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惊得一头冷汗,好在反应过来的侍卫一拥而上将剑夺下,赵珂那一下也用尽了力气,重新躺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好在是没再折腾。
宁王一阵后怕,对侍卫道:“快把世子扶到榻上歇息,轻点轻点——”
侍卫们依言行事,他们也摸索出来规律了,这世子是痒一阵疼一阵疯一阵,中间再安生一阵。
发作时状似厉鬼要死要活,神智也似乎不大清晰,中间一段不发作的时候看起来倒还跟常人一样,只是也昏昏沉沉,不甚清醒。
宁王压下心中焦急,趁这个空隙凑过去问赵珂:“珂儿,你快告诉父王到底是谁要害你,父王定把他抓来挫骨扬灰给你报仇!”
赵珂来回折腾了几次,这会虽暂时平静下来也是双眼紧闭脸色青白,像死人多过活人,对宁王的话无甚反应,只偶尔条件反射的哼哼几下。
宁王无奈,只能背着手吩咐先趁这会给他清洗一下,最少看起来还像个人。
正这时宁王的心腹周管家跑进来报乌卢找到了,宁王精神一震,赶快让请进来。
结果周管家迟疑道:“回王爷的话,恐怕……得抬进来,乌先生被人打伤,看样子还伤得挺重。”
宁王实实在在愣住了,这乌卢虽只是个药师,但他出身江湖且好像有些仇家,往日总小心谨慎,毒粉毒烟不离身,武功也不差,能伤到他并非易事。
而且恰恰在这个关窍被打伤……
宁王感觉到一丝异常,但眼下情形也容不得他细想,问:“那他人还清醒吗?”
管家点头:“倒是还清醒,不过除了外伤似乎还受了内伤,短时间是好不了了。”
“那便先把他抬进来吧。”宁王摆摆手,眼下先给赵珂看病要紧,其他的以后再说。
不一时乌卢被放在担架上抬了进来,他虽常年脸色苍白,但此刻面如僵尸嘴唇乌青,身上黑袍残破不堪,更有一只手以诡异的角度耷拉着,只靠一层皮连在胳膊上,腕骨碎片沾着血滴在地上,竟是被人硬生生掰断了。
宁王脸上肥肉抖了一抖,他虽恶事没少做,但自诩是文雅人,见血的事都让手下去干,还没怎么见过这样血腥场面。
“你怎么成这样了乌药师?”宁王皱着眉问,“伤你的可是你以前的仇家?”
乌卢有气无力的点了下头,张嘴想要说话却又咳出一口乌血,差点就喷到宁王身上,继而又像不要钱似的一口接一口往外呕血,里面还似乎夹杂着些什么血块——
要不知道是吐血,宁王都以为他这是喝多了往外吐毛血旺。
一脸惊恐的往后闪,宁王一时有点迷惑是该让他先救儿子还是先救他,毕竟这位看起来似乎比赵珂还要惨。
“咳……乌医师,要不先给你请位大夫瞧瞧?”
宁王有些犯嘀咕,都这幅模样了还能给别人瞧病?别没给赵珂看呢他自己先一命呜呼。
不过这乌卢倒很有些职业素养,他一面咳血一面摆着那只没断的手,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断断续续道:“我还死不了,先给世子诊治要紧……咳咳……”
宁王犹豫一瞬,现下也没有别的人选了,便摆手让他们把乌卢抬到赵珂塌旁。
问过赵珂症状后乌卢神情一变,又勉强直起身子给他身上检查一遍、诊了脉,半晌才收回手,耷拉着头不出声。
宁王急了,在旁问道:“乌药师,世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乌卢慢慢抬起头,刚刚被打成那样他还颇为镇定,此时眼中却满是恐惧。
宁王再三催促问询之下,他才用嘶哑如沙砾的嗓音道:“世子是中了一种毒药。”
他说出一个生涩难懂的名称,且用的并不是大晋通用之语,宁王也没听出个所以然,不过看样子乌卢是知道这种药的,赶紧道:“药师既知道这毒,便请赶快解了此毒吧!”
乌卢依旧沉默不语,宁王焦急的直打转道:“可是有什么难寻的草药?乌药师只管告诉本王,哪怕是要人的心肝,本王也定给你寻来!”
又咳出一口血,乌卢扯出一个诡异笑容,缓缓道:“王爷说对了,要解此毒确实要用到人的心肝。此毒有九种毒物在其中,调制时每种毒物放入的顺序不同,其解药也会不同,故而有两种解法,若知其配方顺序便可极易配得解药,若不知道配方顺序,呵呵……要么一种种来试,只是世子怕是撑不了那么久,要么……”
乌卢眼神飘忽,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就要用至亲之人的心肝做引,如此则无需在意其配方顺序,只将解药随意配好饮下既可痊愈。”
乌卢直直盯着宁王眼睛,只看得他脊背发凉,一字一句问:“王爷可还要再救世子吗?”
