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还以为贵人们说话都是文邹邹的,这才真是为咱老百姓着想的好皇上哩。”
“嗐,不说贵人们了,咱庄这几位读书的老爷们说话咱都听不懂!再看看人家圣上,天下第一等金贵人,讲得反到是咱庄稼人爱听的话!”
“可不是咋地,去年俺就说这圣上一登基就减赋税,是真心实意为咱百姓想的好皇帝,是真龙天子!
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家里有几个破亲戚说了几句胡沁的话,就敢满口造谣了,也不怕龙王爷给他抓走喽。”
“是哩,族长说的对,要是搁前朝哪个敢胡说一句,早就被灭了九族了,俺现在看呐,咱这圣上哪儿都好,就是太仁义了!”
“对对,以后要是谁再胡说八道,听那些没边子的瞎话,俺就第一个骂回去!”
以往庄子有几个仗着自家在京城世族中有做妾做工的人家,平日里都是趾高气昂,没少在庄子里传关于新帝的零碎话,虽不敢明着说,但暗暗传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现下这几人都灰头土脸的缩着,生怕旁人看见他们,准备偷偷溜着院墙出去。
老族长掀起眼皮,慢悠悠的开口:“好了,都听俺说几句。”
人群一下子静下来,准备溜走的几人也只得缩手缩脚的站住。
老族长颤巍巍的站起来:“老头我今年八十有三,没啥长处,就是活得久,见得多。”
“咱太祖立了大晋时候俺刚满八岁,那八岁以前都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没吃过一顿饱饭,今天这个节度使当皇帝,明个那个将军当霸王,别说种地了,活命都难呐!就咱这田家庄,你们太爷爷太奶奶那辈,谁家没让饿死打死几个人。”
“后来太祖平定天下,立了大晋,咱这日子才算安稳下来,到太宗时候日子更好了,能吃饱饭喽,现在更不用说了,家户里有余粮,虽说北边还有蛮子不安分,每家得出人去戍边,可比起以前好多少了是不是?”
“可我看这日子越过越好,有些人里心思也越来越多喽。老头我就是个庄稼汉,一辈子种地,不懂啥圣贤是非,俺就认准一条,能让俺家里人吃得饱、住得暖皇帝就是好皇帝,你管人家年不年轻、好不好看?
你管人家写不写字生不生娃?你自己娃都管不住你还想管别人?你咋不上天咧!”
老族长缓了口气,最后说道:“以后该读书的读书,该种地的种地,谁要是再闲着乱说让老汉我听见一句不像话的,头一次去祠堂跪三天,再一次就送官去,到时候进了监牢也好,被除族也罢,可别说我不讲情面!俺们田家庄可不养那些黑心肝的货!”
庄里人都齐齐答应,那几个准备溜走的人更是头都快缩到脖子里了,老族长暼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这才又让人扶着走了。
老族长一走,有的人心满意足的聊着说着回家,也还有人一脸好奇的围着田老汉问这问那,趁没人注意那几个在墙角缩着的人赶快蹑手蹑脚的走了。
其中两人回到家中赶紧关了院门房门,夫妻俩缩在黑漆漆的屋里盘算。
“他爹,俺看族长这次是动真格哩,以后是不敢再说那些话了,给多少钱俺都不敢说咧。”
一脸刻薄相妇人小声说着,正是平日爱在庄里搬弄是非的张二娘,她去床头柜子里摸出两个银元宝,恋恋不舍的看了又看,还是咬牙拿了出来。
张二娘的丈夫是个脸色黑青的干瘦男人叫孙青的,也一脸肉疼的看着元宝,最后还是接了过来:“中,明个去城里找俺妹子,先问问话吧。”
从打去年他那在宁王府做丫鬟的妹子让他干了这活,只要在庄子里随便说传几句就能拿钱,他们两口子可没少捞钱。
一开始他们也不敢说,后来一看这钱不仅多来的也容易,也没人来管,他俩的胆子就大了,不仅把他妹子教的话传出去,自己还编著乱说。
本想着是一条动动嘴皮子就能发财的门路,俩人拿这钱吃香喝辣,家里娃子也吃穿比旁人好,两口子不免飘起来,平日里颇有些比庄里人高一头的感觉。
直到今日这事。
老族长的一番话分明就是说给他们听的,无论是跪祠堂还是进监牢或是除族,哪一个都不是开玩笑的,夫妻两人心里边攀高附贵的火也被迎头浇灭了。
孙青虽舍不得元宝,更舍不得自己的命。
他今个也隐约明白了,有些事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真要说这话就能赚钱,那位宁王爷自己咋不出来说呢?
