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愣了一下,还没明白过来秦善在对谁说话,就见从自己的软榻下钻出一个人来。
精瘦的身材,花白的头发,虽然不再年轻但已经精神奕奕,眉宇之间有几分姜家人的英气。但与姜迟的俊逸与姜朝的柔美不同,此人的长相,与其说是柔,不如说是阴。
尽管前世接触的次数不多,这一世更是没有见过,但楚凌还是很快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淮南王,姜盛!
“你…是你?!”姜盛出现在他回国的马车里,这件事已经不能用“惊”来形容了,简直是匪夷所思!
在狭小的空间里缩了一天,姜盛看起来也是不好受的。舒展着老胳膊老腿儿,又整理了衣服和有些凌乱的头发,才对楚凌道:“太子殿下别来无恙,这次,多谢你稍老夫一程了。”
“你怎么会…”楚凌本想问一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姜迟不是在全力搜查你的下落吗?
但转念一想,楚凌很快就明白了。
姜盛被困在皇都,要想出城必须要经过城门守城官的严格检查。但楚凌出城的马车却是得了姜迟的默许,不用经过检查直接通行的。
只要姜盛藏在他的马车里,就可以避开搜查,顺利出城。
楚凌看向秦善,声音渐沉:“秦善,是你备车时让他藏进来的?”
“殿下,既然姜迟不仁,就不能怪我们不义!”秦善道:“别忘了他曾经是怎么对你,对我们离国的!”
忘了?他怎么会忘记!
灭国亡家之仇,三年囚禁之恨。
若是下得去手,他恨不能把姜迟挫骨扬灰!
既然我在你心里一文不值,又凭什么让我将你珍视?
但他试过了,就算心里再恨,还是下不去手。
楚凌知道是自己太懦弱了,在姜迟面前,他一直是懦弱的。
姜盛对姜迟的威胁有多大,楚凌一直都知道。
为了除掉姜盛,姜迟紧锣密鼓地准备了几年时间,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去潮州,到头来,竟然阴差阳错地跟着自己跑了。
楚凌无心要放走姜盛,但现在对方的确因为自己逃出了皇都,而且他的人马就在外面,楚凌想做什么也是办不到的。
或许,是天意。
“淮南王还要在我这车上待多久?”楚凌对姜盛全无好感,淡淡瞥了眼姜盛,冷冷道:“既然有人来接,还不快下车?”
姜盛扯了下袖口,笑得阴阳怪气地,“殿下怎么突然态度这么冷淡了,我们之间的合作不是很愉快么?”
“这次带你出皇城的事本宫并不知情,合作一词从何说起?”楚凌道。
姜盛并未作答,只是对秦善拱拱手,笑道:“多谢秦将军,以后咱们来日方长,哈哈,来日方长。”说着他撩开轿帘跳了下去,“两位,就此别过,哈哈!”
楚凌从窗帘的缝隙中向外看了眼,对方果然早有准备,提前在这里接人。三十人,骑着高头大马,腰间悬着一把刀,来势汹汹。
如果楚凌刚才提出异议,想必现在已经被那群人给剁碎了。
对方不知是何人,也不知要把姜盛带到何处,不过看起来并没有要为难楚凌他们的意思。
待姜盛坐上其中一匹马的侍候,他回头看了楚凌一眼。唇角若有似无的微笑,显得格外耐人寻味。
如被人看透了一般,楚凌突然有些心虚。这股心虚来得莫名其妙,但却让他隐隐不安。
看楚凌脸色不好,秦善道:“小凌,你是不是生气了,气我不经你的允许擅作主张带姜盛离开?”