他每说一字眼中疯狂就越盛,到最后几如要吞人肚的恶鬼。
宁王骇得后退几步,被赵珏扶住才堪堪跌坐在乌木靠椅上。
他下意识想去斥责乌卢胡说八道,可心内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乌卢的话是真的。
“非得至亲之人吗?”宁王艰难吞了下口水,又似想起来什么似的蓦然提高又压低嗓子问:“是不是只要有血缘关系之人便可?表亲、兄妹……娘亲的,可能用?”
在乌卢说出要用至亲心肝作引之时,一屋子人都觉得他是疯了,而当宁王问出这句话后,众人愈发骇然。
跟在宁王身边的赵珏更是一个哆嗦,战战兢兢的悄悄往后退去。
乌卢如看笑话般看着宁王,连身上所受重伤的痛苦都忘了,他“呸”的吐了一口血,桀桀怪笑两声道:“此毒父可救子,子可救父,母可救女,女可救母,其他人是不行的。不过……虽然不能彻底解毒,那些只要是有血缘的亲属也能缓解毒发,他们一人的心肝可给世子暂时压制住毒性,王爷……可想清楚了?”
宁王紧捏着椅子扶手一言不发,周围人也大气不敢出一口,虽满屋的人却死一般寂静,只能听到乌卢粗沉的喘息和赵珂无意识的。
忽而,赵珂猛然睁开眼睛,亢奋而病态的环视四周,猛然跳了起来,众人反应过来他是又发作了,连忙七手八脚将他按住,这才打破了那一片寂静。
宁王定定看住狂乱的赵珂,抽搐了下嘴角,扯出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良久幽幽开口,却是唤了声赵珏。
双腿一软,赵珏登时跪了下来,往前跪走几步扑住宁王的腿喊:“父王你可不能信他,这世上哪有人能想出如此阴损逆伦的毒药?这、这毒医分明是想谋害咱们的性命呐!”
宁王平静道:“放心,还轮不到你。”
见不是要自己的命赵珏刚想松一口气,又听宁王森森道:“去把茉娘带过来。”
赵珏一下定住,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行父王!不行……”
他生性懦弱从未敢反抗过宁王,此时也是情急之下第一句大声喊了出来,之后便又放低声音苦苦哀求:“父王,下月莫娘就要与我成亲了,不能是莫娘啊!”
莫娘是卢氏庶妹的女儿,她娘亲去世后便被寄养在宁王府,生的温柔貌美。
卢氏本是打算让外甥女嫁给赵珏做妾,以更好巩固她在府中地位,结果赵珏倒真与她情投意合,只等着将她纳进房中。
如今见宁王竟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让赵珏如何不慌?
第67章
宁王少见的没冲他发火,而是温和道:“珏儿,父王也不想宁王少见的没冲他发火,而是温和道:“珏儿,父王也不想如此,可你二弟若能多撑些时间,乌药师便能配得解药,难道你想要父王来做这事?”
赵珏一时卡壳了,他仓促看了眼陷入疯癫的弟弟,又望望宁王,理智上知道哪里不对,可他就是想不出驳斥的话,只能一遍遍重复着:“不是的父王,一定有别的法子,我这就去寻名医来、这就去……”
宁王截住他的话,蛊惑般徐徐道:“等此事过去父王便去奏请陛下,把世子爵位改传与你,如何?”
赵珂止住了话,神色中出现一瞬动摇,不过很快他就摇了摇头:“我要莫娘不要爵位,爵位理应就是二弟的……”
他抓住宁王的手还想再劝:“父王,一定有别的法子,这庸医分明是想谋害咱们性命呐!”
宁王却已丧失了耐心,低骂一声妇人之仁,一把将赵珏甩开,吩咐周管家把莫娘带来。
赵珏顾不上狼狈爬起来想阻拦,但侍卫们皆不敢理他,转身就往外走。
正此时又有一仆妇慌慌忙忙进来禀告,说胡月茹姐妹两个下午说在房中歇息,不让人打搅,结果到晚膳时去叫了几次也没人应,她们进去一看这才发现两人不在了。
这可真是火上浇油。
宁王焦头烂额的怒斥:“为何现在才来报?”
那婆子正是伺候胡月茹的李婆婆,她结结巴巴道:“那、那两位姑娘平日就爱自个儿待着聊天说话,惯不爱让我们去近旁伺候,往常也有在房里待到晚膳才叫我们的,故而没发现……”
她说话紧低着头,饶是如此宁王还是闻到一股浓烈酒味,登时明白怎么回事,一脚将她踹翻在地:“没发现?我看就是别人把王府的大门偷走你们也发现不了!还不说实话!”