但这话他绝对不敢再乱说,连先前是谁叫他说那些话也不能说,否则指定是自己下场更惨。
两口子面面相觑的坐了一会,直到儿子在院中叫着饿了,才勉强应了,提起精神去做饭。
只是这饭再不像往日那般顿顿大鱼大肉,甚至连寻常人家的饭菜也不如了。
不仅仅是田家庄,京城内外百姓,乃至大臣贵族,只要家里有人参与了昨日的祭典,都在或明或暗的议论此事。
不管是祭坛之上的异象,还是神乎其神的书法,抑或圣上对臣民格外亲切和善的态度,都为茶馆书院、街头勾栏增添不少话题。当然了,听者有信的,自然也有不信的。
但总体上这位登基一年多的新皇风评终于大为好转——也可能是之前实在差劲了,总之在京城周边,赵瑜的昏君形象终于一点点的洗白了。
身在宫中的赵瑜自然不知这些,但大致也估摸出和祭典那天的时有关,每天喜滋滋的看着进度一点点提升,虽然一天没多少,但相当于躺着白赚的。
而且柏清宇也真如之前说的那般,把上午的课改为隔天一次,赵瑜一下子感觉轻松了不少,每天都心情不错。
不仅如此,早朝时之前那些不大待见他的老臣态度也有所好转,虽然没说什么好话,但也没了之前那样见了他就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赵瑜也就很知足了。
只是放在暗格里的纸条依旧没动静,不过既是那人故意放的画,那他总有自己的目的,定会再找机会出现,赵瑜便也不着急去想这事。
第38章
这么乐呵呵的过了几天,一日天气大好,难得的又没有风,宫里宫外一;
这么乐呵呵的过了几天,一日天气大好,难得的又没有风,宫里宫外一派花红柳绿,春光绚烂……
正巧赶上下午有骑射课,前段时间为准备祭典也好久没去了,今个风和日丽的,赵瑜便兴冲冲的换上骑装,准备再去策马扬鞭……啊不,去溜溜他可爱的小棕马。
虽也断断续续上了几节课,赵瑜目前的骑术依旧停留在马溜他的阶段,没什么长进。
骑射师傅一见他去心情也很复杂,一方面欣慰赵瑜肯来上课,另一边又提心吊胆怕他出什么意外——这位祖宗是真没什么天赋,偏生还特喜欢骑马。
见他进来,都不用吩咐,骑射师傅就让人把小棕马牵来了。
赵瑜特开心的上去给马顺顺毛,小棕马也很亲热的蹭着他的手。
赵瑜伸手比了比:“朕怎么觉着它一直没长高啊?饲料没喂饱吗?”
骑射师傅解释:“这是大理进贡的矮脚马,本身就这么矮,不会再长了。”
他又指指不远处的一匹高头大马:“像那匹大宛马就长得很快,几个月前还和这匹一般高,但长着长着您就骑不上了,不适合给您骑。”
长着长着就骑不上了……
得,非要问这自取其辱的问题干嘛。
赵瑜悻悻哼了一声,也不得不向现实屈服,骑着小棕马慢慢溜着。
此刻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校场地上满是嫩绿青草,一片绿意中间或有几点或红或蓝的小花,随着马蹄踏过微微摇曳。
校场周围是一排西府海棠,红色花苞与已开放的粉色花朵交杂,引来不少蜂儿在指头花间,一派热闹景象。
赵瑜打着马从海棠花下走过,恰好一阵微风拂来,散落的花瓣如雨般飘落在他身上脸上,连小马也打了个喷嚏,惹得赵瑜抬头往海棠去看。
沈赫一行人路过校场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海棠花雨下华服少年仰首张望,几片花瓣沾落在他发间,眉眼似漆,烂漫天真,几似画中人。
沈赫让一队禁军立在场外,只带了一位副将进去。
“那位是谁家郎君?”
沈赫身后之人看向那边,他是随沈赫从边境归来的副将牛千里,也是沈赫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沈赫还未来及回答,赵瑜就瞅见他了,人还没过来就开心的喊:“表兄你来啦!”
