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赫憨憨一笑:“好,那就都拿来,你不生我气便好。”
赵瑜笑着让他进来,又想起沈赫昨天刚到任应还未见过柏清宇,便与两人介绍。
自沈赫进来柏清宇就冷眼旁观看二人的互动,此刻才放下玉梳,淡淡道:“听闻沈小将军天生神力英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与常人不同。”
沈赫也收起先才的笑容,板板正正行了个礼:“沈某自小也听得柏相贤名,家中长辈常教导我们这些小辈要以您为楷模。”
他这态度甚为得宜,就是心中兀自不爽——将军就将军,干嘛要加个小字?
……小辈?
柏清宇本是神色淡然,听了沈赫的话长眉微挑,这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沈赫,倒并未说什么。
赵瑜也想起沈赫小时也是见过柏清宇的,便笑道:“我也想起来了,那时父皇常在咱们面前夸柏相来着,说咱几个兄弟加起来也比不上柏相三分才干呢。”
打小柏清宇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在他那一代乃至往后一代都是最优秀的存在,每个大晋贵族子弟小时候都被和柏清宇比较过,连皇子们也没能逃脱。
“柏相今晚也别走了,晚上咱们一道用晚膳吧。”
两条金大腿终于聚齐,赵瑜心情大好,极力想要搞好大家的气氛,“表兄觉得如何?”
以后这两位文治武功,都是大晋的柱石,若再能关系融洽、你唱我和的,岂不是又能成就一段将相和的佳话!
赵瑜越想越觉得可行,丝毫没察觉到他未来两位将相之间微妙的氛围。
自打刚才看到柏清宇,沈赫便一直提着警惕,现下同赵瑜的二人晚餐变成了三人行,心中自是不愿,却不好未表现出来:“陛下高兴便好,我都听你的。”
说罢大方含笑看向柏清宇,两人对视片刻,柏清宇方答了声“好”。
这样就对了嘛!
赵瑜随手拿了条发带将乌发束住,又喜滋滋的唤宫人传膳,犹豫了一下又让备些酒来。
他酒量是不好,不过今个也算是好日子,再说就算喝多了也是在自己宫中,身边两个又都是最信任之人,能出什么事呢。
而且喝了酒他体内的寒气也能被暂时驱散一些,少喝一些应该没问题。
不一时宫人们将酒菜摆好,赵瑜他们先净了手,依次入座。
赵瑜亲自用公筷给左右二位夹了几样菜,非常的雨露均沾了:“今天就是寻常家宴,柏相和表兄皆是我最亲近之人,不用讲究那些虚礼了。”
他嗓音中还带着些许少年的稚嫩,夹起菜来也不甚熟练,却又一本正经的分外认真,本想帮他的沈赫便也坐定,温柔带笑的看他开心忙活,赵瑜也自然的回他一个笑脸。
柏清宇静看两人的互动和沈赫略带挑衅的神色,面色不变,只执箸把赵瑜夹给他的菜慢慢吃下。
赵瑜特意吩咐的硬菜坑羊泡饭也上来了,整整一头羔羊要两个宫人合着才抬了过来,因太占地方便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这坑羊油脂焦香,色泽油亮,浓郁的香味一下充斥在殿中,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赵瑜先前把布菜的宫人遣出去了,说要他们三个安生的吃顿饭,这会看着整头羊犯了难,想着要不要再把人给叫回来。
沈赫长臂一挥挽了挽袖子道:“不必叫人,这活儿我最擅长。”
他拿起分肉的短刀随手挽了个刀花,对着羔羊略一比划垂直切入羊腿根处,又用刀沿着腿骨转了一圈,整条羊腿便轻松的卸了下来。
赵瑜“哇”的惊叹出声,菜都不吃了,兴致勃勃的看着沈赫又用刀刃“刷刷刷”几下,羊腿上的肉便被齐整整的片了下来,厚薄均匀,每片还都连皮带肉,有脆有嫩,不一时便切了两小盘。
“西北之地民众多食羊肉,逢年过节我们常烤羊来吃……”沈赫擦了擦手,将一盘放到柏清宇面前,他则与赵瑜同食一盘,“军中自然比不了御厨精致,只简单烤了便吃,不过与军中兄弟一起大漠黄沙烧酒烤肉,倒也痛快。”
看赵瑜羡慕的眼神,知他喜欢听宫外的事,沈赫又讲道:“牛千里那厮一人便能食一条羊腿,还要去抢旁人的,有次我们就故意背着他偷偷烤羊,吃完又把羊骨埋土里,结果他硬是闻出来味儿了,跟练蛤蟆功似的撅着屁股找了半晌,硬是把骨头又挖出来,可是气坏了,晚上硬是多吃了三碗饭。”
赵瑜乐的不行:“那今晚他的气估计能消了,张德福说足足送了三头羊过去呢。”
沈赫哼了一声:“不用理他,每日的份例别人都吃不完,就他不够吃,再由着他吃刀枪都扛不住了。”