李婆子被踹的翻白眼却也不敢叫,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下、下午时候姑娘说我们平日辛苦,让厨房做了饭菜又赏了好酒,让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上座尽情吃喝,小人嘴馋多喝了两盅,结果回屋就醉倒了,刚刚才醒来,结果两位姑娘就不知道去哪儿了!王爷息怒啊王爷——”
宁王心中咯噔一下,当下也顾不得这烂摊子,转身就要往王府后院急走而去,结果刚出房门就听外面一阵混乱,还有几个丫鬟慌慌忙忙往后院跑,见了宁王也顾不上行礼。
宁王随手抓了一个问是何事,那小丫鬟惊慌道:“王爷不好了!有人带着几队官爷闯了进来,嚷着要拿人办案!”
话还没完就见一队衙役气势汹汹的直直而来,自赵珂发病来一直都萦绕在宁王心头的违和感此刻终于画上圆圈。
“原来如此,呵呵……”
宁王兀自森笑两声,放开那小丫鬟,整整衣冠淡定立在原地,等着那些人过来。
一片混乱之中,谁都没注意到,眼看着半死不活的乌卢居然挣扎着起来,悄悄隐到角落中。
且说领头办案的正是冯远真,宁王见了他冷哼一声,道:“原来是冯知府,这深更半夜带人闯进王府,难道想谋刺本王吗?”
冯远真让手下站定,不卑不亢道:“宁王爷误会了,冯某只是接到有人状告宁王府与拐卖、杀害女子,以及京中女眷发疯等案有关,故而前来查案。”
“大胆!谁给你的胆子来诬蔑王府!”
宁王上前一步呵斥,又向皇宫方向拱手道:“我乃先皇所封一等亲王,岂容那些草民随意构陷?本王这就进宫去觐见陛下,来告他个以下犯上、不敬皇亲之罪!”
宁王愤慨非常,转身就唤人去准备轿辇,暗中却对周管家使了个眼色。
周管家会意,趁众人不备慢慢往后院退去。
“王爷不必麻烦,陛下已知晓此事……”冯远真从怀中取出令牌恭恭敬敬的捧着,“陛下有令,见此令牌如见陛下,令我等仔细查案,不得有丝毫含混懈怠。”
见此令牌宁王愣了一愣,他先才只猜测是柏清宇要对付他,还想着如往常一般进宫去找赵瑜,难道此事……
“王爷放心,若此事实属诬告,冯某必将诬告之人依法惩处,定不会污损王府名誉……”冯远真道,“可若所告非虚,本官也定秉公办案,不敢有负陛下所托!”
说完这些冯远真神色一肃,一挥手道:“去给本官仔细去查!有可疑之人之物立刻拿下!”
众衙役齐齐应是,宁王回过神来,大叫一声:“慢!”
“我宁王府乃一等王爵,即便有陛下令牌,你这三等知府小官有何资格来查我王府!”
宁王声色俱厉喝道,王府中一众侍卫也皆围堵住冯远真他们。
“那老夫可还够格?”
两方僵持间,一个蓄发皆白的身影越众而出,拄着一根乌木拐杖步幅缓慢却别有威严之感。
“皇、皇叔!?”
宁王一下子卸去强硬之色,甚而带上了畏惧,“您老人家怎地来了?”
“呵,宁王爷还记得我这个皇叔……”老者淡淡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还是宗正寺卿呐?”
来人正是宁王的皇叔,靖南王赵衍。
赵衍乃是太祖的一母同胞之弟,当年便深得太祖信任,跟随太祖打得天下,后被封为靖南王。
当先皇、宁王他们还是皇子时便受他教导,由是宁王现下见了他还是控制不住的畏惧。
如今靖南王已多年不参与朝政,但宗室之中属他德望最高,因此承了宗正寺卿一职,专管宗室之事,平日一些小事也甚少出面。
今日则是赵瑜听了柏清宇的建议,特意去请他老人家来镇场。
“侄、侄儿自不敢忘……”在这位皇叔面前宁王只有低头的份,不过他还想最后再争辩一下:“可这分明就是刁民想要以此讹诈侄儿,皇叔您不能眼看着他们对宗室不敬呐!”
“是诬陷还是无辜,自有专人来审,陛下也会定夺……”靖南王不为所动,侧身对冯远真道:“冯大人尽管去查,我看今晚有老夫在此,谁敢阻拦办案。”
此话一出,宁王只得让侍卫退下。
冯远真对靖南王恭敬拱手,笑笑对宁王道:“王爷也请放心,冯某只是查案,不是抄家,定不会无故惊扰王府家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