说着就策马小跑过来,唬得宫人们和骑射师傅在后面一路追。
幸而赵瑜上了这么久的骑射课,这点功力还是有的,马儿稳稳的跑到沈赫面前站定,他本想帅气的翻身下马展示下骑术,结果踩着马蹬的腿一软就要从马背跌下。
赵瑜心道要丢人了,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感受着身子往下掉,幸而最终接住他的不是草地。
早在赵瑜往下掉的那刻,沈赫就长臂一捞,顺势将他拦腰抱住。
感受到身子跌入一个有些硌人的怀抱,赵瑜呲牙咧嘴的睁开眼,入目便是沈赫紧张的俊眼。
“有没有伤到哪里?”虽接住了赵瑜,沈赫还是自责不已,“都怪我没扶住你。”
因靠在他怀中,沈赫的声音通过胸膛震荡传在赵瑜耳中格外低沉,有种与平日爽朗不同的别样感觉,跟低音炮似的,就……听起来还挺性感的。
特别这声音再配上他那阳光帅气的颜,赵瑜居然有种被撩到的感觉。
淦……自己不会真的弯了吧……
赵瑜窘了两秒钟,意识到自己还被沈赫公主抱在怀里,赶紧挣扎着要下来:“没、没事表兄,是我自己没站稳,怎能怪你呢。”
沈赫还不放心他下来,赵瑜只得小声道:“表兄你身上的盔甲太硌了……”
沈赫俊脸一僵,这才手忙脚乱的把赵瑜放下。
一旁的牛千里松了口气之余也暗暗纳罕,就是上阵杀敌他也从未见沈赫紧张过,而且这位小郎君好看是好看,也太弱不禁风了点吧?
不过,刚刚他叫沈赫什么来着?
……表兄?!
那他岂不是——
正当牛千里瞪大眼睛之际,张德福他们也跑过来了。
“哎呦我的祖宗诶,您可要把老奴吓死喽!”
张德福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官家,您就当心疼心疼老奴,莫再这样跑了!”
骑射师傅也在一旁擦着汗欲言又止,得亏刚才这位郎君接住了,不然他真得提头去见柏相喽。
他也真是没辙了,这都最温顺最矮的马了还能出意外,再不行只能他亲自上场给赵瑜当马骑了。
赵瑜也觉得自己冒失让众人担心,他身份尊贵,就算是自身的错导致受伤周围人也会跟着挨罚,歉意道:“是我大意了,日后再不会了。”
他言辞恳切,只是神色中不免带出些失落,看来策马扬鞭肆意奔驰的愿望是他实现不了喽。
张德福欣慰又心酸:“老奴并不是拘着您,也不是怕挨罚,只盼您身子骨好好的,莫出一点闪失。”
赵瑜是皇帝,更是他看大的孩子,虽也顽皮过,但近来是愈发懂事用功,更体恤宫人。
他也瞧出来赵瑜最近挺喜欢骑马,只是赵瑜自小身体就不好,他也只能在旁劝着。
骑射师傅也在旁喏喏道:“是臣授课不精,没教好陛下骑术,请官家责罚!”
“与师傅无关,我自己的斤两我清楚……”赵瑜揉了揉被硌疼的腰,又给小马顺了顺毛,见他们都一脸紧张,只得妥协道:“好了,今个就到这儿吧,回宫罢。”
骑射师傅这才行礼牵着马退下,心中对赵瑜的观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他当时看赵瑜掉下来也是一身冷汗,这是他的骑射课,要是伤到了这位他最轻也要被降职罚薪的,没想到赵瑜居然没有丝毫迁怒与他。
而且这些天赵瑜除了偶尔任性一下,平常也很随和,丝毫没有旁人说的那般喜怒不定。
想到今日坊间传言,骑射师傅暗暗点头,大晋又出一位通达事理的好皇帝也说不定呢。
沈赫仍不大放心,若不是有旁人在恨不得上下检查一番,赵瑜看他的紧张模样不免一笑,故意转移话题:“表兄这是上任了?那今后我可就全靠表兄啦。”
“昨天刚到任……”沈赫神色认真:“你放心,我在一日便护官家一日周全。”
末了又忍不住叮嘱:“日后想骑马便唤我来,臣陪官家一起,莫要再如今日这般了。”
见赵瑜点头答应他才憨憨笑了,本想抬手帮赵瑜取下头上花瓣,又顾忌四周之人,抬到一半又尴尬的把手转自己头上挠了挠。
一旁的牛千里看得直咋舌,眼前这个啰里啰嗦的憨货当真是他熟悉的沈将军吗?
赵瑜也注意到沈赫身后这个表情丰富的壮实汉子,道:“这位是表兄的同僚吧?”
说着还对牛千里笑了下,不出意料的这位糙汉子被这笑容晃花了眼,被沈赫凉凉暼了一眼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倒头就拜,声如洪钟喊:“俺、不是……臣牛千里见过圣上!”
他这气势不像是行礼,倒像是战前叫阵,何况除了正式场合大晋一般也不行跪礼,他这五体投地的倒把赵瑜吓了一跳。
沈赫在旁尴尬的轻咳了声:“他是臣的副将,在边境时便跟着我的,作战英勇杀敌无数,就是……头次得见圣颜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