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身上都一尘不染,除了那个一身明黄龙袍的男人。
男人坐在地上,身上全都是井底的污泥,还有血迹。
因为徒手挖开一口深达数丈的枯井,姜迟的手早已经血肉模糊,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怀里抱着的,是一具白骨。
红颜枯骨。
肝肠寸断。
红颜,是姜迟的红颜。
枯骨,是墨子凌的枯骨。
肝肠寸断的人儿,却是谁?
见楚凌突然闯入,那些侍卫让出了一条路。
楚凌踏着积雪,一点点走到姜迟身边。天色渐暗,他看不清姜迟的表情,但他知道,对方一直低着头深深凝望着怀里早已化成白骨的人,用血肉模糊的手,固执地清理着那骨头上带着的泥块儿,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为…什么…”楚凌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已经竭力维持声音的平稳了,因为自己已经足够轻贱,他不想让姜迟更加看轻了自己。
好像听不到楚凌的声音,姜迟仍然在擦拭着墨子凌的头骨。
“这些天…都是假得么?你对我说的,做的,都是假的么?”楚凌道,可笑自己还能问出这种话,一切已经足够明显了,不是么?
“……”姜迟的动作顿了一下。
“你说过…呵…”楚凌自嘲的笑了声,自己怎么还不死心呢?
“你说过…以后让我不要胡思乱想。”楚凌道,连他自己都不信了,“凡事都要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顿了顿,他轻声道:“你说吧…我听着。”
“……”姜迟的指尖颤了一下,带血的五指慢慢收紧。终于,他抬起头,用楚凌没有见过的冷漠和冷情,一字一顿道:“我,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 PS:论【楚凌的终极黑化之路——一只温顺可爱的小白兔是怎么变成凶残至极的大灰狼】的
第69章 油尽灯枯
“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楚凌怔了一下,淡淡笑了。正当那些侍卫一头雾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楚凌突然目光一寒,抽出身旁一名侍卫的剑,“唰!”抵在了姜迟心口。
“嗯!”隔着厚重的棉衣,剑锋刺破了一点皮肉,姜迟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怀中的深深白骨。
“大胆质子!”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拔出兵器护驾,用剑指着楚凌。但看到皇上在楚凌手中,那些侍卫也不看轻举妄动,只威胁性地晃了晃手里的兵器,道:“放了皇上,护驾!”
“既然对我无情,就不要来招惹我。”楚凌冷冷道,神色有些凄然,但更多的是决绝,他质问道:“姜迟,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要杀我?”姜迟看起来并不相信楚凌下得去手,所以丝毫惧意也没有,只淡淡道:“要杀,便杀吧。”说着他低下头,慢慢抱紧了墨子凌。
望着眼前这一幕,楚凌越发觉得自己无比可笑。本就是一文不值的敌国质子,廉价的替代品而已,凭什么做春秋大梦以为自己在姜迟心里会有一席之地。
只要墨子凌出现,哪怕只是一堆骨头,对于姜迟来说,都比他这个活人更重要。现在,姜迟更不会多看他一眼。
将剑又送出半分。姜迟一声闷哼,血从前胸的衣襟渗了出来。望着那抹刺目的殷红,楚凌握着剑柄的手隐隐颤抖,终于还是把剑收了回来,嗤笑一声,道:“我不杀你,杀了你岂不是成全了你,让你与他做一对亡命鸳鸯?呵,姜迟,你不就是想从我身上找到墨子凌的影子么,我偏不让你如愿!”
听到楚凌的话,姜迟猛然抬头,就看到楚凌举剑向自己脸上划去!
说时迟那时快,姜迟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反手砸到楚凌的手腕。
“嗯!”楚凌吃痛,动作滞了一下,险些脱手把剑掉在地上。等他再次要去划自己的脸时,姜迟已经起身到他面前,一把握住了剑锋。
掌心被利刃划破,滴滴答答的血水沿着剑刃落下,砸在雪地上,如一朵一朵盛放的红梅。
“你在做什么?”姜迟道,低沉的声音带着一层隐怒。
“怎么,怕我毁了这张脸,你就再也见不到墨子凌了?”楚凌面露讥笑。
姜迟的嘴唇都在颤抖,眼中是压抑着的怒气,道:“松手!你知不知道,敢刺杀朕,这条罪名够你死一万次的了?”
