名为“山”,其实不过是潮州城外不远处一个稍高一些的土丘而已,山顶有着较大一块平地,每次当潮州城有被鼠仙娘娘诅咒的人出现,无论死活,都会被埋在这里。
这次牢中爆发的瘟疫,死了七百七十六人,现在还有五百二十八人在苟延残喘。官差已经挖好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填着已经死去的犯人,活着的那些只有偶尔几个还能勉强站着的,其他都或躺或跪哭喊着“我不想死”之类的,有人还期盼着家人能来送自己最后一程。
然而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这种时候家里人为了避祸,根本是不会来的。
官差怕有人不想死被逼得走投无路急眼了逃跑,于是用麻绳将每一个人都绑了牵着,将他们推到坑边等待活埋。
正午将近,毒辣的阳光晒得人头晕目眩。官差们却不知在等待什么,迟迟没有行刑。良久,由远及近来了一顶轿子。
“大人。”一个官差上前掀开了轿帘,毕恭毕敬地弯着腰将轿子里的人请了出来。
正是王安之无疑。
目光在五百多人脸上游移了一圈儿,最终王安之把视线定格在了姜迟身上。
与王安之对视,姜迟似笑非笑,道:“王大人,数日不见,别来无恙。”
“……”听到姜迟还有力气说话,王安之明显愣了一下。不过看到姜迟面色苍白,知道他与那些人一样病得很重,才稍稍松了口气,道:“你本来就该到秋后处决,如今被鼠仙诅咒,也不算枉死了。只可怜了其他的犯人,明明罪不至死,却还…”
“却还要为朕陪葬么?”姜迟勾起唇角冷笑,厉声道:“王安之,你好大的胆子!之前是假装不认令牌,如今直接改成弑君了么?!”
“!”被姜迟突然变得凌厉的语气吓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王安之强维持着淡定,喝道:“墨枭,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冒充皇上!此罪当诛!此罪当诛啊!”
“笑话!”姜迟嗤笑一声,道:“你今天来这里,不就是想亲自看着朕死了,好跟上面交代么?”
“什么上面?本官听不懂!”王安之道。
姜迟危险地眯起眼睛,凉凉道:“真是一出好戏,先是假借潮州案引朕出宫,然后装作不认识朕将朕关进大牢,最后借着所谓‘鼠仙娘娘’的诅咒之名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朕。你们担心只凭闹漕一案无法让朕下微服出宫的决心,是以还让曹寻告御状把事情闹得很大…只是你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朕已经知道萧同未死的真相。”
“皇上…你是皇上?”牢中的犯人大多已经见过姜迟,听他说自己是皇上后情绪都很激动。如果姜迟是皇上,为了自保,姜迟也不会让这些人都被活埋,是以那些人都疯了般挣扎着往姜迟身边凑,求他救自己。
官差赶忙镇压,然而又忌讳那些人身上的瘟疫,所以也不敢直接硬上,在刺死了几个犯人后,场面逐渐有些失控。
见此,王安之怒道:“墨枭,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说着他对官差打了个手势,道:“把这些人都推下坑活埋!”
“朕看是你死到临头不知悔改才对!咳咳…”姜迟低咳数声,声音高了几分,道:“阿朝,再不出来…咳,朕就要连着你一起治罪了…”
“把人拿下!”姜迟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冒出个红衣男子。一声令下,原本挖坑的那些官差多半倒戈相向,矛头指向了王安之。
姜朝悠悠踱到王安之面前,亮出手中调遣军队的兵符,阴测测地笑道:“我皇兄的金牌你这双狗眼认不得,本王的这块…你该认得罢?”
“……”王安之还想死鸭子嘴硬,然而从山下涌上来大批官兵将此处团团围住,已经由不得他否认,见此他早已是面如土色,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别动!”官兵把矛头抵在了王安之后背。
“把他给本王看好了。”姜朝对官兵交代,然后笑着走去给姜迟松绑。
“你的胆子也是大,就这么单枪匹马入了大牢。”姜朝一边帮姜迟解绳子一边道:“若不是我跟的紧,裘索及时通知我,我竟不知你在城中要被活埋了。
“什么叫单枪匹马,有你带兵跟在后面,明明是后顾无忧。”姜迟笑了笑,活动了下被绳子勒得麻木的手腕,走到王安之面前,道:“不得不说,这次心计你们耍得好,起初朕真的被你们骗过了。朕三十六计学得不好,偏的学会了一个,便是将计就计。”
“你!”王安之见事已败露,却也丝毫不服软,撕下伪装的面具恶狠狠道:“姜迟,你当初在衙门时难道不怕我把你和那个质子一起打入死牢,就地处决?”
