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明雪恍然大悟,他这么一说就反应过来了:“我懂。”
温离握着方向盘的手抓紧,他记忆里体会过紧张仅有两次,两次都是为了同一个人,他斟酌着字句慢慢说:“你现在还在读书,直接结婚可能不太方便,我……温家的意思是,不如先……”
霜明雪说:“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他诚恳道:“温家要跟FT化工联姻,我的存在可能会带来一点小麻烦。但你放心,那都是大人们的玩笑话,我不会当真。今天过来不是我的意思,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过去解释,保证不会拿这个事纠缠你们。”
温离顿了顿,久久没说话。
霜明雪看他不回答,以为他们意图不止于此,想了想道:“这样还不够?可无媒无聘,照退婚的流程办会不会太小题大做?”
温离的表情没有变,只是喉结滚动了几下,像在压抑什么,最后他说:“会,这些你不用考虑了,以后再跟你说。”
余下的路他们都没有说话,到了医院,温离像是缓过来了,给他解安全带的时候说:“手机号还没给我。”
他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霜明雪输了一串数字,期间他没抬头,温离的手搭在靠椅上,指尖有意无意地触碰他的发丝,过了一会儿,又说:“微信也加一下?”
在被淋透之前,霜明雪就把手机关机了,这会儿没检查,不敢开机,也就没立刻通过。温离目送他离开,眼见他的身影快要消失,温离叫住了他:“明天给你打电话?问一下情况。”
他眼神有点期待,语气也很轻快,不像是礼节性回访,倒像在祈一场约会。不过既然猜到了温家不想被纠缠的意图,霜明雪也不意外会有后续,他点点头,说好,等对方给一个更妥当的解决方案。
进门时刚好赶上医生来查房。其实按照陈岳的想法,这对孤儿寡母少一个是一个,但霜明雪用了点手段,保证霜凝秋得到最好的照顾,医生对她远比对普通病人细致。不过这样的病,没有合适的供体,再好的治疗也只是在拖日子。
霜明雪早上没能过来,现下要问的东西就比平时多,人病得久了,亲人多少会有点倦怠,但他每一天都比之前更有耐心,连带医生也被感染,每次查房都像对方刚入院时一样认真。霜凝秋听见声音,在里面叫他,他的眼神表情瞬间温柔下来,接过护工送来的晚餐车,走进去叫她:“妈妈。”
霜凝秋病得太久,人瘦的厉害,但年轻时惊人的美貌仍可见一斑。霜明雪替她把床摇起来,又将餐车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好,种类之丰富,绝不是医院能有的。
霜凝秋说:“明天把这些退掉吧,医院的伙食也可以的,你学校还要用钱,别乱花了。”
她身体不好,吃的方面要注意的东西多,霜明雪怕她有心理负担,说:“够用,陈叔叔今天还给了我钱。”
那一百块还躺在他口袋里,他表情很坦然。毕竟从小到大没听过他撒谎,霜凝秋放心地点点头。饭后霜明雪拿纸巾给手机擦了一遍,他才通过好友申请,那边就发消息过来,估计里面还是进水了,还没看清内容,手机就一闪黑了屏。
霜凝秋给他削了个苹果,看他对着手机发呆,问:“朋友找你呀?”
霜明雪摇摇头,把手机装回口袋里:“不是朋友。”他怕妈妈担心,接过苹果又说:“是个好人。”
他到家晚,一回去就把工作桌上四五台电脑同时打开,距离期货交易夜盘结束还有三个半小时。医院开销巨大,时时刻刻都要烧钱,他上的学校收费也昂贵,指望陈岳日子难免被动。他性情与外表不符,从不把主动权交给别人。开慧之后,就跟在叶流云后头去学做生意的本事。
陈岳自以为攥着那笔巨额遗产,就能把他们母子拿捏住,但他不知道,叶流云早就把更重要的东西留下来了。
十二点刚过,有人准点给他另一个手机打电话:“没有异常。”
霜明雪看看日子,快月底了,又给他打了一笔钱过去,说:“继续盯着。”
电话那头的人查过雇主的情况,轻松钱赚了太久,多少有点不安心:“咱们查了两年了,这人可能真的没问题,要不换个人查?”
霜明雪说:“我相信我的直觉。”
叶流云死后,他说出来的话,表现出的态度,都是陈岳希望看到的,但他藏着的疑问没有一刻停止过。
叶流云为什么会选择一条平常不会走的路?
