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无声,红梅有香。
宋时问怀中抱着暖炉,看着雪花一片一片从空中落下,忽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什么都不用去想,只要安安静静的看着雪花飘落就好。
好像来梁国当质子也不错,至少不用见到那些肮脏不堪的事情,也不用担心哪天会默默的死在某个角落里,也不用面对那几个所谓的兄长如狼似虎的眼神,如果在这里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如果,小哥哥能原谅他,不恨他的话就更好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这场大雪还是没有停,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没过了脚腕,踩下去,“嘎吱嘎吱”的声音,很有趣。
宋时问踩雪踩累了,就拉着苏凡一起堆雪人。
那雪人就堆在梅花树下,苏凡看着雪人,“世子,我怎么觉得这雪人身形有点熟悉呢。”
宋时问低头不好意思笑了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堆雪人的时候,他脑中浮现的是萧承宇的脸孔,是照着萧承宇的样子堆得。
想小哥哥了。
堆完了雪人,宋时问又拉着苏凡打雪仗,两人不知道怎么玩,反正就是团成一团就往对方的身上咋过去,果如书上说的一般,砸到身上一点都不疼。
后来两人越玩越疯,来不及团雪球,直接捧起雪让人身上扬去,雪花钻进脖颈里,凉凉的。
好玩。
宋时问捧起了手中一大捧雪,往苏凡那边扬过去,“苏凡你别跑,你就多让我砸你几次吧。”
他很少能砸到苏凡身上,但是他已经挨了苏凡很多歌雪球了,宋时问不服气,趁着苏凡蹲下团雪球,偷袭他。
苏凡反应迅速,往旁边躲开了。
天女散花般的雪纷纷扬扬落在了萧承宇的头上,身上。
萧承宇披着一条玄色的大氅,站在那里,看着宋时问笑。
宋时问被他的笑晃了眼睛。
不知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大概是因为两人玩的忘乎所以,所以都没听见任何脚步声。
宋时问的笑容没有收回来,小跑着上前,“陛下,您来了?”
他下意识的踮起脚尖去拍萧承宇头发上的雪花,“您来了,怎么不通报一声,砸到你了,疼不疼。”
萧承宇低下头看他,小脸红红的,眼睛却一闪一闪的,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笑道,“玩的这么开心?”
宋时问任由萧承宇捏着他的脸,点点头,“嗯,我第一次看见下雪。”很稀奇。
萧承宇握住了他的手,冰凉,“玩了多长时间?”
被萧承宇握着,宋时问觉得指尖暖暖的,痒痒的感觉流遍全身,耳尖又不争气的红了,“玩了一下午。”
乖巧的不像话。
萧承宇拉着他往屋子走,“进屋去,玩的时间太长了,容易感冒。”
苏凡端了一盆热水上来,然后看到宋时问的鞋袜都脏了就去找新的。
萧承宇用热方巾温柔细致的擦拭宋时问的手指,纤小细嫩,冻得微微发红,一双大手握着,柔声道:“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不会照顾自己呢。”
宋时问眼睛盯着握住自己的大手,觉得耳廓的在发烫。
萧承宇注意到了宋时问脏了的鞋袜,把他按在椅子上,半蹲下来,宋时问吓坏了,“陛下,您,您,这是......”
话都说不出来了,梁王这是要帮他脱掉鞋袜吗?这这这......
站在一旁的程路,倒是一副很淡然的样子。
萧承宇没管宋时问惊讶的眼神,一只手托着他的小腿,另一只手一用力,就脱下了他的鞋袜。
在雪地里玩的时间长了,宋时问不觉得冷,但脱下鞋袜一看,脚指头都红了。
因为鞋袜有些破洞,沾上了些泥水,萧承宇没有丝毫的嫌弃,用热方巾擦干净,宋时问全身发麻,想撤回双脚,被萧承宇紧紧的握在手里。
萧承宇瞥了一眼安静的院子,蹙眉道:“伺候你的人呢?”
宋时问:“......”
苏凡拿着干净的鞋袜过来了,萧承宇就直接拿过来,亲自给宋时问穿上。
宋时问僵硬的像个木偶一般,任由萧承宇动作。
穿好后,萧承宇再次道:“伺候你的人呢,一个个都不会伺候人的吗,都躲去哪里了,你不要太纵容他们,该惩罚惩罚。”
知道小朋友心软,善良,恐怕下人们不好好伺候。
宋时问小声道:“陛下,阑院就只有臣和苏凡两人。”从开始就只有他们两人,哪里还有其他人。
萧承宇眼睛沉了下来,不满的看向程路,“这是怎么回事!”
