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燃起火盆,萧翌又病了,靠在床榻上,安静的看向窗户。直到沈嘉进来了,他才回过神。
“你来了。”萧翌盯着沈嘉,上下打量片刻,“好像瘦了。”
“我没有瘦,倒是你,脸色更差了。”
萧翌摸摸自己的脸,自从吐血后,虽然精心调理着,但受损的元气还是补不回来了。
“这次,我保不住你了。”萧翌说起正事,“我同程老商量过了,有两条路。一是去陪都,官阶不变,仍做你的户部尚书。二是去地方,做个小官。”
陪都便是南京,虽说是个山清水秀之地,但去了那边,只能养鸟种花,虚度一生。
可沈嘉才二十九,去陪都养老吗?
“我宁可去西北做个小小知县,也不去南京做什么户部大臣。”
萧翌仿佛早已料到沈嘉的选择了,点头道:“西北,是个好地方。”
“你是不是嫌远了?”沈嘉抓住萧翌的手,“放心,即使我在西北,我也会给天天你写信。我会努力变法,做出政绩,争取早日重回京城。”
萧翌听完沈嘉的表态,却没说什么。他轻轻抽出手,指着西北方向,“你帮我,把窗户打开。”
“外面冷,开窗户干什么?”沈嘉不解道。
可萧翌坚持道:“开西北的那扇窗。”
沈嘉看萧翌神情怪怪的,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蔓延。他不再反驳,起身给萧翌披上厚厚的大氅,这才去开窗户。
寒风果然刮了进来,带着片片雪花,落在窗台上。
“自从来到京城,很少能见到春雪了。”萧翌说着,露出满足的笑容。
“西北那边倒是常见。”沈嘉接话道。
“长青,你见过祁连山吗?”萧翌又问道。
沈嘉摇头,“没有,我未出过陕西境内。”
“那太可惜了。”萧翌笑道,“再往西走,会看到广袤的草原,那里天高地广,跑马最是自在。”
沈嘉不知陛下为何说起西北往事,只好顺着他的话问道:“是吗,陛下跑马去过哪里?”
“我最远跑到祁连山脚下。”
“那是西瓯的地界,太危险了。”沈嘉刚刚以为,萧翌只是站在城楼上,远远的瞭望过祁连山,没想到他真的去过。
“没关系的,不在战时,双方士兵大多认识,还会互换东西。那次,我和……一位朋友骑马过去,看到了雪山。”萧翌轻轻感叹道,“雪山,真美呀。”
看着萧翌一脸向往的表情,沈嘉心中更加不安了。
“我看着祁连山上白雪皑皑,仿若仙境……”说到此,萧翌停了下来,又看向窗外,望着西北方向,仿佛在回味曾经见过的美景。
沈嘉本以为会听到陛下描述雪山之美,却未想到他话锋一转,叹息道,“这般美景,我却不想占有它,只想远远看着。”
他是帝王,若动了念头,想占据了祁连山,便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祁连山下尸骨累累,再无美感了。
身为帝王,即使心有所爱,却只能克制。
沈嘉一瞬间就听懂了,皇帝哪里是说山,他是说人。他是皇帝,有些感情放在心底就好,说出来了,便无美感了。
多么委婉的拒绝,多么体贴的分手。
可沈嘉却想,他不想远远的看着,他想占有他。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上卷完,求海星!
第64章 折桂令(九)
沈嘉失魂落魄的被陈公公送出了宫,走在街上时,心中又喜又悲。一会儿想,原来他依旧是喜欢我的。一会儿又想,他喜欢我,却只想远远看着,不能在一起。
想到此,沈嘉心情跌落谷底,郁郁寡欢。
等沈嘉回到家,发现一直住在西苑的范大夫,居然被放出来了。
“你……”沈嘉看着他,“你不去宫里?”
“我为什么要去宫里,我又不是御医。”范大夫看沈嘉心不在焉的模样,拍拍他的肩膀,“我都听说了,你要被贬出京了。在哪里不是做官,想开点。”
沈嘉心道,要真是光贬官,他才不在乎呢,哪里会失落?
可是,自己和陛下私人感情问题,他不好和范大夫说出口。
“我今日去面圣,见他脸色不好。”沈嘉问范大夫,“是因为突降小雪,又引发了寒毒吗?”