出发前遗落在公司的手机被谁拿走了?
还有那份从没听过的公证书……
疑点太多,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霜明雪确信这件事跟陈岳脱不了干系。现在公司的烂摊子越来越大,陈岳攀附温家不成,多半会想别的办法。
霜明雪说:“最近他可能会有动作,你们留心点。”
那边顿了顿,说:“行,我知道了。”
温离书房的灯亮到后半夜,他给霜明雪加了特别提示音,但仍每隔半个小时看一次手机。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不知道是太忙顾不上,还是压根不愿意回。白天的监控也被做成录像,循环播放于巨大的投影屏幕上。
那几个小时的等待里,度日如年不止霜明雪。温离坐在监控后头,一开始想的是怎么开场才能不被讨厌。后来就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即便他选去陪坐的都是叶流云从前的生意伙伴,其中一个还带来了同校同学,但霜明雪抗拒的意思还是太明显。
其实陈岳都把人带来了,他就是直接把婚约的事提出来,多半也不会被拒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勉强不好,岳老爷子喜欢他,是觉得他骨子里有股子不择手段的狠劲,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秉性霸道,不是什么绅士,可面对霜明雪时,他却觉得哪怕一丝丝勉强都不应该。
他喜欢这个人,就该等这个人心甘情愿。
助理来送明天的行程表,见他一直盯着投影看,揣度道:“要不要在家里弄个局,把人请回来?”
这个提议极具诱惑。温离表情没变,可心里的动摇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一口喝完酒杯里的威士忌,说:“不用了,我自己慢慢来。”又问:“让你查的事查清楚了么?”
助理说:“查清楚了,陈总离开后哪里都没去,直接回了家。”
温离眼神冷了冷,说:“再查,跟这个陈岳有关系的事,全都挖出来。”
助理对他这个语气太熟悉了,一听就知道他要下狠手,态度跟着变得严肃:“是,我这就去。”
他出门时已经很晚了,但温离还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投影上的人始终不言不语,安静跟温离摆在桌上的照片没什么两样,偶尔一点光影转动,是这场默剧仅有的变化。
助理不知道这么无聊的画面他怎么能看这么久,但温离耐心的超出寻常,监控录像里的人不动,他也不动,专注的好像能跟人家面对面坐一辈子。
霜明雪忙完工作又去写作业,同样睡得很晚,不过他这个年龄,熬夜没什么影响。今天有一场重要考试,据传是用来选拔保送生名额的。其实叶流云从前计划着,要送他去英国读书,但现在情形特殊,他连想都无需再想。
好在他一向成绩优异,保送生名额一共两个,他还没考试已经被学校内定。陈州显然不清楚这个安排,昨晚陈岳在家发了一通脾气,陈州跟霜明雪同校,年纪又相仿,但哪哪都比不上人家,首当其冲挨了骂。他心里憋了火,一大清早就去学校外头的小路堵人。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霜明雪一贯冷处理,但陈州有备而来,他自己不出面,叫了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堵在那里,想让他错过考试。
幸而他好朋友桑雩路过,见势不对,冲那那群人嗷的一嗓子,把偷偷跟在他后头的七八个保镖全喊出来了。两边面面相觑对望了一会儿,围着霜明雪的那群人轰然散开。
“是陈洲干得吧?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他。他下次再找你麻烦你别忍着了,这种人不能惯!”
桑雩一路嘀嘀咕咕,非要霜明雪答应下回遇到陈洲惹事,一定要狠揍他一顿才肯罢休。霜明雪倒也没有纵容的意思,只说:“收拾他的办法有很多,不一定要动手。”
桑雩眨巴着眼睛想问问细节,但他们足球队的同学从后面拍了他一下:“放学去不去踢球?”桑雩连说了几声去,心情一好,就把这事儿忘了。
桑雩比他低了一级,半路上就分开了,霜明雪在教室外面站了五分钟,掐着考试铃声进入教室。
陈洲本以为他缺考缺定了,美梦到了最后一刻才落空,影响比没堵到人还严重的多。他一上午都盯着前排那个人影看,笔杆咬坏了好几根,答卷也写的乱七八糟。他虽然不打算在国内读大学,但考试考得太差,一顿骂是跑不了的。
他理所当然把这笔账记在霜明雪头上,预备晚上亲自去收拾人家,但霜明雪比他交卷早,收拾书包时,又发现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信封,里面装着他假期偷偷跑到拉斯维加斯赌场寻欢作乐的照片。
陈洲想到照片落到陈岳手里的场面,没忍住打了个寒颤。他再傻也知道这是警告,就是不知道是谁的手笔——霜明雪本人?不太可能,他们母子现在还得靠陈家接济。
那就是他那几个家世显赫的好朋友。
陈洲心里憋屈的要命,但也没有再生事的胆子,做贼似的把东西往包里一塞,垂着头走了。
霜明雪出了教学楼,就看见桑雩等在那里,怀里抱着个球,眼神有点忧郁。他一看到人,就跟个小炮仗似的冲过去:“明雪,你要跟温氏那位大少爷联姻?”