“我们武将都是粗人,最要紧是把武艺练好方能上阵杀敌,只空有一身力气罢了……”
话音一转来恭维柏清宇:“比不了柏大人这样的文人雅士,只需在朝中办公,即便是年老体弱些也无妨碍。”
这话虽是恭维,柏清宇却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放下筷子道:“小将军自幼一身神力,如今更是朝中最年少的三品将军,京中有女儿家的世族可都眼热的很。”
沈赫脸色一变,就听柏清宇继续道:“小将军可要好生挑选,早日成婚也是了却国公爷的一桩心事。”
赵瑜正在旁吃的满嘴是油,忽这话题就转到催婚了,想不到柏清宇还有这么八卦接地气的一面,不由大感稀奇。
再看也是沈赫一副被噎住的表情,便也忍不住逗他道:“好呀,表兄要是看上哪家姑娘就和我说,我亲自给你们赐婚。”
“啪——”
沈赫手中筷子齐生生被折断了,赵瑜看他怔愣又委屈的样子仿佛看到当年被催婚的自己,哈哈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他拿起酒壶给沈赫倒上酒:“这种事也急不得,要遇上心仪的人才好,若随便成婚也是平白耽误了人家姑娘。”
沈赫这才心情好了一点,拿起酒杯喝下,却不再把话题往柏清宇身上引,只说些江湖军中的话与赵瑜听,不知不觉便将赵瑜的注意引去大半,柏清宇坐在一旁倒似是被忽略了。
然柏清宇也并不打扰两人的话,只在一旁静静听着,一面将赵瑜喜爱的吃食夹到他的盘中,赵瑜边吃边听,无比自然的接受着柏清宇的投喂。
直到上了汤柏清宇打试试温度可口便给赵瑜舀了一勺,赵瑜丝毫没觉得不对,张嘴便就着吃了下去,到咽下去才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什么,一下呛得咳嗽出来,沈赫也脸色一变。
沈赫生性豁达,除了上阵杀敌从未对谁有过不喜,但自上次他听赵瑜梦中说出柏清宇的名字,心中便隐隐对他生出些敌意。
今日从见到柏清宇给赵瑜梳发起,沈赫便对他起了防备之心,虽他一直是谦谦君子模样,赵瑜对他的态度也无甚异常,但沈赫对柏清宇的防备却愈深。
第41章
那阿瑜对他到底……
“咳咳……我自己来就好,怎能劳烦柏相……那阿瑜对他到底……
“咳咳……我自己来就好,怎能劳烦柏相……咳……”赵瑜就算是脸皮再厚此刻也老脸一红,从小到大他只被家中长辈这么喂过,却听柏清宇慢条斯理道:“无妨,上次陛下醉酒,臣也是如此喂的醒酒汤。”
赵瑜:“……”
这是啥时候的事?!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然而很快的他就意识到是哪次了,不仅如此还连带着又想起了那个梦,整个人就更不好了。
赵瑜都不敢再想那天自己还干啥出格的事了,反正今天酒是绝对不敢喝了。
他下意识的把酒杯推远一点,心不在焉的舀着汤往嘴里送,也因此错过沈赫和柏清宇间剑拔弩张的对视。
二人在各自领域均是立与顶端之人,也最熟悉对方眼中的笃定和势在必得。
短暂对视后两人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安静。
身为食草动物的赵瑜敏锐察觉到两位金大腿似乎有些不对劲,虽然他没搞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不妨碍他发挥求生欲。
他小心放了勺子观察下沉默的两人,试探着转移话题:“那个,过几日母后要办赏花宴,柏相和表兄若有空了便也过来吧。”
“上次父亲入宫姑姑也说了此事,我自是会去的。”沈赫露出回忆的神色,“姑姑最喜养花,小时倒是每年都要办几次赏花宴的,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柏清宇指尖微动,却并未直接答应,只道:“最近政事繁多,若那日得空了臣便过去。”
照柏清宇不喜与人接触的性格,赵瑜本也没指望他会答应,闻言倒也不意外的点点头,偷偷的松了口气。
经过最近的接触,赵瑜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对柏清宇又敬又怕,已然把他划为最可信赖之人,与沈赫相处时他更是轻松自在,如邻家哥哥般亲和又阳光。
两人都是赵瑜最亲近的存在,今日赵瑜也有意想拉近他们的关系,可两人虽没表现出来,赵瑜却隐约觉得他们好像……气场不大合。
明明单独和他们一起时候赵瑜都感觉挺好的啊,怎么聚到一起反而……让他感觉气氛有点紧张?
难道是……一山容不得二虎?