“……”楚凌倔强地握着剑,丝毫不肯退让,甚至还想把剑从姜迟手中抽出来。
姜迟松了几分力道,掌心就势自剑刃划过,最后又堪堪握紧了剑尖,伤口瞬间扩大数倍。
血流如注,落地有声。
“松手!”姜迟又说了一遍。
楚凌愣了一下,缓缓低头望着地上一小片被热血融化的雪,好像被灼伤了一般,猛地松开了手。
“拿下!禁足元华宫!”姜迟一声令下,有侍卫把楚凌团团围住。
姜迟丢下剑,接过一旁有个侍卫递来的帕子,缠在了掌心的伤口上。
“殿下!”这时小桃终于追了过来,看到姜迟,立刻行礼道:“皇上。”
姜迟淡淡瞥了眼楚凌,对小桃道:“看好你家主子,若是人不见了或者其它什么,你自个儿脖子上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是,是皇上。”小桃道,虽然莫名其妙才半天功夫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但还是要听从姜迟的命令。
狠狠瞪了那些侍卫一眼,道:“把剑拿开,没听到皇上说只是禁足吗?”然后走到楚凌身边道,“殿下,先进屋吧…”
那天,楚凌最后看到的一幕,便是姜迟走回墨子凌身边,脱下自己的龙袍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那堆白骨抱到衣服上包起来,抱进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元华宫…呵,元华宫啊。”
已经避开了凤梧予溪団对宫,楚凌以为今生会和前世不一样。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难逃宿命的安排,再次被关进了元华宫。
只是不同的是,前世他是第三年才被关进元华宫的,而今生,他才来姜国一年就被关了进来。
前世的元华宫,对于楚凌来说只是一个囚笼,与凤梧宫无异。
而这一世…望着院子里被姜迟亲手挖开的枯井,楚凌只觉得无比的心寒,彻头彻尾的麻木。
墨子凌的丧身之地!
姜迟,你什么意思?
是想让我给你的心上人守灵吗?或者,是想让我也死在元华宫,与你的墨子凌凑成一双?!
元华宫已经荒废多年,踏着积雪走到屋门前,门框的边边角角结满了蛛网,推开门,有风灌进房间,灰尘扑面而来。
屋内的积灰有半指厚,窗纸蒙了灰尘,密不透光。天色已晚,屋内一片漆黑。
站在门前,楚凌的脚久久没有迈进去。眼前的一幕,唤起了记忆深处不堪的记忆。前世在元华宫的一百天,被锁链拴在床上屈辱的一百天。
原来,姜迟用尽手段要把他禁锢在身边,只是因为墨子凌么?
因为自己有一点点像墨子凌,姜迟不惜灭了离国,让他国破家亡,也要逼他留下。
楚凌前世曾经以为是自己的性格不够温顺,才惹得姜迟不快,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情。现在看来,即使自己对他千依百顺言听计从,结果也还是一样。
因为自己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见楚凌站在门边迟迟不进,小桃以为他嫌屋子太脏了,忙道:“殿下等着,奴婢这就进屋打扫。”说着跑进去,到灯台前打算点灯,却发现灯油早就耗干了。
“油尽灯枯。”楚凌不知何时已经咱在了小桃身后,面无表情地说了一个词。
小桃被突然出现的姜迟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福了福身子,道:“殿下,奴婢这就去取灯油。”
“不必了。”楚凌淡淡道,“以前,也是这么过的。”
“啊?”小桃张张嘴,懵懵道:“以前?”
楚凌没有回答,凭着记忆走到床边,掀起被子抖掉上面的灰尘,然后和衣躺在床上,拉过被子只露了一个头,安安静静的,睁着眼睛。
“咳!”楚凌呛咳了一声,似乎有什么腥甜的液体从嘴角溢了出来。可他不想动,于是就那么躺着,身体放松,大脑放空,什么都不想管。
不公平,他什么都没做错,偏偏被所有人辜负。
可不公平又怎样?