“不是寒毒,是陛下他急火攻心,吐了口血。”
“他吐血了?”沈嘉大惊,“什么时候,严不严重。”
“就在陛下回宫之日,倒不是很严重,你不必紧张。”范大夫安慰道,“把淤血吐出来也是好事,只是最近陛下不要大怒或悲伤了,平日里也别想太多,这病自然就好了。”
沈嘉想起今日萧翌说的话,猜测他恐怕并不愿意和自己分手。可惜萧翌心思太重,又不在乎自己,看似无欲无求,实际上什么都压在心底。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病好呢?
沈嘉又想起程阁老透露的消息,他盯着范大夫问道:“他,还有多少年了?”
“什么多少年了?”
“寿、命!”沈嘉其实并不想将这两个字说出来,仿佛萧翌真要命不久矣了。
范大夫脸色一变,“你……你知道了?”
“是。”沈嘉神情沮丧的说道,“若不能解毒,他只能活……不到十年。”
范大夫暗叹一口气,他以前一直瞒着沈嘉,就不希望看沈嘉这般模样,“你啊,别担心,以我的医术,或许能延长几年。”
结果沈嘉听完范大夫的“安慰”,脸色更不好了。
范大夫见状,话锋一转,“哦,当然了,说不定就能配出解药,皆大欢喜是吧。”
“说不定?”沈嘉听这用词和语气,心中越发没底了。
“总之你安心吧,我一直都在配药,很努力的。”
“一般都是没把握,才会说什么努力尽力的。”沈嘉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范兄,范神医,你就给我个准话,让我离开时能够心中有数。”
范大夫知道插科打诨糊弄不过去了,也变得严肃了,“这寒毒,是不好解。尤其是我还没有寒毒的配方,只能像大海捞针一样,能不能配对全靠运气。要是能有寒毒配方,再去研制解药,或许能事半功倍。”
沈嘉一听,心头一紧。要是能找到寒毒配方,萧翌也不会等到现在。
“而且啊,陛下他时间确实不长了。”范大夫掐着指头算了算,“他是永文二年中的毒,如今已是清嘉四年了。而这毒潜伏的时间,是十年。”
“那岂不是只有四年时间了?”沈嘉震惊道。
“以我医术,能够抑制毒发,延缓三五年。”
可沈嘉觉得远远不够,他多希望萧翌能看变法成功,他还想着和萧翌白首到老。可现实狠狠扇他一巴掌,告诉他没有时间了。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让变法成功。沈嘉从未像今日这样如此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不能助萧翌一臂之力。
“长青,你还好吗?”范大夫担心的看着他,“你再痛苦也没用,再说他中寒毒也不是你的错。”
“范神医,我有一事相求。”沈嘉说着,朝范大夫深深一揖,“我即将离京,陛下的病,只能靠你了。”
“你想让我留下来照顾陛下?”
沈嘉点头,“我知道范大夫你是四方行医的游医,最不喜欢的就是皇宫中条条框框的规矩。让你待在陛下的身边,是为难你了。”
范大夫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可我没办法了,他的病只有你能治。”沈嘉内疚道,“而他是个逞强又多疑的人,他好不容易信任了你,你要离开了,他不会再找第二个大夫治病。”
“罢了罢了,我答应你,我留下来。”范大夫苦笑道,“其实我不仅是因为你而留,也是因为陛下。他和外界传言的,确实不一样。或许,在他的治理下,能看到盛世。”
“多谢了,范兄。”沈嘉再次拱手作揖。
沈嘉交代好京城的事,隔了几日,圣旨终于下来了。令他惊讶的是,他去的地方并非什么偏僻的西北,反而是繁华的浙江。而他的官职也不是什么七品知县,而是四品杭州知府。
黎大人送沈嘉出京时,心情一点也不低落,“沈兄,你看似被贬,实际上因祸得福了。杭州可是个好地方,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黎大人,慎言。”沈嘉忍不住内心翻了一个白眼,难道他看着像贪官吗?
“我的错,我的错。”黎大人急忙打住,“总之,圣上看起来还是器重你的。沈兄你好好干,或许很快我们又能在京城把酒言欢了。”
沈嘉默默一笑,他也希望如此。他骑上马回头看向身后的高大而古老的城楼,和他清嘉二年刚到时一模一样。
一趟京城之行,两年过去了。景依旧,人心却变了。他再不是京城的匆匆过客,他的心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我一定会回来的。”沈嘉对着城楼暗暗发誓,“我要变得更强大,才配站在你的身侧。”
萧翌,等我!