沈赫虽然年轻,官阶也没有柏清宇高,但他身为沈家嫡子以后也是要承袭镇国公的爵位,因此两人身份家世旗鼓相当。
若轮能力,两人也是同龄人中最顶尖那一批,两强相遇,很难不分个高下吧?
赵瑜觉得自己真相了,一定是这样的!
自认为找到两人气氛不合真相的赵瑜接下来化身交际花,周旋在两位大佬中间努力盘活气氛,给沈赫倒完酒必定再给柏清宇满上,他们俩人给夹的菜也都一并吃下,丝毫没有厚此薄彼,非常的雨露均沾了。
一顿饭吃下来赵瑜被两人投喂的滚瓜肚圆,暗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单独请他俩吃饭了——抱大腿真是太难啦!
偷偷揉了揉肚子,在沈赫又一次给他夹了个虾仁后赵瑜忙不迭的摇手想要拒绝,结果一张嘴就打出一个又响又长的嗝来。
赵瑜:“……”
沈赫哭笑不得道:“吃不下就不要吃了,别撑坏肚子。”
赵瑜尴尬点头,想说话张口又打起嗝来,还是那种连绵不绝一会儿一个的。
沈赫也顾不得笑了,倒了茶来让赵瑜喝下,结果喝了两碗也没止住,反而更觉得撑了,看沈赫还想继续倒水,赵瑜赶忙摆摆手。
不行了不行了,本来这嗝就止不住,再喝水他就成喷泉了!
关键时刻柏清宇起身附到赵瑜耳边说了几字,像被按下开关似的赵瑜一下子不动了,却听沈赫惊喜道:“好了,止住嗝了。”
赵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嗝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顾不得这些,惊疑不定的看向柏清宇,只听他道:“臣听闻打嗝时若受到惊吓,便可询速止嗝,果然有效。”
岂止是止嗝,他气都要止住了好嘛!
赵瑜内心比坐了过山车还跌宕起伏,他就说柏清宇怎么会同他讲那样的话!
脸红红的看住柏清宇似笑非笑的眼眸,赵瑜是真没想到柏清宇居然还有这么……
调皮的一面,他才不承认刚才他居然相信了……还有一点点欣喜——才怪!
沈赫神色不虞的看向柏清宇,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声音虽小他却听得一清二楚,刚刚柏清宇分明说的是“臣心悦陛下。”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赵瑜并没生气,再回想从今日他见到两人的种种举动,沈赫对柏清宇的警惕不满升到了顶端,一脸不爽的瞪着他。
“陛下既好了臣便先行告退……”柏清宇并未继续打趣,他已得了想要的反应,再过了反而不好,“还有些临时的文书未处理,臣还需回去一趟。”
赵瑜听了果然不再纠结刚才的事,道:“那你去忙吧。”
说完不禁惭愧,要不是自己无能柏清宇也不用这么辛苦,又赶紧关切道:“忙不完也别熬夜,身体要紧。”
柏清宇颔首答应,又转对沈赫道:“文书中恰有些与西北军务有关,沈都护对西戎最是熟悉,可否与柏某同去参详一二?”
沈赫下意识的就想拒绝,好容易今晚与赵瑜一起,他才不想跟这个假正经的柏清宇一处。
然沈赫话刚要出口,转念一想若他拒绝,岂不是显得他贪图安逸殆于政事,更能衬出柏清宇夜以继日孜孜不倦,登时话在嘴里硬生生转了个弯,利索应道:“好。”
赵瑜欣慰又感动:“如此便辛苦柏相和表兄了。”
为表关怀赵瑜亲自把人送出殿外,目送二人离去才又开心回去。
一晚上的力气没白费啊,一旦这两位强强联手那他洗白躺赢就指日可待啦!
赵瑜当晚是睡了个好觉,却不知沈赫硬熬着“陪”柏清宇加了一夜的班。
一开始沈赫确有和他较劲的念头,然真的说到西北军务时便不自觉认真起来,特别是柏清宇的很多见解都眼光毒辣,直戳要害,完全不似从未去过边境的文官,更像是临于阵前运筹帷幄的将军。
虽自小便听长辈夸赞柏清宇,直至今日沈赫才真正认识到此人才智,确是百年难遇。
晨曦穿过窗栏打到桌案,沈赫这才惊觉夜已过去。
柏清宇推开窗,微冷空气袭入冲散了室内残余的暖意。
“西戎立国百余年从未绝了南侵的念头,大晋苦其久矣。”柏清宇远远看向窗外的春树朝阳,似自言自语,又似说与沈赫。
“西戎灭,大晋安……”沈赫喃喃念出这几字,“太祖在时便立下这桩誓愿,先帝亲征两次未成,我数位叔伯也战死边境,百姓更年年遭受侵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