“连小凌是质子也知道,看来你上面那位来头不小嘛。”姜朝插嘴道。
姜迟摇头笑道:“你不会动子凌,因为你还要用他做人证,证明朕真的是得了瘟疫不幸身亡,而不是…”说到这里,姜迟停下来目光阴冷地看着王安之,冷冷道:“中毒。”
“你…”王安之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道:“你…你怎么知道?”
“如果连这点儿小伎俩都看不透,那几天的鱼汤朕岂不是白喝了?”姜迟冷笑一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朕是侥幸尚未毒发所以才没有成为那七百七十六人中的一个?”
“……”王安之没有说话,他已经哑口无言了。
姜迟复道:“在宫中,朕的膳食被人下毒的次数不少,所以身上常备辟邪丹。若不是有可解百毒的辟邪丹抵挡一些毒性,朕如今怕也是跟那些人一样现在已经躺在坑里了吧?”
“哈!哈哈!”王安之大笑,道:“想不到…想不到你一个毛头小儿,竟把老夫给骗过了。”
“你也不必伤心,因为并不全是假象。”姜迟道:“至少,朕是真的中毒了,只是比较轻微而已,否则也无法骗得过你的眼睛。”
“是,是,”王安之点头,怒极反笑。回想安排在狱卒中的亲信在暗中观察后向他汇报说姜迟咳嗽不止连发高烧数度吐血,当时他丝毫没有怀疑姜迟是装的,所以才会下令活埋。现在想来,真该直接在牢中杀了他以绝后患,为什么为了所谓的“名正言顺”弄出假瘟疫来。
“咳…”姜迟低咳一声,道:“虽然这些犯人有罪,但好多人都罪不至死,你竟为了暗杀朕而牵连这么多无辜性命,实在是该杀!不过,在被赐死之前,先把解药拿出来。”
“横竖是一个死字,我不交解药还能拉这么多垫背的,值了!”
“如果交出解药,朕可以考虑在你死后安顿你的家眷。”姜迟淡淡道。
王安之哼了声,道:“险些忘了,你也中毒了吧?如果没有解药迟早还是要死的,所以…”他阴邪地笑了笑,道:“莫说我没有解药,就算有,也不会给你!”
“什么?你没有解药?”姜迟一惊,伸手狠狠卡住了王安之的脖子,冷冷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交出解药!”
“我…我没有……”王安之艰难道。
姜迟怒极,不由得慢慢收紧五指。
“皇兄!”姜朝忙上前阻止,提醒道:“使不得,人还没审呢!”
姜迟定了定心神,一点点把手松开了。姜朝对那士兵使了个眼色,道:“还不赶紧把人带下去等着皇上审讯!”
“咳咳!”方才过于激动,姜迟低低喘息着。
姜朝伸手扶了他一把,皱眉道:“这毒严重么?我带了太医来,就在城外,走去瞧瞧?”
“本就是慢性毒,如今又被辟邪丹压制了些,不碍事。”姜迟摆摆手,道:“线索在萧家祠堂…”
“阿风和裘索已经带人去搜了,还有王安之的府邸,放心吧,一个地方都不会放过的。”姜朝道,看姜迟脸色不太好,还是有些担心。正说着有关案子的话,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转了话题,道:“皇兄,小凌不会以为你得了瘟疫要死了吧?”