“事已至此,本宫不想说什么。”楚凌淡淡道,看了看天色,“快走吧,天黑之前最好能走出去。”
***
顾忌到楚凌的身体,秦善不敢走太快,每逢酒店客栈之类,都要停下休息。如此一来,他们慢慢悠悠地赶路,到达离国的都城“无忧城”的时候,已经过完了年,正赶上正月十五花灯节。
虽然还没有到晚上,但已经有花灯布置出来,还有小贩准备好面具,灯笼等一些很有特色的小物件,等天黑时街上人多了,有了过节的气氛后好卖。一年中三百六十五天,也就元宵节这天花灯买得好,可以小赚一笔。
离国的位置比姜国偏南了不知多少,冬天也很暖和,只要一件薄夹袄就可以御寒了。
楚凌在路上已经把在姜国时穿的厚重棉衣换了下来,现在身上很轻便。
秦善本想一路将马车驶到皇宫去,但在街上听到城中热闹的声音时,楚凌让他停了车。
“本宫想下去走走。”楚凌道。
自从见到姜盛后,楚凌一直以“本宫”自居。秦善知道,楚凌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对他摆太子的架子,平时都是叫他“秦大哥”的。
“小凌。”秦善有些担心楚凌的身体,但楚凌已经自己下了车,他也只好跟上了。
莲花灯、六角宫灯、八仙过海灯、南瓜灯…糖人儿、糖画儿、瓜子酥、芝麻糖…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充满喜感的齐天大圣面具、银制的蝴蝶面具、金色的狐狸面具…
全部都是曾经的记忆。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熟悉的乡音。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变呢。
唯一变了的,就只有他自己。
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楚凌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一切,他仰起头,直视正午那缕明媚的阳光。
光线有些刺眼,不过却很温暖。
“我,回来了。”楚凌轻声道,声音平缓中带着一丝坚定。
“来啊,来抓我啊~”
“妖怪,哪里跑!呔,吃俺老孙一棒!”
不知是谁家的淘气孩子,一人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
跑着的那个,脸上带着青牛精的面具;追着的那个,脸上带着孙悟空的面具。
追追打打之间,跑在前面的那个孩子不小心一头撞在楚凌身上。
“嗯!”楚凌向后退了一步。而那孩子直接被反冲的力量撞得跌倒在地,面具也掉在地上,露出一张胖乎乎粉嫩嫩的小脸。
如果除去他现在皱巴巴挤作一团要哭的五官来说,真的是个可爱的孩子。
“哇——”那孩子大哭起来。
“谁家的孩子?”秦善皱眉,“小凌,没撞伤你吧。”
“没有。”楚凌淡淡道,走过去俯身把那孩子从地上扶了起来,为他拍拍土,道:“摔疼了?”
“不…呜呜…不是。”孩子哭得抽抽搭搭的。
楚凌道,声音软了几分:“那为什么哭这么凶?”
孩子的同伴指着地上摔裂开的青牛精面具,道:“他的面具坏了,这是他攒了两年的压岁钱才买的呢。没有面具,就不能玩孙悟空大战青牛精的游戏了。”
楚凌看看地上的面具,拉起孩子的手,道:“别哭,哥哥再给你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可好?”
“真…真的?”孩子怀疑地看着楚凌,直到楚凌把他领到一个面具摊前,拿了一块青牛精的面具,他才笑了。
“我不要青牛精了。”那孩子摇摇头,“我想要…要白骨精那张!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啊喂!”他同伴撇撇嘴,道:“胡小乐,你内心是有多犯贱,就想让本公子打呀?”
胡小乐回头看看那个对自己满是嫌弃的人,眉头一皱,眼皮一垂,一泡委屈的眼泪又冒了出来。
“爱哭鬼!”那小孩嫌弃地瞪了胡小乐一眼,走过去把胡小乐的手从楚凌掌心拽了出来,牢牢牵住。从小摊上拿过“白骨精”的面具扣到胡小乐脸上,道:“行了吧?”然后对楚凌道:“付钱吧。”说完就拉着胡小乐走了。
“谢…嗯…谢谢你,嗯…”胡小乐一步三回头地跟楚凌道谢,虽然已经不哭了,但还是委屈地一抽一抽的。
“公子,五文钱。”摊主道,提醒楚凌交钱。
楚凌没有急着付钱,他的目光落在摊上另一块金色的面具。
那是一块纯金打造的面具,虽说是面具,但只有半张脸,只能遮住眼睛和鼻子的部分。
整张面具以“狐狸”的形态设计,上挑的眼角,挺翘的鼻梁,除了边缘雕刻了一些狐尾形状的花纹之外,其它部位表面光滑,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妖冶的光。
“公子,您可真有眼光,我这摊子上只有这张面具最贵,纯金的!瞧这做工,这造型,这…”
“秦将军。”楚凌道。
秦善拿出一张银票交给摊主,“够了没?”
“够了,嘿嘿,够了。”
拿起那张面具,楚凌把它缓缓扣在了脸上。直到面具妖冶的光芒,与他眼中冷寂的神采,合二为一。
此后,再也没有人能将他的心思看透,包括,他自己。
楚凌回身,登上马车,淡淡道:“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PS:
姜小迟:媳妇儿,你怎么把“坏蛋王”放跑了,我讨厌你!
楚凌凌:他自己跟来的,我也很无奈啊!