程路:“......”当初都是陛下的意思,将破败的阑院分给南岳国的质子,也是陛下说不准派任何人去阑院伺候。
程路默默的将错误揽到了自己身上,“陛下,都是属下疏忽了。”
萧承宇嗯了一声。
萧承宇又仔细打量了宋时问,从一开始发现,他的衣裳好像都很不合身,虽然看着像是新衣裳,但是因为太大,明显的看着不像是他的衣裳。
“你的衣裳为什么都这么不合身?”
宋时问:“这些是我兄长的衣裳。”
萧承宇只觉得一股怒火冒上来。
第21章
一直让宋时问耿耿于怀的那份奏折,上次夜闯御书房没有找到,然后知道萧承宇也没有找到的时候,宋时问觉得万事无忧了。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那份奏折又回到了萧承宇手上。
这件事情要从宋时问递交奏折的那天说起,赶上了梁国朝臣一起请奏陛下納妃,萧承宇那天心情很不好,将所有的奏折统统打发回去,宋时问的那份也一并被打了回去。
那份奏折被打回了之前一起请求陛下立后納妃的一位官员家中,吏部的一个小官员。
管家将奏折放在了书房,那位官员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没再看。
既然圣上严禁再提后宫的事情,那么他们不提便是,谁敢再去触碰圣上的逆鳞。
后来有一天,官员在翻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翻出了这本他从没见过的奏折。
一看上面的字迹,官员吓坏了,这是陛下的字迹,官员颤抖双手打开了这份沉重的奏折,结果,却发现,虽然是陛下的笔迹,但是说的内容却很奇怪。
是关于南岳国质子的事情。
小小的吏部官员哪敢揣度圣意,立刻揣着那份奏折去找了陛下。
官员不知所云磨磨唧唧说了半天,最后萧承宇不耐烦了,指着门口,“有事就说,没事就给朕滚出去!”
官员这才畏畏缩缩的拿出了那份令他抓狂的奏折,差点就哭了,“请陛下明示,臣实在是不知道陛下是何意。”
萧承宇忍住了当场叫程路将人扔出去的冲动,厌烦的让侯公公将那东西呈上来。
那位官员已经做好了陛下雷霆万钧的准备,谁知道,前一刻脸色阴沉的陛下,看到奏折之后,立刻喜上眉梢,重重奖赏了他很多的金银珠宝。
可以看出陛下心情特别的好。
官员晕晕乎乎的出了宫,陛下后来还升了他的官位。
这简直就是做梦一样。
萧承宇将那份奏折看了又看,恨不得将上面的字都看进了心里。
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微颤的手指拂过上面的字一遍又一遍。
轻轻地,温柔的,激动的。
虽然他一早便笃定宋时问就是小朋友,可是没有能说服的证据,而宋时问一而再的不承认,萧承宇心中也难免失落和不安还有烦躁。
小朋友的字迹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没有人能写出跟他一样的字迹,只有他的小朋友可以!