———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各位读者朋友们,本文分上中下三卷,结局HE。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大家期待沈嘉的成长吗?
沈嘉(握拳):我要做猛1
第65章 长相思(一)
一年后,清嘉五年春。
江南运河上,一艘巨大的楼船从北边而来,这是一条官船,船上的人大多是士兵打扮,船舱里装载的也都是军械武器。而这时,甲板上突然出现了一位白衣公子,站在船头吹着清风,好不惬意。
那名公子是在镇江上船的,一般这种官船不会随意载客的,要不是这位公子财大气粗,花了高价却只要个能歇息的舱室,船上的贵人才同意让白衣公子和他的两名仆从上船。
此刻公子已安放好行李,闲来无事便独自一人去甲板上透透气。他望了一会儿海面,又转头看向楼船的顶层,心道上面住着何等贵人,竟让放他们上船的小吏三令五申,说不许上三楼。
而此时,有一蓝衣女子从三楼下来,也来到甲板观景。
“木槿?”白衣公子眼尖,老远就认出了女子模样。
那女子也是一愣,走到公子跟前,略微思索一番,才记起来,“哦,是你,杜公子。”
“正是在下!”杜涣朝木槿微微拱手,“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姑娘。”
“原来你就是一掷千金的贵公子。”木槿捂嘴偷笑,“你傻不傻,花那么多钱,就为搭个船?”
“我赶路着急,不得已只好借乘贵船。”杜涣又问道,“姑娘你怎么也在船上?”
“我是随我家主人来的。”木槿答道。
杜涣恍然大悟,怪不得木槿能上三楼呢。
木槿打量杜涣一身白衣,看似朴素,实际上料子都是上佳的。她不由问道:“杜公子你怎么在外面游玩,不在书院读书吗?”
“早就不读了。”杜涣说道,“我现在帮家里做生意。”
“那有点可惜了。”木槿知道杜涣去年也是志在金榜题名,要不是那场风波,可能杜涣如今已经中了进士,当上了官。
“说起来上回我从狱中出来,离京匆忙,还未有机会感谢你家主人。”杜涣看向三楼,“如今遇上,也是巧了。不知姑娘可否引见?”
木槿闻言,有些迟疑,“我家主人来江南养病,恐怕不便见客。”
“哦,这样啊。”杜涣有些失落,“我家在杭州开了好几家药铺,也认识一些名医。若有需要,可直接来找我,也算报答他的恩情。”
木槿微微一福礼,“婢子替我家主人多谢公子了。”
木槿不敢多留,和杜涣说了一会儿话,又上楼了。杜涣恋恋不舍的望着木槿离去的背影,心叹这样美貌又可爱的女子,竟然只是个婢女,不知她的主人该是何等风流倜傥的人物。
他知道,当时派人来给他传信的,不是沈嘉。他左思右想,把自己结识的朋友排了个遍,却毫无线索。
三楼寝室中,萧翌和范大夫正坐在窗边纹枰论道。木槿悄无声息的进来,朝她姐姐木棉挥挥手。
两人在门外嘀咕片刻,木棉才回来,对主子道:“陛下,镇江上船的人,竟是杜涣。”
“原来是他。”萧翌拿棋子的手微微一顿,“没想到我们还未到杭州,就遇上熟人了。”
范大夫看在眼中,笑问道:“陛下要见杜涣吗?”
“我这个样子,见他做什么,不用了。”
今年萧翌的腿依旧不好,到了冬天便不见外人,平日里只能坐在轮椅上。并且随着天气变冷,萧翌体内的寒毒越发难熬了。
范大夫见状,建议陛下不如去南方温暖的地方养病,也可躲开宫中无数只窥探龙体的眼睛。
于是萧翌当机立断,一过完年就带着范大夫、木棉木槿等人出宫,乘官船从通惠河一路南下,沿着运河直达杭州。
至于为什么去杭州,萧翌说杭州风景不错,适合养病。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去杭州是为了谁。
萧翌不想见杜涣,可杜涣不知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见木槿,竟然独自带着好酒上了三楼。几名伪装成士兵的锦衣卫,抄起刀棍就要把他打出去。
“啊!别别别。别动手!”眼见棍棒就要加身了,杜涣不由惊呼出声。
谁能猜到上楼竟会被一顿毒打?原来那名官吏再三叮嘱他,不让他上三楼,是为了他好啊。