姜小迟:我也要跟你,你要不要哇?
楚凌凌:不要!
姜小迟:哇——的一声哭出来。
楚凌凌:你快给本太子死过来!
姜小迟:嘿,我就说嘛,你不会不要我的。亲一个~新买的面具很漂亮嘛,不过带着有点碍事,亲不到脸颊了,要不亲嘴吧?
楚凌凌:唔…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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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离国太子
“凌儿!”
马车刚到宫门前,楚凌掀了车帘还没等着下车,离皇离后还有小皇子楚云已经在等着接他了。
方才叫他名字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后。
离后一身华服,雍容华贵,虽然已经快四十岁,却依旧光彩照人姿容不减。
只是一年未见,比楚凌离开时,憔悴了些许。
其实楚凌离开的时间,何止一年。
“母后…”经历种种再见至亲,楚凌心中百感交集,酸涩不已,险些落下泪来。
可惜,他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能勉强扯了下嘴角,下了马车快步走到离后身前,“噗通”跪下。
“皇儿不孝,今日才回来,让父皇母后忧心了。”
离后身边站着的就是他父皇,楚奕。
离国以“黑”为尊,所以龙袍也是黑色的,用金线绣着龙纹。楚奕一身玄黑,浓黑的头发中夹杂着几缕银丝,用黑金的发冠束起,精神奕奕,不怒而威。
楚凌的样貌随离后更多,不似他父皇那般,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沉静柔和。
“起来吧,回来就好。”离皇道,伸手虚扶着楚凌的胳膊把他搀了起来。
“是,父皇。”楚凌道,站起身,看到离后身边一个身穿紫色皇子服抱着一只小白狗的少年。
“王…王兄…”楚云跟在离后身边,尚带着几分稚气的小脸与楚凌有些神似。
他张着大眼睛看着楚凌,不知是一年不见怕生了还是怎么,竟然一直畏畏缩缩地往离后身后躲,好像很怕楚凌似的。
与记忆中的云儿有些差别,长高了很多,也长开了很多,依稀可见长大后俊朗的模样了。只是记忆中云儿很爱粘着自己,可不是这么怕生的。
“云儿,过来。”楚凌对楚云招招手,见对方一直往母后身边躲,于是主动靠近,抬手捏了下他的脸颊,道:“嗯,长高了,长俊了。”
“呀!”楚云被楚凌碰到,如惊恐地兔子一般,猛地往后缩,躲在离后身边,轻轻发抖。
“你怎么了?”楚凌对他的反应很是不解,向离后投去询问的目光。
“云儿!”离后有意加重了语气,把楚云扯到身前,有些无奈道:“他是你王兄,你怕他什么?”
“王…王兄。”楚云这才敢抬起头直视楚凌,但眼神中依然带着深深的恐惧,表情就像要哭出来一般,搅弄着衣角,小声道:“你回来了…云儿好想你呀…”
“我也想你。”楚凌笑着抬手揉了下他毛茸茸的头,伸出手去,动作却顿住。
姜迟就有揉他头的习惯,在那人身边太久,他竟然把这个动作学会了。
笑僵在唇边,楚凌收回手,垂在身侧,慢慢收紧。
楚云见楚凌本来要摸他的头后来又不摸了,眼神还越来越冷,以为楚凌厌恶他了,于是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楚凌的胳膊,怯弱道:“云儿很乖的,王兄别生气了。”
“一路劳累,有什么话,回宫再说吧。”楚奕道,“楚云,你先回自己的寝宫,让你王兄好好休息。”
“是,父皇。”楚云应了声,抱着他的小狗离开了。
“凌儿,听秦将军说,你心疾发作…是真的么?”儿行千里,楚凌远赴姜国做质子,离后很担心他的身体。
“无碍。”楚凌不愿多提,又怕母后担心,边走边道:“皇儿随身带药就好。”
“嗯。”离后亲热地拉着楚凌的手,语气里满是欣慰:“你这次回来,变了很多。凌儿,母后本还不赞成你去姜国,现在看来,倒是去对了…”
“身为太子,国家安危皇儿自当责无旁贷。姜国用质子作为退兵条件相要挟,皇儿知道,父皇和母后也是不得已才让皇儿去的。”楚凌淡淡道。
他知道,质子,等同于弃子。
如果他不幸死在姜国,离国无非就是少了一个皇子而已。但他从未恨过离皇离后的狠心,若要恨,也只恨姜迟的无情和离国的弱小。
“一个国家,唯有强大起来,才不会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楚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