周宜跟桑雩同班,风言风语传的快不稀奇,但以昨天的情形,传谣的人说出这话多半是为嘲笑。霜明雪跟他并排往前走:“没有的事。只是跟长辈去他家拜访。”
桑雩连呼了几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霜明雪听他语气庆幸,不由道:“怎么了?那位大少爷很糟糕?”
在陈岳口中,温氏这位新任家主年少有为,英俊稳重,这样的家世背景,居然连正式交往过的对象都没有。话里话外都是赞许,好像能跟他攀上关系,是霜明雪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
他的话霜明雪当然不会信,因为知道这事儿成不了,没费心去查,也就是桑雩提起来,顺口问上一句。
桑雩使劲点头:“很糟糕!”他爸是矿产大亨,白手起家的人,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富可敌国,这中间见识过的人物不能以个数,提起温氏新任当家人,也只有三个字——“不好惹。”
除此以外……
桑雩压低声音:“听说他挺滥情的,玩的也狠,在国外的时候玩死过好几条人命,都是别人在传,我也不知道真假,反正这样的人,别说结婚,做朋友都要留神,咱们能不碰就不碰。”
霜明雪想起陈岳诱哄的态度,后背一凉,好一会儿才道:“我碰不上他,他也看不上我,昨天我们连面都没见。”
桑雩听了这话才把心放下,高兴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气哼哼地说:“岂有此理!他凭什么看不上你呀!”
霜明雪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桑雩还要去球场,霜明雪跟他道了别。刚出学校,就有一辆车子开过来,温离今天穿得很休闲,乍一看跟霜明雪的风格有点像,摇下车窗,对霜明雪笑笑:“晚上有空么?一起吃个饭。”
霜明雪稍一迟疑,他马上让步:“要么上车再说?这里不能停太久。”
霜明雪不确定有没有人见过温家这位管家,但人多口杂,最好还是别再生枝节。不过坐进去之后,他回答道:“我还要去医院。”
温离说:“我订的饭店就在医院附近,我们随便吃个简餐,吃完我就送你去?”
霜明雪想了想,说好。
温离表情有很细微的改变,不过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藏在里面的愉快。路上他放了点音乐,感觉霜明雪状态很放松,才不经意般问:“昨天很忙?发消息也没见你回。”
霜明雪说:“手机进水了,还没来得及修。”
温离显然没想到这个缘故,嘴里说“这样”,绷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们去了一家私房菜馆,靠窗的位置,视野绝佳,正对着大片被夕阳染红的云朵。霜明雪现在很少有看云的闲暇,难免发了会儿呆。
温离一点也没浪费他的时间,他发呆时,菜品就一样接一样上来,说是简餐,但完全没有简单的样子。霜明雪以为他有事要跟自己谈,才会跟他过来,但席间温离只是不断给他夹菜,说他太瘦,让他多吃一点。吃到一半又有人送了新款手机来,温离的意思很明白,旧的不要修了,换新的更方便。
霜明雪看着他为自己换上卡,终于忍不住开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可以直说。”他看温离没说话,索性说得更明白一点:“温家需要我做什么来避免麻烦,直接告诉我就行。”
温离给他盛了碗汤,说:“什么都不用你做,我找你只是想跟你吃顿饭。”为此他全天无休,连午餐时间都在忙于处理可能绊住他的工作。过了一会儿,又说:“别多心,你不是麻烦。”
换好了卡的手机打开,未读消息一堆,最上面那条是温离发来的。
“如果生病或者不舒服跟我说,我会负责。”
“医院里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找我。”
最后一条是中午发来的。
“明晚有空么?一起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