萧承宇没了平日里的阴鸷面孔,此刻他激动的对着侯公公笑道:“侯公公,是他,是他,只有他的字迹与朕是一样的,因为是朕亲手教他的,他很好学也很聪慧,学什么都学的很快,当然,那时候他还小,也有贪玩不想学的时候,他就会拽着朕的胳膊撒娇说不学了玩会行不行,这个时候只要给他一碗牛乳,他就乖乖的学下去,好玩的很。”
萧承宇说着说着就不禁回忆起过去,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好看,带着些许炫耀,萧承宇没有意识到。
所以上次宋时问说对牛乳过敏是故意这么说的,怕他认出来?小朋友的胆子真的是大了。
侯公公是由心的为陛下感到高兴,陛下身边一直没有一个体己的人。
听程路说,在南岳国那一年的时间里,有这么一位小朋友陪着陛下度过了那艰难的一年,陛下为了保护那个小朋友才没有将他带回来,结果梁国的事情处理完毕后,却再也没找到他。
萧承宇看了奏折上内容,写得情真意切,大意上说阑院过于破败,梁国作为大国,该有大国的风范,不该让他们住在这么破败的地方,还有,他们在阑院没有任何的收入,既然他们作为质子来到梁国,那梁国该供应衣食住行,总不能让质子活活饿死在阑院中,让天下知道后会耻笑梁国苛待质子。
萧承宇看完又心酸又心疼。
那晚他当然看到到了屏风后面的人影。
或许宋时问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上有淡淡的奶香味道。
看着宋时问躲在那里,觉得很可爱,所以才故意说出了那句话,逗逗小朋友,结果,好像吓坏了小朋友,宋时问回去之后便开始有意的躲开他,萧承宇后悔的要死。
在攻入南岳国上京城的时候,萧承宇下了军令,任何人进入城内不允许动城中的一草一物,违令者直接处斩并满门抄斩。
他那时候怕他的小朋友就在里面,会被误伤。
结果,他在城中找了整整七天,都没有找到他的小朋友。
他曾经住过的栖梧院,再见的时候,已经杂草丛生,遍布蛛网。
他没有找到他的小朋友。
在没有见到宋时问之前,他对这个南岳国送来的质子没有什么好感。
甚至有一种烦闷的感觉,他心里是矛盾的,不想让这个质子在梁国的日子好过,他成为质子,那就是他自己没有本事,活该被推出来当替死鬼。
梁国吞并南岳国是迟早的事情,两国再次开战,那么首当其冲的便是质子。
可是他内心又同情起这个世子,尤其当程路说他才十六岁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起了他的小朋友,也该是十六岁的年纪,大概是因为两人的年纪相似,他才关注起这个质子来。
心里总忍不住想,这要是他的小朋友那该多好。
后来在宫筵上看到宋时问的第一眼,他才知道什么叫失而复得!
他虽然认定宋时问就是小朋友,可是他也害怕,不敢完全确认。
他怕,如果真的认错了会怎么办,他对宋时问好,心里会有负罪感。
他真的很想好好的去护着疼爱他的小朋友。
所以如今已经完全确认了宋时问就是他的小朋友,没人明白他心里有多激动。
他的小朋友,恨不得将所有的一切都捧在他面前。
萧承宇怀着快要溢出来的心情来到了阑院。
远远的便听见了他的笑声,他很开心。
萧承宇不禁笑了。
为他擦手,为他脱鞋穿鞋都是心甘情愿,恨不得所有的一切都为小朋友打点了。
可是当他从宋时问的口中说出他身上宽松又略显旧的衣裳竟然是他的兄长的,他心中的怒火就冒了出来!
他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宋时问的时候,小朋友弱小无助的样子。
一手拿着发黄的烂菜叶,一手拿着一个肉包子,想宝贝一样的捧着,被打倒地上沾了土,还要捡起来吃。
这是他后来每每想起来的时候,心里就疼的厉害,冷酷如他忍不住鼻子发酸。
他的小朋友也是南岳国的皇子啊,为什么过的却如此凄惨。
宋时问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话说错了,萧承宇上前紧紧将他抱在怀里,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到哪里都带着他,不再让他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伤害。
这是他的小朋友,此后说什么也不会再离开他了!
程路拉走了目瞪口呆的苏凡,“小孩子知不知道什么叫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苏凡像被提着的小鸡子一样被程路提走了,“你才小孩子呢,我十七了,你别拉拉扯扯的,我自己会走。”
十七岁的苏凡在三十岁的程路面前可不就是个孩子吗。
宋时问不知道萧承宇怎么就突然抱着他,还抱得那么紧,但他喜欢被小哥哥抱着,便呆呆的站着没动。
萧承宇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炭火烧的旺旺的,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
宋时问:“陛下......”
萧承宇声音低沉,“以后叫哥哥,好不好?”
宋时问:“......”???
“陛下,臣不敢。”
叫梁王哥哥?宋时问想活着不想死。
“我让你叫,你就可以叫,乖。”
宋时问试探的叫了一声:“哥哥......?”
萧承宇手上加重了力气,拦着他的腰,宋时问被勒得快要喘不上气来了,梁王这是怎么了?
萧承宇带着鼻音,“对不起,我以后绝不会再扔下你一个人,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是对小朋友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小朋友现在不认他不重要,他就耐心等着小朋友愿意认他的那天为止。
“陛下,臣,臣快喘不过气来......”软软的声音将萧承宇蔓延出来情绪收了回来,松开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