“昂。”姜迟点头,道:“朕一直没有告诉他真相,他一直以为我们是被王安之当杀人凶手误抓的,根本不知道朕是将计就计。”
“……”姜朝张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就被姜迟打断了。
“不过…呵…”姜迟笑得有些满足,道:“如今也算是一石二鸟,既探明了潮州案的真相,也逼着子凌说出了他的真心。如果不是以为我快死了,我想,那些话…他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说的…”
“额呵呵,小凌你们两个…”姜朝干笑,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过了脸东啥西望就是不去看姜迟身后。
“?”姜迟觉得有什么姜朝不对劲,于是下意识回头,正看到楚凌站在自己身后。
“好一个一石二鸟”天知道,得知姜迟得了瘟疫要被活埋,他这几日是如何艰难度过的,为了要见姜迟最后一面,从悦来客栈到万仓山三十里路,他又是如何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跑来,累的两眼发黑嘴里都是血腥味儿。然而,到头来却一切都是对方的算计。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累得,楚凌浑身颤抖,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他咬着下唇,怒气怨气一并爆发,狠狠瞪着姜迟。
没想到楚凌在后面把所有听个正着,见楚凌落泪,姜迟心里有些发虚,知道是自己不对,他忙走过去要赔不是,刚张嘴唤了一声:“子凌…”
“啪!”一声脆响,他脸上便实打实得狠狠挨了一下。
“姜迟!你混蛋!”楚凌红着眼睛吼道。
“大胆!”皇上被打,这还了得?有士兵拿起了兵器。
“你才大胆!”姜迟回头瞪了那个不懂事的小兵一眼。等他再回头时,楚凌已经往山下跑了。
“子凌!”姜迟喊道。
“喊有什么用,还不去追?”姜朝看笑话似的道。
“子…”姜迟抬腿,一步尚未迈出去,身子晃了晃,缓缓向下滑去。
“这苦肉计,人都跑远了啊,他又看不到。”将人扶住,以为姜迟假装昏迷,姜朝忍不住吐槽。低头一看,姜迟面如白纸双眼紧闭,确是真的昏了过去,才大惊,道:“皇兄!”
作者有话要说: 死相儿,留言鼓励一下人家家嘛~没有留言感觉要弃文了,哼唧…感觉自己玻璃心,看到好多人在骂姜迟渣,所以回去把番外一重新写了一遍…现在不渣了233。
第50章 初吻羞羞
洛风与裘索带兵去抄萧惘和王安之的家了,姜朝命人将还活着的犯人送回大牢重新关押,又派了几个小兵到驻扎的营地传随行的太医为姜迟诊治,然后让剩下的几个小兵用王安之来时的轿子抬着已经昏迷的姜迟回悦来客栈了。
之所以没有把姜迟带回营帐,因为姜朝认为客栈的条件毕竟是比军营好很多,姜迟在牢里待了那么久,受过刑又中了毒,如今还是少折腾一些为妙。虽然姜朝看似没心没肺闲王一个,然而与姜迟之间的兄弟情谊却是很深。
因为裘索已经把在客栈的房间告诉姜朝了,所以他没有过多耽搁,直接把姜迟送进了客房,本以为楚凌从万苍山提前回来了,却不料人并不在客栈。
“只是赌气而已,犯得着出走吗?”姜朝不禁皱眉。虽然对楚凌印象不错,但姜朝本质上多少还是有些护短的,他承认姜迟这次玩得大了些骗了楚凌,但现在姜迟昏迷不醒楚凌却还堵着气不回来,姜朝只为自家兄长叫屈。
望着床上面色苍白不复往日威严的姜迟,姜朝双手抱臂,道:“啧啧,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玩大了吧。”虽这样说着,他还是去桌边到了杯茶扶着姜迟的头稍稍喂进去他嘴里一些,“阿风去抄王安之的家,希望能把解药找到。”
“咳咳。”被茶水呛到,姜迟低咳一声,难受得皱了下眉。
姜朝把茶杯放在床头边的矮桌上,伸手替姜迟擦擦嘴,一脸嫌弃道:“怎么,我喂的不如你的子凌喂的好,他比我温柔是吧?你嫌弃也没用,人家被你惹毛了,不要你了!”
“子凌…”姜迟嘴唇动了动,发出极细微的声音。
“楚凌不在,等阿风来了我让他带人去找。”姜朝道,“不过如果想让他原谅你,还要嶼、汐、團、隊、獨、家。你醒来亲自解释,好好哄哄才行,不是我说…皇兄,你这次真的有些过分。莫说是楚凌担心你,刚得知你要被活埋的消息时,我也被唬了一跳。”
“子凌……”听着姜朝婆婆妈妈地不停在耳边聒噪,姜迟眉头越皱越深,手攥着身下的被单,不安地轻轻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要走…子凌,你说过只要我还需要你,你就会永远陪着我的…”
“嗯?”姜迟的声音太轻,姜朝只得俯身贴着他的耳朵去听。
“为了墨家,你连…”
“你…”姜朝怔了一下,直起身神色复杂地望着姜迟,想到一年前楚凌的出现,还有他在大殿上被赐名,姜朝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素来没心没肺的人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他沉声道:“原来如此,过了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没有放下。我早该想到的…”
没错,姜朝早该想到的,然而他还是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又或许他早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但为了姜迟,他潜意识里选择陪着他一起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