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了吧。
“咳!”他又咳了一声,不知是胸口还是心脏的地方,一阵紧过一阵的纠疼。是什么顺着下颌划过,落在脖子里、耳侧…有些腥,有些黏…
“咳咳!”越来越多的不明液体从口中溢了出来,楚凌知道,那些是他的血。而那个叫作心脏的地方,早已经揪成一团,痛到快要麻木了。
“唔——”楚凌难受得哼了声,却依然没有动。
小桃觉得楚凌的声音有些奇怪,在黑暗中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小桃…去叫太医…我…”楚凌的声音里带着极度的痛楚与无助,听得小桃都跟着压抑起来。
他用弱到几乎没有的声音道:“我…我突然,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了…”
第70章 春眠不觉
姜迟被刺伤,刺客不是别人而是离国质子,这件事很快便在宫里传开了。
不过大家有些奇怪的是,楚凌犯了那么大的罪,竟然没有被处斩,而只是被禁足在元华宫而已。
也许是因为他是离国的太子,身份特殊,所以尽管犯了死罪处置的方式也不一样吧。毕竟如果楚凌死在姜国,离国君主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宫里还有其它传闻。
离国质子擅长媚术,蛊惑了姜迟的心。
曾经为了骗取姜迟的感情,欲擒故纵故意逃跑,被逮回来后又为了骗取姜迟的信任和同情怜爱之心,不惜使苦肉计,自己敲断了自己的腿。
这件事在太医院算是个不为外传的秘闻。
楚凌受伤时被叫去诊治的太医瞧出那伤有蹊跷,但又怕是自己看走了眼说出来遭姜迟怪罪,于是就瞒下了。
回到太医院之后,那个太医憋不住,就对与自己要好的几个同僚说了。大家也就是偶尔谈论一番,没有对外张扬,加上之后姜迟对楚凌越来越护得厉害,太医们怕惹祸上身,于是私下里也不议论了。
此事就此翻过,横竖楚凌一个小小质子,在宫里也没整出什么幺蛾子,之后一直安安分分的。
哪曾想,今日就来了这么一出刺杀姜迟的戏码。偏偏姜迟还没过多怪罪,只是象征性得禁了一下足。
这可了不得了,皇上不会真的被人蛊惑了吧?
于是曾经那件“自断腿骨,欲擒故纵”的梗儿再次在太医院流传起来,大家对楚凌十分嫌弃,觉得这人心机深不可测,如果让他一直在宫里迷惑姜迟,姜国的国运堪忧。
所以,当小桃急慌慌去太医院请太医的时候,太医们面面相觑,却没一个肯跟她去元华宫的。
什么胸口闷,吐了血,这质子是又来一出苦肉计,想让皇上收回成命,把他从元华宫接出去么?太医们想,真是低估了那个质子了。
对自己的腿都下得去手,对其他人就更下得去手了。这得多狠的心,多毒的手段啊。留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
虽然对楚凌很不满,或者是厌恶,但太医们的态度不差,没有把嫌弃挂在脸上。
一个看起来有些资历的老太医站了出来,道:“质子犯下弑君之罪,臣等不敢冒然救治,怕皇上怪罪。没有皇上的口谕,恕臣等不能前去,请小桃姑娘莫怪。”
小桃知道太医说的不错,太医院的大夫不是一个“犯了弑君之罪的敌国质子”能请得动的。她应该先去承乾宫求姜迟,得了皇上的旨意再来找太医。但她只是太着急了,所以直接跑来了太医院。
“诸位大人就不能先去为殿下诊治么?”小桃红着眼眶道:“我怕殿下等不及,您先去,我这就去求皇上。嗯…皇上一直对殿下很好的,您能去救殿下,皇上一定不会怪罪…”
“小桃姑娘,你不要为难我等了。”太医道:“先请旨,再医治,走到哪里都是有理的。就算老臣不去,皇上也没有理由怪罪。但如果救了不该救的人,皇上怪罪下来,我等可就担待不起了。”
“岂会是不该救?我这就去找皇上!看皇上治不治你们的罪!”小桃被那太医一句话气到了,原本在眼眶打转儿的眼泪终于掉了出来,抹抹眼泪就跑着去求姜迟。
到了承乾宫,却被侍卫拦下了。
“站住!什么人?”
“我要见皇上!太子殿下病了,需要请旨让太医诊治。”小桃道。
侍卫拉住她,“太子殿下?有没有搞错,咱们姜国哪里来的太子?”
“不是,是…”小桃急坏了,不愿过多解释,只挣着往门前跑,“皇上!皇上!您去看看殿下吧,皇上,求您了!”
“别在这里喊了,皇上歇下了!”侍卫道,推了小桃一把,“惊扰圣驾你担待得起吗?”
“皇上!!!”小桃扯着嗓子喊道,用力之大连嗓子都疼了。按照道理说,就算是聋子也该被叫醒了,偏偏屋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别叫了,快走!”侍卫晃了晃手里的兵器吓唬小桃,“再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
“皇…”
“什么事儿要在这里咋咋呼呼的?本王隔了三里地都震得耳朵疼了。”
这时有个懒懒的声音自小桃身后传来,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